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州一中食堂的伙食问题,一直是老大难问题。
有老师将其形象地概括为“三多”:油多,盐多,辣椒多;还有“三乎”:黑乎乎、烂乎乎、黏乎乎。总之一句话:脸难看,菜难吃。
食堂的大厨兼领班换了三任,问题依然没解决。以前么,菜难吃,食堂的解释是“大锅饭,众口难调”,现在呢,政府对所有学校的食堂菜品,采取统一采购统一配送,食堂面对师生的不满,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
老师们有意见,学生和家长也有意见,一中的蔡校长就有点坐不住了,恰在这时,天州二中的食堂主管来找他,说刚刚跟他们校长闹掰了,想换个地儿工作。蔡校长去二中开过几次会,在他们食堂吃过两次工作餐,体验挺不错,所以二话不说,就签了聘用合同。
新来的大厨叫郑图,老师们听说食堂来了个大厨叫“郑屠”,都笑说,这回咱吃肉不成问题了,要瘦的要肥的还是要寸金软骨,只管吩咐就是了。
笑话归笑话,郑图新上任,面临的挑战真不小。天州一中食堂有工作人员二十六人,其中三人是“前主管”,这三人又分别有自己的小圈子,之前这三个小团伙平日里也勾心斗角,但面对郑图这个“生物入侵者”时,他们又空前团结了。
郑图确实有两把刷子。他上班第一天,是后勤校长和总务主任亲自把他送到食堂的。早上,配送车刚刚卸完货,郑图身后是一筐黄瓜,他也不多废话,给每个师傅发两根黄瓜,然后说:今天我们来做拍黄瓜,每人两根,两瓣蒜头,盐自取,一刻钟后装盘,排队,请校长和主任做现场评委。
一刻钟后,装着拍黄瓜的二十七个盘子,排成三排,接受检验。看外形,至少就有一半不及格:他们显然是用力过猛,把水嫩的黄瓜拍成了碎屑,没有看相,引不起食欲。有五个盘子的拍黄瓜,看相很好,分管校长和主任拿起筷子,分别尝过去,最后不约而同地对其中一个盘子伸大拇指。
师傅们也推选了三个代表,把这五个盘子的拍黄瓜逐一尝过去,最终也一致同意那盘拍黄瓜第一名——那是郑图做的拍黄瓜。
郑图说:同样的食材,同样的佐料,为什么做出的菜品口味不一样呢?拍黄瓜,是有诀窍的。一个是力度,拍的时候用力要有度;第二个,你们都用食堂的切菜刀来拍,但切菜刀上往往有腥气,哪怕清洗再干净,也会有“铁”气,所以我用的是木板;第三,黄瓜拍好之后,不能立刻放盐,要先放蒜泥,让蒜味先与黄瓜融合,五分钟之后再加盐,当然,这盐也要分两次加……
郑图一瓜服众。
当天,在食堂就餐的老师们就敏锐地发现,菜好吃了,好吃多了!有人就很好奇,菜还是一荤两素一个汤,但口感变化实在太大了,就从打菜窗口往里瞅,眼尖的,发现食堂多了个新面孔,一个胖子,背着手,板着脸,在里间踱来踱去的。
怪不得!原来是换了大厨啊!一中的老师奔走相告,比普加一级工资还开心。毕竟,大家整天都像在打仗,这中饭要是再吃不好,哪来的体能呢?能量跟不上,揪学生时都觉得力不从心呀!
郑图管食堂,从不吆五喝六,他是那种人狠话不多的人。他平常的工作,就是背着手,在配菜车卸货时,瞄一眼,然后背着手,到操作间去,冷着脸给师傅们分配任务:哪些人负责洗菜,哪些人负责切菜,谁来给肉片焯水,谁去淘米蒸饭……当然,他是不会动手干活的,他是大厨。他背着手,踱着步,去指导和督促最关键的做菜环节——他要做的,其实就是程序管理。
比如说,食堂里之前做红烧鸡腿,都是直接把鸡腿倒在盆里,放在水龙头下冲一冲,就直接倒在锅里,然后加油、加酱油、加盐,加味精,一锅煮开。郑图不允许这么做,他要求师傅们把生鸡腿先焯水,盛起沥干;然后用盐腌制一小时;然后烧热油,拿姜片、青葱和干辣椒少许,在油里爆炒出香味;再把鸡腿倒进锅里,加佐料。
他对烧鸡腿的时间管理也很讲究。一锅鸡腿,大火烧十分钟,中火焖二十分钟,最后大火收汁五分钟——这样的鸡腿咋能不好吃呢!
反正,郑图每天背着手,踱着步,就把这些事吩咐下去了,师傅们看郑图一脸凶相,厨艺又是真的好,也就不敢违逆他。就这样,一中食堂的菜立地升级,老师们吃得开心,对食堂的好评如潮。据说有几个女老师,一个月就重了三斤,直说食堂的菜好吃,怪自己管不住口。
美好的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一年过去,天州一中食堂的名气越来越大,天州市内市外,很多学校都过来取经,教育局的很多培训活动,组织者也很乐意放到一中来,为啥?饭菜好吃,参会老师满意呗。
……一中食堂的菜,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变得不好吃了呢?没有人能说得清。但真的,确实,这菜是越来越不好吃了,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郑图还在,这菜,怎么就不对味了呢?
有好事者就去找蔡校长。蔡校长两手一摊,很无奈:“那天苟副市长来学校食堂视察工作,见一个胖子背着手踱着步,指手画脚的,就很来气。说他一个小小的食堂主管,凭什么只动嘴皮子不干活?这不是搞特殊化纵容官僚主义么?……”
“没办法,我就只好让郑图也一起洗菜切菜了。”
“谁曾想,洗着菜切着菜的郑图,说话怎就不如先前背着手踱着步那样好使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