曾经的自己写一封信
和我在通中的校园走一走
直到夕阳挂在 光孝塔顶 也不停留
>若依(左一)在顺庆公安局办理户口登记手续。
黄若依穿汉服的背景。她至今没有一张正面全身照。受访者供图
黄若依不是黄若依。或者说,这个名字原本不属于她。
她出生时,父母给起的名字叫黄媛媛。只不过,没有任何文件能够在法律上证明这个名字的存在。她没有户口,也没有身份证,在人生的前24年里,她一直是一名“黑户”。
由于父母没有结婚证,且超生,她出生时没有落户。后来,办理户口登记时,按规定需要提供具有资质的鉴定机构出具的亲子鉴定证明,可是,母亲失联,父亲不配合做亲子鉴定,“黑户”问题就这样一直困扰着她。
即使是她亲近的朋友,也很难想象,没有户口、没有身份证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她无法正常办电话卡、无法坐火车、不能去正规医院看病、不能谈婚论嫁。
这个问题,直到今年9月22日,在她求助媒体后才得到解决。在四川省南充市公安局顺庆分局办理户口登记那天,她给自己取了一个新的名字,“黄若依”。
办理户口以后,她需要迎接的,远不止那个新的名字。10月30日,黄若依来到南充市教育局,想知道是否可以重新接受义务教育——没有户口的日子里,她几乎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
拿到身份证后的这1个月,黄若依报名了驾照的科目一考试,去医院看了眼科。她7岁前被寄养在姨婆家,总是挨打,落下了斜视的毛病,小时候总被人说是“斗鸡眼”。虽然她早就原谅了姨婆,但她在意这一点缺陷,为此她没有拍过一张全身照,只让别人拍她的背影。
没有户口的时候,她没法去正规医院看病,如今她希望能够把眼睛治好。她想要重新掌握自己的人生。
1
在办理户口登记之前,黄若依的名字、工作换来换去,恋爱谈过几次,但无疾而终。
她先后在奶茶店、咖啡馆、超市、理发店打过工,还曾在夜市摆摊,这些工作对身份证检查不严格。在咖啡馆打工时,她被人叫做“小凤”。她总是应声很慢,因为那来自她借用的身份证。黄若依的朋友张宣说,因为怕被人发现冒用身份证,她每个工作最多做两个月。
今年的疫情让她在城市里受到的限制又加上了一环——她的微信是托张宣进行的实名验证,健康码也要用他的。她借用的身份证在2019年到期,这意味着今年她彻底不能坐火车了。
从2016年开始,张宣两次陪着黄若依去派出所咨询户口问题,但都绕不开“把你的父母叫来”。这成了黄若依落户过程中越不过去的一道坎儿。
她无法提供《出生医学证明》等材料,根据2015年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解决无户口人员登记户口问题的意见》,她需要提供具有资质的鉴定机构出具的亲子鉴定证明,来办理户口。当地一个派出所所长曾告诉她,“不拿鉴定你到我这来也没有用,我也没有权力去执行。”
但是,黄若依的父亲和母亲分居后,始终把她看作“归母亲管”的孩子,不愿意惹上麻烦,要求黄若依先拿出2万元才配合落户。这笔钱后来涨到了5万元、6.6万元。黄若依曾经把做亲子鉴定的人带到了父亲面前,父亲不愿意伸手配合采血。
黄若依开始寻求法律和媒体的帮助。她来到妇联时,工作人员说,本可以帮她找法律援助,但她没有身份信息,没法开推荐信。黄若依去找了律师,想咨询能否起诉父亲,强制要求他配合。律师说,由于她没有身份信息,不能立案。
最后,黄若依来到报刊亭,到报纸上去找记者的联系方式。
9月16日,《南充晚报》根据她的叙述刊发了报道,随后有警察给她打了电话,说他们看了报纸,很快会为她办理。9月22日,黄若依拿到了临时身份证。
拿到身份证后,黄若依首先想到的是上学的问题。
她没有上过学。她可以在微信上打出大段的文字消息,但提笔写字对她来说很困难,“要照着写才行”,“乘法口诀”也不太会背。朋友刘妙说,以前自己去上学的时候,黄若依就无处可去了。“她认识的字都是自学的,自己看书学的。”黄若依的母亲教会了她拼音,而电视成了她重要的老师,“从少儿频道里学到很多东西”。
现在,黄若依住的地方有一个两层的书架,上面摆放着十几本书,有《逻辑思维训练1000题》《每天健康一点点》,还有一套小学语文的教材,书脊上写着,“义务教育教科书”。
“义务教育”这个概念,近几年她才明白。过去,她一直以为不能读书,是因为家里交不起学费,“有钱人家孩子才能去学校上学”,因此,她几乎从未在母亲面前问起读书的事。
黄若依说,她童年时对未来的职业也曾有很多幻想。她曾经觉得“做警察真好”,还想过成为国家级运动员。但是,没有上学,这些都无从谈起。
9岁时,她有一天抱着一本书去南充市的一所乡村小学找邻居姐姐,就在窗边站着。一个老师看见了她,以为她是某个班级上的学生。黄若依告诉她,自己不上学,哪个班的都不是。老师说,你把你妈妈叫来,不收学费,只给书本费就好。经过一番劝说,妈妈同意她去那个学校旁听三年级的课程,但没有学籍。
很快她们又搬家了,学校生活只持续了3个月左右。
10月30日,她来到南充市教育局,了解是否能重新接受义务教育。教育局工作人员说,这么大年纪的学生没有学校收。他们建议她可以去试试职中,但是职中也没有义务接收她。
黄若依理解教育局的意思,“是当时的监护人给我造成这样的后果,就是说国家没有一定的义务去弥补。”但黄若依觉得,“小时候我没有办法去思考这些问题,而且我从12岁左右,就没有人一直带我,完全是自己长大的”。
离开教育局,黄若依又来到自己曾经旁听过的那所学校,想看“能否接收我这么一个特殊的学生”。副校长说,听说过她的故事,感觉很同情,但是她的年龄比较尴尬,很难单独规划出来一个教师来教。“这么大的人,来上学也会很奇怪”,学生和其他家长都会有看法。
小学无法接收,她又去职中咨询。11月2日,黄若依来到四川省南充中等专业学校,招生老师说,没有学籍不能收,但是由于她情况特殊,可以去问问教育局能否出示一个什么证明,这样他们有可能会收。
尽管在朋友吴青云看来,重返校园并不现实,但黄若依自己倒向往那样“枯燥”的生活。“拥有的人不会去珍惜”,她想住在封闭式学校里面,只有周末可以出来,按时睡觉起床,“在学校里面你除了学习什么也不能干”。她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得到调整。除此之外,她觉得以现在的文化程度,她只能选择工资不太高的工作。
2
小时候,黄若依并没有感受到“黑户”带来的影响。她常去的黑网吧、商场、书店不需要出示证件,身边的玩伴也都是未成年人,都尚未拥有身份证。“我当时没觉得我和其他孩子有什么不同”。
2013年,17岁的黄若依在江苏打工时被要求提交身份证。辗转找到父亲,她这才发现,家里的户口本上没有自己。“纸包不住火”,对公司推脱了几次“身份证正在办理”后,黄若依离开了那个岗位,回到南充老家。
黄若依记事起,她父母已分居,她随母亲生活,但12岁时母亲和她失联。找不到父母,为了谋生,黄若依只能借朋友的身份证在本地租房和找工作。
黄若依说看到别人家人团聚,她觉得“只有我是一个人”。甚至看到恋爱的情侣,她都想到“我没有身份证,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2019年,黄若依曾和前男友走到了谈婚论嫁的节点上。男方父母隐晦地说,“要先把户口问题解决了”,男友没有站出来维护她。他们很快分手了。
因为没有身份证,她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小时玩伴徐晴告诉记者,“她以前没有身份证,条件特别不好的黑宾馆才会收她。”张宣还把家里的房间腾出来给她住过一段。
她用着借来的身份证,照片上的人和她并不相像,她总解释会说,“瘦了,所以样子有变化”“化妆了”。但她还是“提心吊胆,像过街老鼠”。“如果被发现了,我也就实话实说,这不是我想的,我没办法。”
在接受中青报·中青网采访时,黄若依的父亲黄大前说,黄若依在家排行老三,当时上户口需要交罚款,他们拿不出来这个钱。现在他也不是存心阻挠,只是觉得,家里有些事还没有说清,这个女儿应该是归母亲管,担心以后她母亲回来,产生纠纷。他还说,钱是帮她母亲存的赡养费。
黄若依的母亲姓名不详,黄若依说,可能叫“王巧”或“王宗巧”。她是陕西安康人,高中学历。根据黄若依的说法,她20岁时被外公赶出家门,来到广州打工,遇上了当时30岁的黄大前,后来随他来到四川西充县。按照黄若依和其父亲的说法,黄若依母亲有些精神上的问题,她曾见过母亲在烟盒、旧报纸、广告页上写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贴满出租屋的墙。
徐晴还记得她最后一次见到黄若依母亲的场景:在“黑宾馆”里一个非常破旧的房间,黄若依的母亲问12岁的黄若依有没有钱,黄若依给了她100元。她母亲当时似乎要退房离开。
那100元是黄若依在电玩城里用游戏币一点点换来的。黄若依回忆,母亲经常消失一两天、三四天,最后彻底失联了。网吧、电玩城成了她童年的避风港。
“她相当于是自己养活自己”,当时读三年级的徐晴家住那个网吧附近,她在这里认识了黄若依。黄若依和她一样大,但却和他们不一样,“又瘦又小,精神状态一点都不好”。她回忆,当时小区里的大人会当着黄若依的面说她像“吸毒”的人。黄若依往往就默默听着,也不反驳。
徐晴说,黄若依几乎靠在电玩城里赢钱为生:用游戏币换钱,一天赚几元,或者十几元,“有钱就有饭吃,没钱就不吃”。后来网吧的阿姨看她挺可怜,让她在那里当了个小网管,一个月给她几百元。刘妙还听说,黄若依有时候饿了或是渴了,就去百货大楼,要免费的水,或者吃一些免费品尝的东西。
黄若依说,和母亲在南通顺庆生活的5年中,他们差不多隔两个月就要搬家。她从来没上过学,但是,妈妈会把她打扮得跟普通的小朋友一样,周一到周五让她背个书包出去,里面装个本子和笔,别人放学的时候才能回家。这种生活至少持续了两年。
她背着书包在城市里游荡,最常去的是五星花园附近的商场、肯德基、德克士,在那里参加小朋友的活动,赢礼品,也在那里看电视。张宣说,她对这个城市了如指掌,“我们没去过的地方,她全都去过”。黄若依回忆,她有时候会找一个人少的地下通道,坐在台阶上拿着书看。路人问她“为什么不去上学?”,她往往默不作答。
吴青云是黄若依18岁左右在动漫展览上认识的朋友,刚见她时,吴青云觉得,“从来没见过这么瘦的女孩”。
她会攒钱买一套动漫服装,穿到动漫展览上去。角色扮演成了黄若依后来最大的兴趣。“你扮演着自己喜欢的角色,会有别人也喜欢这个角色,可能会以这种方式来博得一种关注,就感觉你就会有朋友了。”
3
刘妙是黄若依十几岁时的玩伴,最初听她说起身份证的事,觉得“办身份证不是很简单吗?”“对于我们这种有身份证的人来说,怎么会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身份证的人呢?”。
根据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的数据,我国“黑户”有1300万人左右,占总人口1%。
2015年,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解决无户口人员登记户口问题的意见》,这份意见提到,“禁止设立不符合户口登记规定的任何前置条件”。
很多“黑户”在这份意见指导下成功落户。但黄若依并没有因此走出死循环。
在家庭和有关部门两边,黄若依一直徘徊等待了7年,直到把这件事“闹大”,见诸报端。2020年9月22日,在见报5天后,若依拿到了自己的临时身份证。父亲始终没有配合。
徐晴说,抛开家庭环境不谈,如果能有一个户口,黄若依这些年至少会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一段稳定的爱情。
尽管黄若依比张宣要小,但张宣记忆中,黄若依一直是一个强势的大姐姐,会带着他玩,教他道理。吴青云也说,她很讲义气、果断,有时候还特别固执,认死理,认准了什么事情就必须要执行。
而在徐晴的眼里,这是她的一种“伪装”。她很少把那些难过的事跟朋友说。“明明其实我感觉她挺难过的,却一定要跟我说没事。”徐晴说。
张宣也回忆起她柔软和脆弱的一面,那是2009年,她看到黄若依在网吧里,总是怀抱着一只狗不放手。
黄若依说,12岁时,她在网吧玩QQ炫舞,在游戏里面加了一个好友,认了那个好友做哥哥。有天,她发现他偷了她游戏里的物品,觉得这个人没有真的把自己当妹妹。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处境,“没有谁能那么在乎你。我妈也不管我,我爸爸和姐姐那个时候不知道在哪儿。”
上户口的时候,她下决心要用一个全新的名字。“别人都说,名字是要父母取才行,父母是爱孩子的,会精心为孩子取下名字,但是我没觉得他们多爱我,所以我想给自己取个好听的名字。”如今叫黄若依的那个女孩儿说。
黄若依觉得,24岁拿到户口,还不算太晚。“就像很多大学生毕业的时候,是他们人生真正刚开始的时候。那现在我去做任何事,去学习,去考驾照,都还不算晚。”
实习生 郭玉洁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0年11月04日 06 版
人们印象里,沙漠曾是死亡之海,禁忌之地。地处腾格里沙漠东南缘,宁夏中卫市曾饱受沙害。移动的沙逼近城区、淹没农田、封堵家门、落入碗底。于是,人要与沙苦战,战至人进沙退。
四十不惑。40多年来,腾格里沙漠从当地人渴望逃离之地,变成外地人心中的诗和远方。中卫有的,不止是无垠沙海、浩瀚星辰,还有壮美黄河、巍巍高山。滑沙、骑骆驼、沙漠冲浪等娱乐项目,让游人在酷热盛夏不减反增。星星酒店、沙漠宿集、野奢帐篷等沙漠度假产品的出现,更让游人得以在沙漠中置身清凉之地、享用烛光晚餐、静观大漠星河,如坠海市蜃楼。
战至人进沙退
人与沙,曾是死敌。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小学放学路上,突然来了一场沙尘暴,把几名同学刮到了水渠里。他们就这样失去了生命。”扎根家乡治沙34年,60岁的唐希明回忆起儿时经受的沙害,语气依旧沉重。
拼版照片:上图为1986年1月14日拍摄的腾格里沙漠与黄河交汇的景象(新华社记者施长江摄);下图为2024年7月5日拍摄的中卫市沙坡头旅游景区部分景观(新华社记者冯开华 摄)。
宁夏中卫市沙坡头区,因沙丘高度曾超过百米而得名,而腾格里沙漠曾每年向中卫城区移动四五米,可谓“沙进人退”。那时,中卫人几乎都害怕、讨厌沙漠。农村出身的唐希明努力学习、考上大学,就是为了逃离这里。
1958年,我国首条沙漠铁路——包兰铁路建成通车。为了守护铁路,全国治沙资源汇集于沙坡头。科研人员携手当地百姓,创造性地发明并使用麦草方格治沙技术,结合植树造林等举措,千万人众志成城,一点点固定住流动的沙丘。
中卫市国有林业总场正高级林业工程师唐希明在演示他发明的“干”字形铁制植苗工具(6月1日摄)。除署名外本组图片均由新华社记者 冯开华 摄
或许是缘分使然,唐希明从当时的西北林学院毕业后,又被分配回老家,成为一名林业技术员。从此,他立志要通过科学治沙让家乡变个样。
像许多基层治沙人一样,数十年间,唐希明头发越来越少、皮肤越来越黑,带回家里的沙子总也扫不完。如今,他已是中卫市国有林业总场正高级林业工程师,参与治理了73万亩沙漠,发明的“干”字形铁制植苗工具,让沙漠植绿效率大大提升。
拼版照片:上图为宁夏中卫县(今中卫市)科技人员在腾格里沙漠测绘(新华社记者陈思禹 1992年1月20日 摄);下图为治沙工人在宁夏中卫市境内的腾格里沙漠铺设刷状网绳式草方格沙障(新华社记者冯开华 2024年5月30日摄)。
从人海战术到科学治沙,几代人苦战数十载,腾格里沙漠向后退了25公里,实现“人进沙退”的历史性转变,而包兰铁路也得以平稳运行至今。
唐希明说,他经历了从“怕沙”到“爱沙”的心路历程。这种转变,离不开沙漠旅游的发展,以及它给沙坡头区带来的新变化。
62岁的陶能是沙坡头旅游景区原董事长,也曾在中卫市文旅局工作过,是沙坡头旅游发展的一名全程参与者。1983年,化学专业毕业的他做了4年中学教师,后又被调至中卫外事旅游局工作。
改革开放后,不少非洲人到中卫观摩学习治沙技术,也有欧美背包客被神秘的中国西部所吸引,沿着古丝绸之路游览探险。“那时候国内游客很少,所以中卫只有外事旅游局,而没有对内的旅游局。”陶能说。作为懂英语、爱学习的年轻人,他被安排接待外宾、华侨等境外游客。
然而,他很快就对这份工作埋怨不迭。“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外宾总喜欢往沙漠深处跑,一待就是好几天,又晒又累,弄得灰头土脸。”
为了弄清远道而来的游客为何吃尽苦头也要到沙漠去,陶能专程去北京学了半年英语和粤语。渐渐地,他能够和外来游客深度交流,才知道他们喜欢沙漠,是因为这里远离城市钢筋水泥的压抑,这里的日出、日落、暴雨、彩虹都不同寻常。虽然自小生长在中卫,他也是因这份工作,才初次见到下过雨的沙漠变成粉色,知道沙漠里有绿洲、人家。
陪同几名香港学生进沙漠的经历,则彻底颠覆了他对沙漠的认知。那是一个5月,在向导带领下,驼队与旅客进入沙海深处。晚上八九点钟光景,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刮走了游客的帐篷,10个人蹲在仅剩的两顶帐篷里,苦苦挨过一夜。
“我当时想着,完了完了,拿不到劳务费就算了,人家肯定要举报我。”翌日,陶能忐忑不安地带着游客去澡堂冲澡,结果游客反而要请他吃饭——他陪他们在有生之年经历的这次沙尘暴,十分难忘。
自那之后,陶能就准备了一个笔记本,让世界各地的游客在上面写下游历沙漠的感受。那些奇思妙想,时常给陶能以启发,为如今全国知名的沙坡头旅游景区奠定基础。
纵情大漠长河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诗歌绵延千年,景色亘古不变。在沙坡头旅游景区的王维观景台,游客可一睹黄河、沙漠、高山交相辉映的壮阔奇观。这片自然景观,成为世界独有的旅游资源,也是中卫乃至宁夏旅游的“流量密码”。
随着生活水平不断提高,沙坡头迎来了越来越多的国内游客。2004年,中卫撤县立市,当地高度重视旅游业发展,陶能被调到沙坡头旅游景区工作。他去内蒙古、甘肃等地甚至阿拉伯国家考察沙漠旅游,将滑沙、沙漠冲浪、飞渡黄河等游乐项目带到了景区,还在沙漠建了餐馆、酒吧。
2023年7月20日,游客在宁夏中卫市沙坡头旅游景区王维观景台附近游玩。
2007年,沙坡头旅游景区入选国家5A级景区,当年游客量近60万人次。据景区销售部区域经理郭嘉诚介绍,这些年,景区基础设施、服务水平不断提升,影响力逐年扩大,去年景区游客接待量超过127万人次;今年上半年,游客接待量已近60万人次,较去年同期提升百分之十。
进入暑假,大漠长河迎来八方游人,中卫市的宾馆、餐饮店都“旺”了起来,景区工作人员也进入最忙碌的季节。
50岁的李守元是沙坡头区常乐镇大湾村村民,每天“从天亮忙到天黑”。黄河之上,他划着自制的羊皮筏子,对着天南地北的游客,讲述这一古老交通工具的历史及制作工艺。“一只羊皮筏子要用14张整羊皮,脱毛后灌入香油、盐水,软化皮质还防腐……”介绍完毕,他热情地给游客唱起民歌“花儿”,歌声在大漠长河间回荡,游人拍手叫绝。
“进入七八月份,我每天都要拉着游客来回划二三十趟,工资也涨了,一个月能有七八千元。以前觉得沙子讨厌,现在喜欢得很。”2012年,李守元就来到沙坡头旅游景区担任筏工。随着游人数量增多,景区筏工今年增至110多人,其中大多是本地农民。
7月5日,游客在流经中卫市沙坡头旅游景区的黄河上体验羊皮筏子。
在滑沙区,大人孩子乘滑沙板从70多米高的沙丘上滑下,欢笑与尖叫此起彼伏。吴泉一家专程从江苏南通来到这里,在沙漠中待了3天,入住了“世界上最孤独的酒店”——建在沙海中的星星酒店。“老家见不到沙漠,孩子们在这里玩得很开心,住宿体验也很好。一到沙漠,感觉整个人都自由了。”
7月5日,游客在中卫市沙坡头旅游景区体验黄河飞索和滑沙项目。
沙漠水城的“大片感”景观,还引来各大综艺节目到此取景,一些国际品牌发布会也在这里进行。“这些活动进一步扩大了我们的影响力。目前景区收入一年在3亿元左右,我们今年的目标是4.5亿元。”郭嘉诚说,景区正在打造沙漠主题乐园,未来将提供更加丰富多彩的游乐设施。
沙坡头旅游景区的“鲶鱼效应”,激荡起一座城市及其周边的文旅产业。金沙海、金沙岛、66号公路、南北长滩黄河古村落等景点,皆以大漠黄河风情及项目体验吸引游客。在无垠沙海之中、浩瀚星辰之下,游客打卡拍照,享用啤酒烧烤,入住火车主题酒店或野奢帐篷,还能围坐篝火旁、欣赏赞比亚舞者带来的非洲风情舞蹈……
当“星星的故乡”成为宁夏文旅新名片,更多游客来沙漠仰观星河,也催生了星空导师等新职业。数据显示,中卫市旅游行业从业者,从2014年的4万人增长至如今的7万人。今年6月,中卫大漠黄河(沙坡头)旅游度假区被确定为2024年新一批国家级旅游度假区。
中卫沙漠旅游也在进军年轻市场。今年暑假,中卫市“青春漠漠搭”系列沙漠露营帐篷正式投运,打造了四大主题营地共1018顶帐篷,包括沙漠艺术活动丰富的“星火集漫步营地”、以音乐为主题的“么么哒摇摆营地”、供游客“放飞自我”的“显眼包撒欢营地”、以观星为主题的“星游记探索营地”。
“我们的帐篷做了升级,有些还带独立卫浴,面向大学生群体提供折扣优惠,还同步配套了美食街、啤酒音乐节等,让年轻人在沙漠里嗨起来。”帐篷营地负责人之一王鑫说。
坠入“海市蜃楼”
“游客过去是来沙漠探险,今天却是来寻找人生的意义。我们要让游客‘嗨起来’,但沙漠是静能生慧的地方,我们还要让游客静下来。”陶能说。与世界各地游客交流、博览沙漠相关书籍、在沙海中无数次孤独跋涉,让他对沙漠旅游生出敏锐的洞察。
他曾经喜欢给外国游客讲沙漠里海市蜃楼的故事——他并未亲眼见过,只是听老一辈人说起。20多年前,他在迪拜看到沙漠里林立的酒店集群,内部设施豪华舒适,人在其中既能感受沙漠之美,又能免受日晒之苦。他意识到,“海市蜃楼”可以成为现实。
在沙坡头建起“海市蜃楼”,是陶能一直以来的梦想。当坐在刚开业的沙漠宿集泳池边,听着丝路风格的背景音乐,在仿古凉棚下喝着柠檬水时,他感到自己的梦想实现了。“一坐到这里,看着一望无际的沙丘,我的心就静了。”他坠入了这个楼兰古国般的“海市蜃楼”。
这是位于宁夏中卫市境内腾格里沙漠的沙漠宿集局部景观(7月5日摄)。
沙漠宿集建筑集群外表是黄泥色,古朴粗粝,像庭院里的每一盏灯、每一棵树一样,漫不经心地与寂静沙海融为一体,毫无钢筋水泥气息。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古董沙发、木柜、椅子、钢琴等,被看似随意却又无比妥帖地安置在室内空间,让整个民宿散发着被时光打磨过的温柔古拙。入夜,挂在梨树上的小灯散发昏黄暖光,丝毫不会掩盖银河之璀璨。
沙漠宿集开业前几天,就有多名游客要求入住。“孩子来这里玩沙、游泳很快乐。对我们来说,沙漠里很安静,晚上躺在沙发上看着满天星星,是难得的放松。没想到沙漠里有这么丰富的美食和这么好的设施,真是远超预期。”39岁的四川游客杨莎说。
这是位于宁夏中卫市境内腾格里沙漠的沙漠宿集(7月5日摄)。
粗粝的外表,极致的服务。用沙漠宿集开创者陈祖品的话来说,就是把西部的荒凉和人们向往的美好生活相结合,做一个能让人深度体验沙漠的度假产品。“外面刮着沙尘暴,游客隔着落地窗观赏,而室内却春暖花开,这就是海市蜃楼。”
40多年来,陶能几乎经历了中国旅游业整个发展阶段。他观察到,西部的苍凉壮阔,恰是喧嚣都市生活的反面,更多人愿意来这里亲近自然、寻找安静,这是文旅风口。
“但西部文旅产业现在整体还比较粗放,得有人打破这个惯性。过去我们讲统一化、标准化,现在年轻人更需要个性化、差异化的产品,人们的需求已经从观光、体验发展到深度体验、度假阶段了。”陶能说。
游人千里迢迢奔赴远方,为的就是寻求“不同”。作为旅游和民宿重度爱好者,陈祖品自然深知这种需求,因而极其注重在地文化的挖掘与呈现。
他找到中卫人几乎忘却的羊毛手工毯织毯厂,请艺术家根据中卫大麦地岩画图案设计出纹样,再交由织毯厂娴熟的女工以宁夏滩羊绒为线,手工编织成挂毯,作为客人床头的装饰。经由他介绍,许多人才得知,原来故宫、大英博物馆都收藏着中卫的手工羊毛毯。他还为客人设计“沙漠寻宝”游戏,将产自宁夏贺兰山东麓的葡萄美酒埋入沙中,游客若能寻到,便可免费获得。暮色渐沉,沙海中出现一条由昏黄小灯指引的路,尽头是一扇门。游客推开这扇门,便见到沙漠中的烛光晚宴……
从废弃古村落改造的黄河宿集,到如梦似幻的沙漠宿集,创始人陈祖品始终认为,一个好的旅游目的地,是要分享爱与善意。
这是位于宁夏中卫市沙坡头旅游景区的星星酒店(2022年9月12日摄)。
5年前,黄河宿集建成开业,此后,星星酒店、钻石酒店、乡村民宿等度假产品逐一涌现。有些尽管价格不菲,却时常供不应求。当被问及是否担心更多的度假产品会彼此竞争时,陈祖品说:“需求就在那里,市场很大,我们现在做的还不够。”(记者 马思嘉 冯开华)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