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南楚乔木。
清代某县有甲乙两人,是连襟关系,素日常常相互嘲弄戏谑,一见面就打打闹闹,争论不休。当地有条深溪,水面仅数丈宽,然水流湍急,无法涉过。某天,甲乙各约数人,商量到附近游玩,碰巧路经溪旁,两边正好隔岸相对,“一水盈盈,聊通笑语”。众人同处乡里,大多互相认识,故此隔岸边赶路边说笑。
甲乙两人又开始互相逗弄,拌起嘴皮,同行众人听闻,无不捧腹大笑(同游者靡不粲然)。乙忽然拔出所佩小刀,装作发怒模样指甲笑道:“你这不听话的奴才,最好莫再言语,再说话我就杀了你!”甲笑骂道:“畜生!你想杀你老子吗?生你这么不肖的儿子,我确实该被你杀(生汝不肖,杀我固宜)。”说完还假意向乙挺了挺胸,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 class="pgc-img">>隔岸的乙也笑扬刀刃,做出击刺的动作。众人正捧腹大笑时,甲突然倾颓倒地,左右急忙上前察看,只见鲜血殷红,刀已插入胸膛,甲竟当场身死。众人登时惊骇失色,再看乙,依旧含笑握刀,刀刃已沾满淋漓鲜血,却仍不知发生何事。两岸立起喧嚣聒噪,众人急呼救命,来往行人无不被慌乱之声惊动,纷纷聚集过来。这时乙才感觉自己真地杀了人,想逃已是不及。众人合力夺下他的刀,将其绑缚送官。
本地知县素以神明著称,接报后,觉知此案不比寻常,立刻带人赶到案发现场仔细勘察,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结束后,知县又立即下令截断上游溪流,待水道干涸,再探究河底有何怪异,果然发现河床上有脚印,连通两边溪岸,来往都有迹可循。仔细观察,脚印纤细如锥,不像男子留下,县令也非常震惊,令人深挖。不过数尺,便发现一只小箱。打开一看,内藏一双鲜如红莲的女鞋,“崭然未朽”。
< class="pgc-img">>知县思忖半晌,恍然大悟,当场唤来乙:“这是你前世的冤孽,你虽未杀人,然他却因你而死,由于平日惯于玩笑戏谑、耍贫嘴而引发争斗,活该你们咎由自取。”乙听闻后悔不迭,跪地认罪,不再辩解,最终论死抵罪。(作者)父亲生前常举此事为例,谆谆告诫:徒逞嘴瘾嬉戏取乐,非但无益,还会像甲乙两人那样闯下大祸,可见谨慎言辞,难道不该吗(可不慎欤)?
作者文末有言:律法有戏杀一条,说的是因玩笑杀人。上述此案,凭甲乙的关系,乙必然不会真地想杀甲,却由于耍嘴皮使杀人得以成真。随意开玩笑确实对人没有好处啊(戏真无益于人矣)!犹记某州有位妇人,年纪不足二十,因杀害丈夫,按律拟死。官府审讯时,她羞愧后悔,泪流满面,道不出原委,只求速死。官员见其凄惨可怜,实在不忍,将她带到自己家中,让夫人打探原因,这才得知事实真相。
< class="pgc-img">>原来这对夫妻正当年少,喂养雌雄两匹马。一日,丈夫去马厩,正遇雄马跃跃欲试,想与雌马交媾,雌马却“拒以后蹄”,不让雄马近身。丈夫见此觉得好笑,便叫来妻子观看,两人大笑一场。回屋后,丈夫硬要妻子学雌马的举动,妻子羞涩不愿,丈夫始终不悦,妻子只好勉为答应。刚一伸腿,恰好踢中丈夫下身,丈夫当即闷声倒地,回身一看,他已口吐白沫,回天乏术(已无救矣)。这尤其是一桩戏杀可笑的案子,因此附记在此,以戒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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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案译自《萤窗异草》中【红鞋】一篇
俨少先生的山水画因其奇幻简练与独特风格也被称作“陆家云水”,“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本期刊发学者郑重对此的回忆文章,郑重先生文中述及:20世纪70年代后期,陆先生画中渐渐出现了白色条条,他自称为“留白法”,可以表现为光、为气,亦可表现为水流、为行云,和画面上水的激流、漩涡、微波相映成,空中和水面浑为 一体,成了画中不可缺少之物。“1981年的冬天,我去北京采访,和他交谈竟日,谈到他笔下的山石云树,鸣泉流水,心中突然一动,将他的绘画艺术名之曰:陆家云水。陆先生欣然展纸命笔,说:我就给你画一幅陆家云水,并将‘陆家云水’题在画端。由此,评论陆俨少艺术的都以‘陆家云水称之。”
陆俨少
一
和书画界的几位老先生相识,都是有一种机缘在其中,每每回忆起来,都还沉浸在美好的意境中,唯独和陆俨少先生相识,我至今还记得当时内心的那种惊吓。
1967年,狂风骤雨式的上海“一月革命”过去了,表面上看局势平静多了,但实际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更深入了,“造反派”全面掌权后,那些被揪出来的所谓“有问题”的人,天天要上班参加学习,写思想汇报、检查或交待,不知什么时候被拉去批斗,在这严峻恐怖的气氛中,不时会听到一些人自杀的消息。就是在这样的政治气氛中,陆俨少要到上海郊区淀山湖自沉的消息传到我的耳畔。
此时,我还不认识陆俨少先生,但对他的画和事我略有所知。1957年的“鸣放”期间,《文汇报》在综合新闻中报道了他在上海中国画院的发言,文化系统就以此为据把他打成“右派”分子。从此,他的画名就为政治所湮没。“文革”初期,书画界已有陈小翠、庞左玉两位女画家自杀身亡,虽然处在人人难以自保的岁月,此事还是引起社会的关注。此时听到又有陆俨少自杀的消息,我即直往他所在的单位,了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按规定,陆俨少每天必须到单位参加学习,接受审查。可是那天上午10点多钟,还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单位的负责人有些紧张,担心再发生意外,并派人到他家中去找。他的家人说他一早就去上班了。直到快吃中饭的时候,陆俨少才手提一只布袋来到单位,立即向领导人汇报,他一清早出门,到静安寺旁乘上去青浦的长途汽车,准备到淀山湖跳湖自沉。坐在他周边的几位女青年也是去淀山湖的,她们是去游玩,谈笑风生,车厢里迷漫着青春朝气,使陆俨少感到生命的可爱,再想想自己沉湖而死,如何向家庭交待?这样想来想去,他就中途下车回来了。
陆俨少自杀虽然是一场虚惊,却加剧了我内心的矛盾。那时,凡是以自杀方式走完人生道路的,大多是被逼的走投无路,看似脆弱,实质上是以死对抗,表达内心的刚强,陆俨少开始作出这样的选择,也是有着如此的含意。但是,他没有走下去,只是走到中途又回来了,这更加显示出他的韧性和倔强,因为他知道,迎接他回来的将是要遭受更加残酷的迫害,他要付出更多的生命价值去承受。他的走回来比走出去心情更加沉重。我就是带着这种纠结的心情想认识他。
这件事过去一段时间之后,在上海中国画院的资料室,我第一次见到陆俨少。资料室里堆满了旧的书籍和画册,发出阵阵霉烟的味道,书架也积着灰尘,但陆俨少面前一张书桌,被擦拭得明亮干净,像水洗的一样。桌上放着一盂清洗,一支破笔,几本珂罗版印的画册。他见我进来立即起身,想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一下,伸出的手又收回去,然后又坐下。我自报了身份,他似乎放松了,突然问了一句:“路远同志还好吧?”我一下子就懂了,路远是《文汇报》的老记者,即是报道他在中国画院发言的那位记者,路远也和我谈过陆俨少、白蕉被打成“右派”的事。我说:“《文汇报》使你吃苦了。”他说:“那不能怨路远同志,路远同志不是‘右派’吧。”然后,他沉静地说:“这地方很少有人来,我就笔沾清水,在桌子上练练。”我只是站着和他说了几句话,没有提他去淀山湖的事,要了他家的地址,就离开了。
陆俨少
二
复兴路梧桐夹道,夏日浓荫蔽天,在街上走着很阴凉;秋天黄叶满地,在街上走过发出沙沙的声响,有几位画家就住在这条马路的两侧,如果从靠近老西门这端进入,依次有张大壮、陆俨少、刘海粟……来到这里只要用半天的时间,就可以探望几位画家。陆俨少的家在一条弄堂里的石库门厢房,坐西朝东,除了清晨有一缕阳光射进,其他时间都看不到太阳。我第一次走了进去,冲门一张大床,窗下一张画桌,靠墙一只大橱,只有陆先生可以坐下来画画,除了那张床,就没有别的地方可坐了。后面还有隔了起来的一间,没有窗子,白天也是黑暗的,住着他家的其他几口。虽说是画桌,夫人捡菜要占去一角,吃饭的时候又变成餐桌了。在我探望过的画家中,他的居住是最为狭窄的了。
上海刚解放的时候,他就从南翔移居到这里,也将近30年了,和他的政治遭遇无关。
他翻着我给他带的资料,还是颇有警觉地问:“你是否要了解,我为什么要去淀山湖自投清流?”我告诉他,我是从张大壮家出来,顺路便来看看你。他听后,神情松弛了许多,还是给我讲了“造反派”把他打成地主分子的事,受不了批斗挨打,萌发出轻生的念头:家中虽有几亩薄田,从来没有收过租米,抗战前后,都是靠卖画为生,所以我根本不是地主,现在我头上有一顶没有改造好的地主分子的帽子,我根本不承认自己是地主。他平时虽是木讷寡言,现在却很激动,嘴角挂着白沫。
其实,我了解到他的困境还不只是住房问题,从反“右派”之后,他就成为上海中国画院的编外人员,画家没有工资,只发给80元的车马费,连这点车马费也打了折扣,一家五口,只靠60元来维持生活。“文革”开始,他的处境更加恶化,脱了帽的“右派”,没有改造好的地主分子,经济的拮据,住房的困难,这一切使他的生命处于最为窘迫的时刻,有着无法承受之重。我不能帮他减轻生命所随之重,所以在这以后的两年多的时间里,没有去探望过陆俨少先生。
在那个时代里,一些老先生都以为记者去搞他们的情报。我初到谢稚柳先生家,他也有这样的想法,后来,他对女儿谢小珮说:看来他不是来搞情报的。所以,我那时和老画家的交往,很少以记者身份,我只是一个书画爱好者。
陆俨少
三
“文革”后期,我搜集壮暮翁诗词近百首,其中有题陆俨少《烟江叠嶂图卷》,诗曰:“长歌醉墨烟江本,过眼浮云事已陈。披图忽见王蒙笔,犹觉相逢是故人。”壮暮翁因收藏王晋卿《烟江叠嶂图》而屡遭劫难,此诗是借酒浇愁,随感而发;另一首《题陆俨少山水卷》,诗曰:“鸥波(赵孟頫)而后开生面,简远痴翁(黄大痴)黄鹤(王蒙)遒。六百年来旗鼓息,风流今天陆天游。”诗中对他的画评价很高,把他看成是传统绘画接薪传火的人。我带着这两首诗去见陆先生,他读了之后,泪水纵横,手都有些发抖,说:“谢先生一直赞许我,即使在我最困难时,他也是我的精神支柱。”
其实,壮暮翁和陆先生并无交往,只是在艺术上的契合。壮暮翁在《题陆俨少黄山松云图》卷时就说:“予与俨少踪迹殊疏,然每览其所作,足以窥见画学之所尚,盖尝得鼎于容台(董其昌)小乘(石涛)而接武于静坚樵者(王蒙),浴于明清而风于元,此其画源之所自。”我把这段题说给陆先生听,他说:谢先生看画眼光厉害,入木三分。我从学清末翰林王同愈,他自比王时敏,比我的画学老师冯超然为王鉴,比我为王翚,我学画的笔墨从王翚入手,然后去石涛之烂漫而为倔强,一路向上,跨越董其昌而入元代,在赵孟頫、黄大痴、王蒙的画上下过功夫。
陆俨少为郑重座梅花小卷卷后跋语
某日,我携带壮暮翁为我画的《苔枝缀玉》梅花,离开壮墓堂,途中去“就新居”看望陆俨少先生。这样简陋的居室,不知“新”在什么地方。先生向我释名,“就新居”有两层意思:第一层的意思是对新事物、新思想不能坐等他来靠拢我,必须主动去靠拢他,来改造自己;第二层意思是撷取韩昌黎“敛退就新懦,趋营悼前猛”诗句的意思,警诫自己不要名利心太重,冲在前后,要后退一步,凡事要谦让的意思。这时还有一个斋名,为“自爱庐”,表明自己热爱共产党,始终不愈,故用王安石的诗句“桐乡岂爱我,我自爱桐乡”,来表明自己的心迹。在我认识的老先生中,陆先生用这样的斋名及其阐释都算是很时髦的了。如来楚生用了不合时宜的斋名“然犀斋”,用的是温峤燃犀角捉鬼的典故,谢稚柳用“鱼饮溪堂”,取义庄子“涸辙之鱼,以沫相濡”,“壮暮堂”是说自己老当益壮。唐云则用“大石斋”以示自己早年居富春江畔的大石山。
“就新居”主看了壮暮翁的梅花,突然兴起,说:“这个卷子放在这里,我也给你画一卷。”半月后,我再去“就新居”,陆先生拿出他画的梅花,画的是白梅,叠石数丛,老干嫩枝,勾勒梅花六十余朵和一些蓓蕾,双线勾出的虬干,中点染灰青水墨,线条的提按疾徐,有节奏感,有韵律感,圆浑灵变,沉着痛快,笔力透纸,他性格中的那种纫性倔强,从浓浅枯湿的线条中表现出来,真的是画如其人了。他在《自叙》谈到画梅花:“发枝取老莲,圈花取石涛,自创面目。”这帧梅花正是这个样子。他的浑厚拙朴和壮暮翁的苔枝缀玉相映成趣,叹为双美。陆先生在卷后写了一段跋语:
横枝出水影亦娇,淡于明月韵于箫,
自今识得春风后,不信瑶台久寂寥。
继毫横出大家风,辟易犹尝屈数公。
生事吾今甘小户,原知同道不同功。
稚柳兄为郑重同志写梅花小卷,予以继作,珠玉在前,终愧东家耳。
陆先生在题跋中,对谢先生多有美言恭敬。后来,此卷付诸装池后送给谢先生看,他连说:“不敢当。”当时在老一辈书画家中也流行着这样的话:“谢稚柳、陆俨少互为标榜。”其实也未必如此,无可否认的是他们都是画坛的翘楚,彼此又是知音。
四
有画画的自由了,尽管政治环境及经济条件没有改善,陆先生精神娱快得多了。每次去看望,总见他伏案常用一支小毛笔,治墨调水地画各种幅式的画,而且以峡江图居多。抗日战争胜利后,他和好友彭袭明结伴,乘一只木筏东下,乘流骏奔,一泻千里,下瞿唐,穿西陵,过巫峡,他们在木筏上观山观水,细审山形水势,如同各家各派山水,无不尽备。彭袭明总结三峡之胜,说瞿唐峡如三代鼎彝,巫峡如两汉文章,而西陵峡如六朝词章,我看到陆先生这时画得最多的还是三峡山水,有着驾轻就熟悉之妙境。
陆俨少《峡江图》上端题跋
某天,我又去探望,他拿出一卷画放在我的面前,说:“你欢喜手卷,我给你画了一卷。”打开一看,画的是《峡江图》,卷上长题他当年出峡的情景。欣赏经年,我不按常规尺寸裁了一张狭长的纸,请他画非同常规的怪异之画。这次是我主动请他画一张直幅的山水。陆先生看了那张纸,说:“你在给我出难题,要考考我啊?”他还是收下纸,并叫我一周后去取画。这次仍然给我画了一幅《峡江图》,画的上端长题曰:
予前为郑重同志写峡江图横卷,状水急滩险之势,礁石似刀剑,轻舟撞击,破碎无完,以致行旅怵心,畏途相戒,此予旧所亲历乘危犯险,有如此者,今则俱往矣。既炸滩清礁,复广设航标。三峡七百里中,恬波安澜,帆影婆娑,棹歌互唱,答以声声汽笛,熙往攘来,不绝画夜。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赞叹不足,继以图画,仍请郑重同志正之。陆俨少并识。
题跋讲的很清楚,横卷状三峡水急滩险之势,直幅写峡中恬波安澜之姿。但由横卷变成直幅,画家在图的结构上都动了心思,开创新貌。七百里三峡直贯画面,两崖对峙,水随山转,船随水流,时沉时浮,洑流旁溅,白沫翻腾,更能表现倏已山穷水尽,瞬又柳暗花明,绝处逢生,又是一个新境界,从横卷到直幅两张画上,可以看出三峡由水急滩险向波平浪静的转身,气势壮阔的三峡消失了,这两张画作了历史见证。
五
不善言谈的陆先生,对来访者总是以作画相待。没有地方坐,我们就站桌旁看他作画,几个小时就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了。陆先生作画和别的画家大处开笔不同,由淡到浓不同,他用一支小笔,由小到大,由浓到淡,随浓随淡,中间不换笔,一气呵成。有了这样的实地观察,再看他的杜甫诗意画,就可知道他的画风变化的来龙去脉了。
陆俨少《杜甫诗意百开》册(局部)
陆先生以杜甫诗意作画始于1950年,那时他作了《杜甫诗意图》卷,有吴湖帆及他的同门师兄袁安圃作题。吴湖帆用苏东坡韵写了《水调歌头》,词曰:“大江八千里,水雨夜连天。杜陵何事牢落,秋兴感当年。渺渺巫峰十二,滚滚瞿塘三峡,风露觉生寒。记取今宵梦,长在画图间。 家何处、舟一叶、怎安眠。人生几度辛苦,几度月轮圆。逞得浩然气概,仿佛凌云赋就,三绝美名全。顾盼一挥手,杯酒对婵娟。”这是对《杜甫诗意图》最好的评价,也是对陆先生的画最为理解的评论。
陆俨少《杜甫诗意百开》册(局部)
画了《杜甫诗意图》卷后,陆俨少又接受吴湖帆的建议,画《杜甫诗意百开》册,这部巨册断断续续,抄走后又归还,失落了的再补画,几经波折,历时将近四十年,直到现在1989年方告完成一百开,他的画几由慎密娟秀、灵气外露演变成浑厚老辣、拙扑内蕴,尽在这百开册页中。观看此册,我们可以领略到陆俨少点线的运用的独到之处,画的线条毛而不光,有力度,有节奏,有韧性。他很赞赏刘旦宅书法和绘画线条的韧性,弹性,刚柔兼济性,并为名之曰“篾片条”,以此与吴道子的“莼菜条”相示,以示此为旦宅之独创。
20世纪70年代后期,陆先生画中渐渐出现了白色条条,他自称为“留白法”,可以表现为光、为气,亦可表现为水流、为行云,和画面上水的激流、漩涡、微波相映成,空中和水面浑为 一体,成了画中不可缺少之物。其他画家虽然也画云画水,却不如他画笔多姿丰富。
1981年的冬天,我去北京采访,恰值陆先生在长子陆京家越冬,即前往探望,和他交谈竟日,谈到他笔下的山石云树,鸣泉流水,心中突然一动,将他的绘画艺术名之曰:陆家云水。陆先生欣然展纸命笔,说:我就给你画一幅陆家云水,并将“陆家云水”题在画端。由此,评论陆俨少艺术的都以“陆家云水”称之。
六
自陆先生调去杭州,以后又移居深圳,和他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偶在上海相见。也是来往复匆匆,无缘再请他作画,只要抓住机会,即请他为其他画家赠与之书画作题跋。有一段时间,陆先生欢喜画柳宗元的永州八记,每作一开,都题以柳宗元的原文,壮暮翁曾为他画的一部册页题写“柳陆双美”。陆先生对自己写的跋亦有颇爱之情,他说:“每当画竟,又好缀小诗短文,每盘礴砌就,兴到笔点,随意数行,以掳写性灵,叙事缘起。”我喜爱陆先生的画,亦喜爱他写的题跋,每当读之,如颂柳宗元山水小品或东坡题跋,顿然神清气爽,他曾为我写了题跋多种,堪称美文,现录几则于后。
陆俨少题谢稚柳《西湖小景》
题谢稚柳《西湖小景》:予居西子湖上,日对阴晴雨雪,而熟念其淡装浓抹也。今观稚柳兄创为此图,新调是主,则非予所习见,其得之象外之意呼。夫屏去常法,不拘形式,直扶大千,真此九方皋相马之求也。而下士闻道则大笑,何足怪乎?东坡有云: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突破陈规,故自不凡。壬戌十二月获观并题。
题陈佩秋《幽兰顽石》卷:有二卷焉,一为谢稚柳画竹,一为陈佩秋写兰,兰竹之为物,习性相近,故爱好之者,爱竹兼及兰也。今是二卷又以夫妇双绝之故,益令人爱重之也。卷末又殿以墨画巨石镇之,礨砢岌崇又相持也。郑重得此双卷,披览之余,想见睛窗棐几,研朱调粉,无憾归来堂故事,不啻神仙中人矣。八五老人陆俨少并记。
陆俨少题刘旦宅《辋川诗意》卷
题刘旦宅《辋川诗意》卷:摩诘辋川诸诗,翛然尘埃之外,读之令人意远。予尝谓如能移之于画,得其十一即已无参佳制,倾观旦宅兄所作深篁独坐图,气清神腴,绝唱不二,昔摩诘诗中有画,今旦宅之画中有诗,则郑重同志得此卷也,是两得之矣。展图赞叹,复题其后。一九八〇年五月,陆俨少于上海。
和陆俨少与谢稚柳一样,陆俨少与刘旦宅更是互为敬仰,但和谢的“踪迹殊疏”不同,陆、刘之间的艺事、游踪都有着很深的交流,而且共同攀登庐山,避寒羊城,北戴河消暑,绘画联展于八闽。
< class="pgc-img">>业二年冬,容华长公主与驸马的独子在游玩时不慎落水,后不治身亡。公主悲痛欲绝,原以为是儿子福薄,谁知小世子丧期还未过,宫人们就纷纷私底下议论此事并非巧合。
这个传言愈演愈烈,容华公主可是先帝的掌上明珠,更是皇帝唯一的亲姐,哪个不要命的敢谋害世子?
小皇帝大怒,于是下令彻查此事。
不出几日大理寺便传来了结果,驸马侧妃谢清霜因爱生妒,命贴身婢女月溪趁无人之时将其推入湖中。
皇帝下令缉拿谢清霜与侍女月溪,即刻押入刑部审讯。
消息一出,满玉京城大街小巷都议论纷纷。谢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本以为是富甲天下的商贾,没想到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家经营的铺子以次充好,欺瞒顾客,私底下敛财无数。谢大公子更是狗胆包天,放着兵部好好的闲散官职不做,偏要去干通敌叛国的勾当。
最后皇帝下令满门抄斩,从上到下一个活口不留。谢家的财产一半上交朝廷,一半归入长公主府中。
驸马爷裴鸿度在御书房门口跪了整整一个晚上,这才免了侧妃谢清霜一死。
本以为这谢清霜会洗心革面,后半生替自己的父亲和哥哥赎罪,谁知竟也是个蛇蝎心肠,心思歹毒到谋害长公主嫡子。
事已至此,长公主整日以泪洗面,皇帝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姐姐痛苦,于是让公主亲自处理此事。
草树侵霜冷,风寒襟袖知。此时已经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年关将至,玉京城到处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准备迎接新年。
然而刑部与外面却是两个世界。
里面的地牢更是阴冷潮湿,犯人们只有一件单薄的长袖来御寒。空气中弥漫着恐惧,绝望,死亡等气息,在这里和在地狱没什么区别。
“念侧妃在府期间终日侍奉,本宫留你全尸。驸马赐休书一封,从此一别两宽,再也不见。”
宣读圣旨的公公尖细的嗓音划破了这里的寂静,谢清霜忍着疼痛嘴角努力扯出一丝冷笑。
几天前还锦衣玉食,穿着绫罗绸缎的女人,此时已经沦为阶下囚,整个人狼狈不堪。
这里的酷刑连血骨铮铮的男人都不一定熬得住,更何况是娇滴滴的女人。
她整个人被铁链捆着,绑在了刑柱上。头发凌乱不堪,身上娇嫩的皮肤布满了深深浅浅的鞭痕。两边脸肿得很高,昔日白嫩光滑的脸蛋上都是交错的指印,嘴角有鲜血淌出。
“谢清霜,你可知罪?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世子。”
谢清霜此时已经懒得与他废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的婢女月溪已经受不住刑罚自戕了,我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
这太监是公主派来的,谢清霜心里很清楚。
自己从入府以来,容华公主就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她整日勤勤恳恳侍奉,唯恐怠慢,没想到还是落得了这么个下场。
只可怜她从小就贴身伺候的侍女月溪,被自己连累而不得善终。
谢清霜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
父亲和哥哥临行刑前,还鼓励安慰自己一定要挽回谢家的产业,让自己好好活着。没想到这才短短几日,连月溪也去了。
自己在这孤零零的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那太监看她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气急败坏地伸手想要给她一巴掌。
“住手!”
突然从门口传来一声怒喝。
“长公主让你来宣读圣旨,让你动用私刑了吗?”男子满带怒气的声音由远及近。
谢清霜掀起眼皮,看见刚下朝穿着一袭深蓝色鹤纹官服的裴鸿度向自己走来。
男人俊美的脸上布满了心疼,一脚把狗仗人势的太监踢到了一旁。
“裴郎……”谢清霜气若游丝地开口。
“阿霜我在。”
他的手很冷,就那么抚摸上了谢清霜的脸颊。然后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让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男人低头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鼻尖,然后到干涸的唇瓣,浅尝辄止。
谢清霜用力将头转向了一侧,男人带着丝丝凉意的唇贴在了她的脸颊上。
“听说,我哥哥的案子是你亲自查办的。”
话音刚落,身前的男人明显僵住了身子。
他一向温柔的眼眸此刻却微微眯起,身上散发出来陌生的气息让人害怕又陌生。
过了一会,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这话谁告诉你的?”
“哥哥临死前说的。他还说……”
“够了!”
男人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双手用力收紧将谢清霜搂入怀中。
“你哥哥是受了刺激,精神失常了。”
“呵,事到如今,你还打算骗我吗?”
裴鸿度却没有接她的话,而是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阿霜,去和容华认个错吧。只要你认错,她会免你一死的。”
谢清霜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面前这个男人漂亮的眸子,不想错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就是这双温柔深情的眼睛,勾得她一错再错地相信他,最后才落得这般境地。
她突然觉得,自己与他的这几年,她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他。
原来自己的枕边人,世人眼里风光霁月风华无双的驸马裴鸿度,竟然暗地里藏着这么一副黑心肠!
“连你也觉得你们的孩子是我杀的?”
谢清霜的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裴鸿度微微皱眉,继而开口:“我知道不是你。但是只要你认了,你就可以保住一条命。你知道容华失去孩子以后很痛苦。”
她此时已经不想听他满口的胡言乱语了,一口鲜血伴随着眼泪一起涌出。
“阿霜!”
男人此时才有些焦急,用华贵的衣服轻轻擦拭她嘴角的血液。
谢清霜突然不明所以地笑了,哪怕是满身伤痕,她也是绝色倾城,对面的裴鸿度有一瞬间的失神。
“我认了。”
她疲惫的声音在空旷的地牢里回响。
裴鸿度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常年在朝堂上尔虞我诈,他早已变得喜怒不形于色。但是此刻,他却是含笑望着她。
“我身上好疼,你暂且帮我解开。”
裴鸿度看她答应了,便从袖口拿出钥匙,帮谢清霜解开了绑在双手上的锁链。
看,这就是她的枕边人,玩得一手好权谋的裴大人。他算准了她会妥协,所以将钥匙也一并带来了。
谢清霜上半身没了支撑,径直倒入了裴鸿度的怀里。
男人温柔抚摸着她的秀发,然后轻声说:“阿霜,容华还希望你喝下红花麝香……你放心,我以后会将别的孩子过继到你的名下抚养……”
当真是夫妻同心啊!
谢清霜对这个世间已经没有什么留恋的了,她猛地推开裴鸿度,用刚刚在他怀里摸到的匕首,义无反顾地划破了自己的喉咙。
那是年少时期,她送给他防身用的匕首,削铁如泥,天下只此一把。
这么多年他一直带在身上,睡觉就放在枕头下。
她柔软的身子倒在了地上,鲜血喷涌而出。
整个过程快到让人没法反应,裴鸿度大惊,赶忙伸出手去捂她的伤口。
“快去叫太医!快!”他急促的声音从牢房里传出。
谢清霜很久没有看到他这么失态了。
“阿霜!你坚持住!太医马上就来了。”
谢清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跟他说话:“裴鸿度,下辈子我不想再遇到你了……”
这是她与他成婚后,第一次叫他的全名。
裴鸿度愣住了,猛地将谢清霜抱起来然后冲出牢房。
一众狱卒看到他满身都是鲜血,没人敢上前阻拦。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裴鸿度的身体很冷,雪落上去以后竟然没有立即融化。
后来有人说,驸马抱着那个自杀的罪妇从地牢里出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水,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
他的阿霜用她送给他的匕首,死在了最寒冷的冬天。
谢清霜死后,玉京城整整下了三天鹅毛般大的雪。
洁白的雪铺满了大大小小的整个街道,暂时盖住了世间的污秽与不堪。天寒地冻,人们不想出门,于是都在家里围炉夜话。
最近茶余饭后聊的话题是谢家,尤其是罪妇谢清霜。人都死了,这公主再追查什么多少会失了皇家风度,于是便再没有过问,只命驸马尽早把那女人处理了去。
可是这尸体却被潦草扔在城郊外的一处破茅草屋之中,只裹了一张破烂的草席。
听说年关将至,容华公主嫌弃她晦气,于是命令驸马不要办什么丧葬仪式,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吧。
街道上的行人更少了,偶尔有几个人踩到了这厚厚的雪,发出清脆的嘎吱声。
雪下得这样大,城中的王公贵族把酒言欢,品酒赏雪;城外的农民望着一望无际的白色,欣喜地感慨:“冬日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瑞雪兆丰年啊!明年必定是丰收年!”
谁也不会记得曾经那个名动京华,风华无双的谢清霜。
驸马已经独自在刑部忙了好几日了,这期间一直没有回过公主府。
容华公主知道快过年的时候公务最是繁忙,但是今年怎么好几日都不见回来。
于是她差了贴身侍女去打探情况,侍女回来后,却跪在地上支支吾吾地不敢开口。
容华公主涂着鲜艳丹蔻的长指甲一把拽住了侍女的头发,怒喝道:“怎的不敢开口?难不成驸马爷那里有别的女人?”
侍女吃痛,连忙开口说:“不……不是,驸马爷没有在办公,而是……对着侧妃的画像独自饮酒。”
容华公主大怒,一巴掌扇在了侍女清秀的小脸上:“给本宫滚出去!”
侍女被吓破了胆子,连滚带爬退出去了。
没过几天,公主府再度传来奇闻。
容华公主被谢清霜鬼魂骚扰,请来法师为其超度。法师言,只需烧光此女生前的所有物品便可镇压。
公主便听了法师的话。这世间所有与谢清霜有关的东西,从此不复存在。
裴鸿度醉眼朦胧地看着桌上的谢清霜画像,上面的一句“辞暮尔尔,烟火年年”让他红了眼。
他的阿霜曾经傻笑着对他说过这句话。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日日年年,朝朝暮暮,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祝我的裴郎年年富贵有余,儿孙满堂。
他听了以后,笑着把人拥入怀中,轻轻地吻着她的嘴角说:“阿霜以后也会的。”
可是这约定白首的誓言,现在竟只剩下了他一人。
裴鸿度没想到他们会走到这一步,起初陷害谢家,只不过为了谢家的那些金银玉石。
他在朝堂之上本来就没有根基,还不小心与摄政王楚风眠结怨。
谢清霜虽说嫁给了自己当侧妃,但是掌权的毕竟还是谢老爷,不是她一介女流。
思来想去,只能设计吞了谢家的财产,才能与摄政王抗衡。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陷害谢家,并且把一大半的钱都收入自己囊中。能让自己往上爬,区区谢家的几条人命算什么?
哪怕他再喜欢谢清霜,也总归是个女人,不能动摇他的计划。后面再加倍对她好,给她留个一儿半女的,保她后半生衣食无忧便可。
裴鸿度一切都算计好了,只是没想到有人告诉了她这事是他做的,更没想到一向胆小的谢清霜竟然会用刀在他面前自尽。
人们总是这样,得到的时候不珍惜,失去的时候又缅怀,终其一生,满是遗憾。
透过烟香袅袅的香炉,在那茫茫白烟中,他的阿霜仿佛在对着他微笑。裴鸿度是真的喝多了,酒红色的宽大官服袖子上沾满了酒渍,他醉醺醺地起身,冒着漫天风雪跨上了高头大马,直冲着郊外停放谢清霜尸体的茅屋奔去。
风雪如刀,狠狠地吹打在裴鸿度白皙冷峻的皮肤上,男人却像是没有感觉一般,疯狂地抽打着马匹。
他心中感觉有些忐忑,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吧,此刻裴鸿度很想把谢清霜搂在怀里,哪怕那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茅草屋已经被风雪吹打得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倒塌。裴鸿度下马,将马随手拴在围栏上,快步跑进了屋子。
他内心始终觉得不大平静,太阳穴也突突地跳着,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空旷的屋子内,歪歪扭扭的破桌子上面空空荡荡,哪里还有谢清霜的尸体。裴鸿度一时之间没站稳,打了个趔趄,谁把阿霜的尸体偷走了?
他里外找了数十次,甚至把院子内的土地都翻了一遍,始终没有找到谢清霜的尸体,她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雍容华贵的宫殿内,身着红色牡丹云纹服装的容华公主慵懒地抱着猫窝在矮塌,正考虑着怎么把裴鸿度哄回来。
容华心里有些愧疚,毕竟谢清霜的那些东西是她搞鬼烧的,这女人怎么也在裴鸿度心里有些份量的,人刚死她就急切地烧东西,难免会让裴鸿度生气。
正思索着,一身酒气的男人一脚踹开了门,带着风雪一起进入了温暖的室内。这一脚让容华很是恼火,她是做错了,但是他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吗?
“裴鸿度!你在本宫面前耍什么威风?”
容华拍案而起,手指头指着裴鸿度出声骂道。
“毒妇!人死了你都不让她安生?”
裴鸿度却没有给她再说话的机会,用力地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容华那张美艳妖娆的脸顿时偏向了一侧,人也摔到了地上。
从前都是精致得体的女人,现在却一脸狼狈地摔倒在地上,她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不解,毋庸置疑,这一巴掌把她打蒙了。
容华捂着疼痛的半边脸,泪水滚落到了香腮边,刚涂的胭脂也被晕染花了。
“你打我?”她颤抖着声音瞪着眼前的男人。
从前裴鸿度都是十分温柔的,对她百依百顺,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今天竟然直接动手打她了。
裴鸿度表情阴冷地盯着地上的女人,走过去用力掐住了她细嫩的脖子,把人拉到眼前恶狠狠地问:“说,你把阿霜的尸体丢哪里去了?”
容华挣扎着想扯开他禁锢着自己的手,脸因为缺氧涨成了猪肝色:“你……你在说……说什么?我……听不懂……”
裴鸿度看着她这表情,似乎是反应过来了什么,手上猛地卸了力气。他刚刚因为谢清霜差点掐死容华!
容华公主被他发红的眼尾吓到了,退到一边剧烈地咳嗽着。
男人已经没有耐心跟她继续耗下去,他现在只想知道谢清霜的尸体去了哪里。
裴鸿度走到容华面前,阴沉地低着头再一次询问:“谢清霜的尸体不见了,你把她放在了哪里?”
这回容华才听明白他在问什么,她猛地爆发出大笑,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滚落下。
“她尸体不见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可太好了!”这不知道是谁做的好事,让那个贱女人死后都不得安宁啊!
她怀胎十月的孩子,就这么被那个女人和她的贱婢推进了水中,容华每晚午夜梦回,都能听到孩子哭着叫她:“娘亲救救我!孩儿好冷!”
容华公主笑得几乎疯癫,谢清霜这恶毒女人死了,尸体还不见了,简直就是老天的报应啊!
裴鸿度失魂落魄地看着痴笑的容华,知道这事不是她干的了。她虽然嫉妒爱吃醋,但是从来不会背地里搞小动作还不承认。
三日后,容华公主因为伤心过度得了失心疯的消息不胫而走,她说经常能听到孩子的哭声,所以常常去湖边找孩子。
短短几天之内,驸马裴鸿度的两个夫人皆是不得善终,众人都扼腕叹息。
外面的雪又悄无声息地下了起来,天地瞬间又归于了寂静。死的死,疯的疯,在这场三个人的爱情里,没有人是赢家。
室内的大床上,谢清霜感觉身体很沉,周围都是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在自己的耳边放声大哭,还有人发出一声声沉重的叹息。
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有个沧桑的声音缓缓开口:“小姐要是撑不过今日,怕是没得救了,还请老爷和夫人节哀。”
这些都不太真切,只有脖子上被锋利的刀割过的感觉历历在目,那伤口似乎还没有愈合,正在一股股地往外冒着鲜血。
谢清霜猛地伸手捂住了脖子,鲤鱼打挺般坐了起来。她苍白着小脸,痛苦地看着掌心,却发现没有一滴鲜血。
四周的人都被她这动静吓了一跳,谢老爷率先反应了过来,一把抱住昏睡了好几天的女儿说:“霜霜啊,你可算醒了!”
肩膀上,高大的男人压得谢清霜有些喘不过气,他的眼泪滴在了谢清霜的衣服上。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已经死在了裴鸿度的面前?
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看着醒过来的人喜极而泣。
谢清霜看见自己那英年早逝的娘,此时正坐在一旁悄悄地抹眼泪,她激动地扑在了谢夫人身上,嘴里喃喃自语:“娘!原来你还活着!”
这要是平时,谢夫人一定会责备她胡言乱语没大没小,可是现在,自己的宝贝疙瘩刚刚从鬼门关走回来,哪个当娘的忍心怪她!
这一切都不太真实,谢清霜怀疑自己来到了阴曹地府,于是她狠狠地在自己的胳膊上扭了一下,感觉到疼痛后才发现这一切都是真的。
谢老爷看到自家女儿这奇怪的举动,连忙把人从谢夫人身上扒了下来,接着问一旁的郎中这丫头是不是摔坏了脑子。
“小姐,你是去郊外踏青的时候被一个蒙面男子劫持了,然后你在逃跑的过程中摔下了马撞在了石头上把头摔坏了。你的脖子疼是因为摔错位了,至于你说的那些重生什么的,奴婢一句也没听说过。还有你向我打听的什么裴鸿度,奴婢也没有见过这个人。”
自从谢清霜醒了以后,整天就缠着月溪问她是怎么摔的,时不时嘴里还念叨着什么重生,这些话月溪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谢清霜望着远处池塘里的荷叶,随手捡起一块鹅卵石丢进水里,皱着眉叹了一口气,终于接受了自己回到了未出嫁之前的事实。
只是这一世和上一世很不一样,上一世她和裴鸿度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这个时候他正是快要高中状元,而她还在家里傻傻地等着他骑着高头大马,三书六礼把自己娶回家。
这一世,谢清霜的身边不仅没有裴鸿度这么个人,就连最近进京赶考的书生里也没有一个叫裴鸿度的。
谢清霜听到周围的人都没见过裴鸿度,笑得前仰后合拍手叫好,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上苍可怜自己,给了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而裴鸿度那种小人却直接查无此人了。
这一世,她要安安稳稳地做谢家嫡女,只要不和摄政王扯上关系,就不会卷入朝堂斗争之中。上一世,父亲因为听信裴鸿度的话安排了很多他的人进了谢家旗下的产业,最终落他们这群人里应外合暗中调换了铺子里的上等货,惹了众怒,这一世谢清霜要自己接手家里的生意,不让别人钻了空子。
午饭吃的是酒蒸鲥鱼,紫苏虾,江瑶清羹,再配上雪糯桂花酿和几块花糕,当谢家千金的感觉真好,每天厨房都变着花样给她准备吃食。
回想上一世,那个娇蛮跋扈的容华公主,隔三差五地就要她下厨做饭,说喜欢她的手艺。谢清霜做出来的饭食,吃过的人都说难吃,那个容华分明就是故意折腾她!而且她做出来的饭因为难吃,都被那个公主扔给了大街上的野狗。
谢清霜惬意地呷了一口茶,觉得自己上辈子脑子一定是坏掉了,才会心甘情愿地留在裴鸿度身边给他俩端茶倒水。
酒足饭饱后,谢清霜摸着有些撑的肚子,来到后院消食。她望着后院的假山有些出神,想起了小的时候她经常和哥哥在这里玩捉迷藏,哥哥那个时候怕她抓不到人生气,总是会故意让她找到。
就这么想着,不知不觉间,谢清霜走到了谢萧的院子里。
谢萧此时正捧着一个晶莹剔透的御座观音,慢慢地把它装进了锦盒内,不经意间向外一望,看见了徘徊在院子里的妹妹。
“怎么这个点来?现在是日头正盛的时候,晒中暑了怎么办?”谢萧连忙站起身把人拉了进来。
谢清霜看着面前关心自己的哥哥,吸了吸鼻子说:“哥哥这是要去送礼吗?”
谢萧笑了笑,拉着谢清霜来到桌子前,指着那个完美无瑕的礼物说:“我今天下午要去给摄政王送东西,这是他送给皇老姥的礼物。”
皇老姥是摄政王楚风眠的生母,楚风眠是当今皇帝的叔叔,虽然是叔叔,但是年纪却不大,今年刚21岁。他是先皇帝最小的弟弟,太上皇40岁的时候生了这么个小儿子,此时先皇帝还是太子。
先皇35岁才登基称帝,膝下有容华公主和其他几个儿子。其他几个儿子要么昏庸无度,要么嗜血无情,先皇都不中意,所以才挑了现在的皇帝立为太子。
可惜好景不长,先皇当太子的时候被人暗算,身体一直都不好,在位才三年就去世了。当时,小皇帝才16岁,母妃家里也无权无势不能帮上什么忙,其他几个兄弟又虎视眈眈,多亏了皇叔楚风眠出手相助,才稳坐了皇帝宝座。
小皇帝登上帝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封了自己的皇叔为摄政王,指导他管理朝政,还封了楚风眠的生母为皇老姥。
这位摄政王,可以说是权倾朝野,无人能敌。这江山都是他替皇帝打下来的,连皇帝都怕他。楚风眠长得也俊美非常,一双丹凤眼生得多情,眼波流转间摄人心魄,勾得人心神荡漾。但是他却不爱笑,眸子幽深不怒自威,可惜了这一副好皮囊。
玉京城百姓最关心的事情就是楚风眠的婚事,这都21岁了王府里连个侍妾也没有,换做别家权贵,孩子都满地跑了。
听到这些消息的谢清霜还愣了一下,在她的记忆中,上一世的楚风眠结婚很早,后院也有几个可人的侍妾,只不过一直没有孩子。
此刻,谢清霜却没有心思关注楚风眠的风流八卦,她在看到那座玉雕的时候,小脸一瞬间变得煞白。
上一世,哥哥遭人陷害,这玉雕中途被人掉了包换成了一座残次品,等到楚风眠献给皇老姥的时候,那手臂竟然突然断了。
这对皇家人来说可是大不吉利的事情,弄不好哥哥可是要人头落地。裴鸿度刚刚高中状元,连夜入谢府帮哥哥出谋划策。
裴鸿度的计划很简单,那就是联合容华公主,一起对抗楚风眠这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当时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说谢家站队容华,谢家一时之间被他说服,脑子一热就把容华公主当成了救命稻草,轻易站队了。
小皇帝毕竟和容华公主才是亲姐弟,那楚风眠再怎么样也只是个皇叔,况且哪个皇帝容得下他这样子的人。
于是,后来容华公主出面保住了谢家,这让谢家很是感激,从此就成了公主和小皇帝一派的人。
后来,裴鸿度骗谢清霜说是为了报恩才娶公主的,谢清霜很是感动,竟然稀里糊涂地相信了。现在看来,裴鸿度这个狗东西分明就是早就和公主有一腿!
这一世,谢清霜想要保护谢家,首先就不能轻易站队,更不能得罪楚风眠。她把手伸进盒子里,拨弄了几下那雕像的手臂,发现都没有问题,才松了口气。
所以上一世,这玩意只可能是在哥哥送礼的过程中被人损坏或者是掉包了。谢清霜又不能出口说这东西会被掉包,只能乖巧地拉了拉谢萧的袖子说:“哥哥,下午我也想和你一起去可以吗?”
谢萧看着妹妹可爱撒娇的样子,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之前见你都不积极,怎的今天要去?”
谢清霜琥珀色的漂亮眸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故作娇羞地捂脸开口:“早前听闻摄政王长得俊俏,是城中许多闺阁少女的梦中人,我也想去看一看究竟是怎样一个美男子。”
谢萧听见妹妹的这番话,发出爽朗的笑声,点着头答应了:“你这丫头长大了啊!”
“哥哥真好~”谢清霜鼓着小脸摇晃着谢萧的胳膊撒娇。
就这样,他们约好下午一起去给楚风眠送东西。
夏意正浓,谢清霜躺在软榻上午休,身上出了一层薄汗,黏腻得睡不着,索性起来沐浴更衣,提前准备下午的见面了。
侍女月溪从衣橱里拿出一件浅粉色渐变罗裙,搭配上滚边银线的绣花防暑罩衫,掐出了谢清霜盈盈一握的腰线,上面梳了活泼俏丽的双丫髻,加用藕荷色真丝绢花点缀,月溪满意地看着自家主子,骄傲地称赞道:“小姐才二八年华就生得如此绝色,往后就更是倾国倾城了。”
谢清霜笑着轻拍了一下她:“就你嘴甜。”既然老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那么她一定好好珍惜,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不再为那些名利爱情所困扰。
坐上马车后,谢清霜主动和哥哥说想亲自保管玉雕,谢萧也就顺手把东西放到她怀里。谢清霜不放心,又拆开来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问题后包上了。
谢萧看着妹妹如此小心,疑惑地问她怎么了。
“我前几天做了个梦,梦到这东西被旁人掉了包。”
“那些都是假的,不过小心一些终归是好的。”
他们一行人坐着豪华的马车来到水湖边上,下马转船到湖中央的凉亭上。水湖亭是位于湖中央修建的一个凉亭,夏可听雨,冬可赏雪,是玉京城文人雅士聚会的好地方。
上了凉亭,还有一段长长的路要走,谢清霜深呼吸几下让自己冷静下来,上一世楚风眠冷峻威严的样子历历在目,让她压力很大。
“噗通……”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就有人大喊:“不好了,有个姑娘落水了!”
谢萧怕水,自然不敢下去救人,眼看着那女孩扑腾着没了力气,就要沉入水底。
谢清霜和这个旱鸭子哥哥可不一样,她深谙水性,把雕塑放到了哥哥怀里,取下了身上的金银细软递给月溪,然后飞快地跳了下去。
夏天的水里一点也不冷,甚至还带着一丝丝的暖意。谢清霜下水以后游得很快,没过一会就来到了红衣少女的身边。
她用力抓住少女的腰,想把人往岸上带。只是这女子的表情不大对劲,常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惊慌,可这少女极其反常,不仅没有丝毫害怕,反而带着一丝阴沉。
谢清霜皱着眉头隐隐察觉此人有些古怪,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这女子猛地挣脱她的手臂,拿着刀冲着谢清霜狠狠地扎了过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谢清霜有些应付不过来,虽然她躲过了致命伤,但是她的肩膀处还是被刀扎到了,一瞬间皮肉外翻,鲜血顺着伤口融入到了水里,水里顿时氤氲开一片红。
这刀极其锋利,被割到的伤口很深,不停地往外冒血,那少女还想再捅几刀,却被谢清霜另一只胳膊夺过,反手捅在了她的胸口处。
少女瞪大着眼睛,口吐白沫慢慢沉入了水底。这是专门用来刺杀人的死侍,他们的嘴里都含有剧毒,一旦刺杀不成便会将此毒吞入腹中自杀。
老天啊!你在和我开什么玩笑?我刚刚重生现在又要死了吗?这是谢清霜晕过去之前最后的感慨。
谢萧在岸上,看着妹妹被那人捅了一刀,顿时心急如焚,要不是月溪拉着,他早就跳进去了。
“公子,您不谙水性,就不要跟着添麻烦了!您瞧,已经有一位好心的公子飞过去救小姐了!”
顺着月溪手指的方向,谢萧看见了一位穿着白衣飘飘若仙的男子足尖一点便来到谢清霜跟前,他一把抱起即将沉下去的人回到了亭中央。
谢萧连忙跟着跑过去,定睛一看这哪里是什么好心的公子,这分明就是摄政王楚风眠!
俊美无俦的男人用手撕下衣服上的一块布料,简单给谢清霜包扎住了肩头处的伤口,又伸出修长的两指抬起了她的下颌,眼看着薄唇就要贴上谢清霜娇嫩的唇瓣。
“嘴下留人!”谢萧想都没想就大声喊出了这四个字,说罢连忙跑到谢清霜跟前说:“还是我来吧,舍妹没有出嫁,摄政王此举略有不妥!”
楚风眠却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说的话,继续我行我素地给谢清霜做人工呼吸。
“……”
就这样,在楚风眠一口又一口嘴对嘴的渡气中,谢清霜悠悠转醒。疼,她现在的感觉就是浑身都疼,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也难受。等她彻底醒了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面前还有一个浑身湿透的绝色美男正皱着眉看着自己,他胸前结实的胸肌透过布料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什么情况?摄政王的身子竟然被她看光了!想到这,谢清霜一口气没提上来,再一次晕了过去。
“小姐!”“阿霜!”“谢姑娘!”
三个称呼齐刷刷地从围着的三人嘴里蹦了出来,还是楚风眠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抱起谢清霜用轻功跃到了河岸对面,然后骑上马匹扬尘而去。
被楚风眠紧紧搂在怀里的谢清霜此时有些尴尬,她被这马颠得不停摇晃,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楚风眠听到声音后,把人又往怀里搂得紧了些,低头在她耳边说:“阿霜,马上就到了。”
男人实在是挨得太近了,他呼出的温热气体就喷洒在她的脸颊上,但是谢清霜不敢出声说话,因为她还没摸清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能继续装晕。
要知道这一世的楚风眠和她可是素未谋面,他平日里都是高高在上杀伐果断的摄政王,今天却一反常态地这么对她。都说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换成谁不得提防着点。
摄政王府里,一众被临时召集来的御医个个面面相觑,其中太医院院长在替谢清霜把过脉后,摸着胡子叹了一口气。
“这姑娘的病症实在是奇怪啊,肩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额头也没磕着碰着,可就是不见醒!怪哉,怪哉啊!”
谢清霜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心里默默想:能不奇怪吗,她根本就没晕!
楚风眠看着床榻上紧闭双眼嘴唇苍白的女人,阴沉着脸叫其他人下去想法子,务必天黑之前诊断出病症所在!
一群人都哭丧着脸退了下去,这皇家御医可真不好当,治好了人头不保,治不好了也人头不保,死人拉不回来还人头不保,难啊!
谢清霜听见其他人走出去的动静,正暗想楚风眠怎么还不出去,倏地手心被人用力握住了,那人强势地和她十指交缠,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你这无赖怎么还趁人之危呢!谢清霜有些欲哭无泪,上一世没看出来这位摄政王还是个色胚啊!
再装下去怕是要名节不保,谢清霜假装醒了过来,用湿漉漉的眸子望向拉着她手的楚风眠。
本以为这色胚会慌张地抽回手,没想到他不仅没有撤回,反而凑过来问她感觉怎么样,另一只手还得寸进尺地探上了她的额头!
谢清霜冲着他尴尬地笑笑,用力把细皮嫩肉的小手拿了回来,嘴上说好多了。
“民女多谢摄政王关心,摄政王今日的救命之恩,民女……”
“行了。”谢清霜感谢的话被楚风眠冷冷地打断,他现在的脸色很不好看。
果然是个阴晴不定的男人!上一秒还嘘寒问暖,下一秒就突然冷脸。谢清霜不动声色地往里挪了挪,想要和他保持距离。
“王爷!谢家大公子来了!”门外传来侍卫的通报声。
“让他们进来吧。”
谢萧把手里抱着的玉雕放在桌上,冲着谢清霜小跑过来。
“阿霜你没事吧?”
“哥,我没事,就是伤口有些疼。”谢清霜支撑着身子努力坐起来,拉着谢萧想快点回家,她不想和楚风眠或者是容华公主任何一方扯上一丁点关系。
宽松的锦被下,谢清霜悄悄伸出手拉了拉谢萧的衣袖,趁旁人不注意又冲着他挤了挤眼睛。
谢萧很快就懂了妹妹的意思,起身抱拳,冲着楚风眠作揖:“王爷日理万机,我与妹妹便不再叨扰,礼物已经放在桌子上,还请王爷过目。”
楚风眠负手立在窗边,背影挺拔如松,听到这话没有回头,只淡淡“嗯”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谢清霜只当他是有什么公务没有处理完,手指捏着裙边轻声说:“今日救命之恩,民女没齿难忘,改日亲自登门道谢。”
没等男人说话,兄妹二人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王府。这府邸富丽堂皇,假山池塘不计其数,亭台水榭奇珍异石更是数不胜数,谢清霜因为负伤在身只能走一会歇一会。
望着两人走远,楚风眠才收回视线,他重新沐浴更衣,随手穿了一件月牙色真丝外袍,披散着头发便出了门。
后院里,参天巨松下面的棋桌上早有蓝衣少年在等候,那少年看到楚风眠过来,微笑着冲他招手。
“琢玉老弟,你托我调查的事已经有结果了。”那少年剑眉星目,唇红齿白,身着锦绣蓝袍,长发高高束在脑后。这么一看真是一位风度翩翩少年郎,只是那本应是满头的青丝不知为何尽数变成了白发。他说话老成,但是模样却像个十几岁的少年一般稚嫩。
楚风眠,字琢玉,玉琢成器,太上皇亲自为他赐名,希望他像璞玉一般雕琢成器。
听到了好消息,楚风眠也只是微微颔首,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他长臂一撩,坐在竹塌上。
蓝星看他这幅样子,没意思地撇了撇嘴,这个朋友啥都好,就是喜怒不形于色,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楚风眠长指从草花梨木棋盒中拿出精瓷白子放在棋盘上,落子瞬间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接着,低沉富有磁性的男声响起:“什么结果?”
他的长发带着丝丝水汽披在脑后,末梢水珠一滴滴滚落没入长袍,透出白皙有力的肌肤,鼻梁高挺,红唇饱满,精致的丹凤眼微微上挑,这张脸是老天完美的杰作。
“那女子是听雪阁的刺客,她的目标是你,只不过谢家小姐替你挡了这一刀。那可恶的听雪阁主招募了一名南疆女巫,擅长操控人心,一旦中了她的蛊魂铃,身如傀儡一般任人摆布,我活了大几十岁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巫蛊之术。”这方法阴险毒辣,被控制的人六亲不认,只认声音。
楚风眠修长的手指微微停顿,将棋子握在手心思忖片刻说:“今日抚琴的乐师是府里新人,想必对方早有准备。”说到这里,楚风眠狭长的眸子眯了眯,眼里有寒光闪过,想不到那人被扔到了听雪阁都能死里逃生,还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是啊,那人估计在听雪阁身居要职,你以后要小心点了。”
蓝星手中落下一子,抬头向屋顶上看了一圈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有些失望。这个小动作被楚风眠看在眼里,他知道蓝星是在找他的贴身侍卫秦屿。
“秦屿已经被我派出去了,今天不在。”
这话成功让蓝星抬起头瞪着他,俊美的男人眸子有一丝戏谑,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蓝星扔下手里剩下的棋子,转头纵身一跃跳进了旁边的荷花池里。池子里的鲤鱼被他惊得东窜西跳,他不会游泳而且十分怕水,也像那些鲤鱼一样疯狂扑腾着。
说时迟那时快,屋顶上面一个黑色影子飞快地来到蓝星身边,将少年从池塘中带到岸上。
蓝星紧紧抱着秦屿不松手,右手甚至还趁机摸了摸他健硕的胸肌,接着唇瓣便贴上了男人的耳廓,轻声说谢谢秦兄弟了。
秦屿的身子一瞬间僵硬,嫌弃地微微转头向楚风眠求助,身为一个专业的侍从,他的职业修养不允许他对王爷的至交动手。作为男人,要么像楚风眠那样运筹帷幄,搅弄风云,要么像他这样杀伐果断,手起刀落,可这秦屿偏偏一把年纪了像个娘娘腔,他少时中毒所以身子长不大,但是他的心智不能长不大啊!
楚风眠无视了自己手下被男人揩油的场面,一心研究桌子上的棋局。
那边蓝星胆子却越来越大,手指一路向下,眼看就要握住了,秦屿脸涨得通红,大吼一声:“蓝少爷请自重!”
大概是这声中气十足的吼声起到了一些震慑的作用,蓝星从他的身上跳下来,还顺手拍了拍秦屿的翘臀。
秦屿脸红得都快哭了,他一个铁血硬汉,竟然被这么一个弱鸡男人调戏了,士可杀不可辱啊!
谢清霜负伤回家后,全府上下又是一阵子鸡飞狗跳,谢老爷更是把胡子都气歪了,指着自家女儿脑门说:“爹平时怎么教育你的?遇事要先观察再溜,绝对不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这倒好,不仅拔刀相助了,还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谢清霜缩在角落默默喝着母亲端来的黄豆猪脚汤,瘪了瘪嘴说:“爹,我救的可是摄政王!”
听到女儿的回答,谢老爷更生气了,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摄政王又怎么样?咱们谢家缺他那点报酬吗?你回来都几天了?他一次都没来瞧过你。”
他越说越没边,谢母吓得上前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乱说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小皇帝没实权天下有目共睹,摄政王才是真皇帝。这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去,少不了大做文章。现在谢家生意蒸蒸日上,眼红的人可是有不少!
接下来几天都是阴阴沉沉的,玉京城的雨说来就来,连着在家里养了好几天,谢清霜感觉自己身上都要长毛了。今天外面雨打荷花的声音很是好听,院子里其他花也开得正好,她叫来了月溪伺候更衣,打算去院子里听雨赏荷。
月溪替她取来了油纸伞,外面雨不是很大,但是谢清霜大病初愈,有些瘦弱的身子在雨中显得格外单薄。
上一世,裴鸿度就是在这月下荷花池前,对着她许诺一生一世不离不弃,那天月色正好,他说他的阿霜也像那一轮明月一样,永远挂在他心中。
裴鸿度的嘴永远都是那么会哄骗人,像容华那么强势的女人都招架不住。想到这里,谢清霜不禁叹了口气,又往池子里添了一把鱼食。
“月溪,鱼食没了,你再去取一些。”
“谢小姐怎么大雨天出来看鱼?”一个清冷如玉的男声传来,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责备。
谢清霜回头,却看见撑着竹伞的楚风眠从前院走来。他今天穿着一件竹青色长衫,腰间是羊脂玉龙纹佩,脸上一双白色金纹靴,在雨中愈发丰神俊朗。
他怎么来了这里?谢清霜粉糯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微微福身向他行礼。
“见过王爷。王爷这样大摇大摆地来到后院不太合适吧?”谢清霜有些不悦地开口质问,后院一般都是女眷们居住的地方,陌生男人一般自然是不会来的。
楚风眠微微靠近了一些,抬头看向远处的长廊解释道:“本王今日特意登门拜访感谢小姐替我挡刀,中途身体不适便出来了,走了很久竟然遇到了谢小姐。”言外之意就是他是出来找厕所的,没想到误打误撞地来了这里。
跟在身后的秦屿看着他撒谎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佩服:不愧是王爷啊,做什么事情都密不透风,刚刚明明是他主动打听谢小姐的位置。
这番话有理有据,谁都挑不出毛病来,也许真的是他走错地方了吧。想到这里,谢清霜不由得转头望向身侧的男人,他的侧脸轮廓流畅,薄唇轻抿,有雨滴落在他高耸的鼻梁上,秀色可餐。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楚风眠转过头来,笑着解释:“那日的女人是冲着本王来的,谁知误打误撞竟然把你伤着了,所以今天特意登门拜访来向谢家道谢。”
其实他还有一个事情没说,那就是那天的刺客长得很像谢清霜,不仅外貌像,就连言行举止也如出一辙。
谢清霜听了解释后,礼貌地让他不必放在心上,摄政王是国之栋梁,自己帮忙也是应该的。说完以后,谢清霜就借口头疼,带着月溪回了屋子。
身后,楚风眠望着她瘦弱挺拔的背影若有所思,为什么她给他的感觉这么熟悉?
就在谢家众人以为这事已经过去的时候,玉京城里突然流行起来关于一个美救英雄的话本子。这话本俨然成了最近火爆的故事,在各种说书人的嘴里全天播放。不知谁说了这话本中的主人公很像谢家小姐和摄政王,于是一时之间谢清霜替楚风眠挡刀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
谢清霜蹲在天桥底下已经观察了这个说书老头两天了,他每天都在说这个美救英雄的故事。这故事是真的肯定没有问题,但是那老头说他俩浑身湿透坦诚相见真的就过分了。她承认,她那天确实是看到了那男人身体的曲线,但是也仅限于上半身,哪里有他说的这么夸张!
这几个说书的敢在大街小巷散布楚风眠的风言风语,胆子是真的大,到底是谁让他们这么干的?
正当谢清霜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谢家的老字号铺子里突然传来阵阵的吵闹声。
“本公主看上你们店里的东西那是给你们脸,你们谢家倒好,以次充好,害得本公主在宴会上丢人!”这声音对于谢清霜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上一世里,她每天都要被这个声音训话,看来是容华公主在铺子里闹事。
本应该冲进去的谢清霜此时两腿却像灌了铅一样迈不出步子,上一世她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样子历历在目,原来重来一次,他们谢家依旧要被这群达官贵人恣意欺辱。
这家成衣铺子是谢家产业里面最有名的老字号,开在玉京城最显眼的街道上,里面各种绫罗绸缎,是供应王公贵族的布料。
楚容华这么一闹,路过的人们纷纷围了过来,对着这家铺子指指点点。谢清霜没有再犹豫,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店铺里的伙计认识谢清霜,看到她以后纷纷呼喊:“大小姐来了!”
谢清霜在容华公主面前站定,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漂亮面庞,她淡淡一笑说:“不知公主的衣服出了什么问题,竟然像个泼妇一样在这里吵闹。”虽然眼里带着笑意,但是这笑丝毫未及眼底,甚至还挂着一层寒霜。
周围人一片哗然,这谢家大小姐未免也太过牙尖嘴利,竟然出口讽刺容华公主是泼妇骂街!
容华听了这话顿时怒目圆睁,身体向前走了两步,冲着谢清霜抖了抖手里的衣服扬唇一笑说:“你们家这破衣服,穿了一次就破了,还什么双面手绣,今天你们必须给我赔礼道歉!”
其他人不知道谢家成衣铺的衣服质量,身为东家的谢清霜可不会不知道,他家的衣服每件起码有三个绣娘制作,由于买的都是达官贵人,所以交货之前会再三核对,这衣服如果不是人为根本不会出现什么质量问题。
谢清霜从容华手里拿过衣服,发现有一朵红色牡丹上面的刺绣破了个洞,这衣服上一世里容华公主穿过一次所以她记得,当时制作这衣服的时候她还去看过一次,那个刺绣手艺极好的绣娘跟她说,这是双面包边绣法,用了左右勾针处理,除非是用锐器比如剪刀之类的破坏,不然一般绝对不会损坏。
这容华看来也是挺急切地想泼脏水,不然怎么偏偏挑了这一处的牡丹。谢家成衣铺最出名的就是刺绣,几个绣娘的手艺天下无双,所以他们才会选择此处做文章。
“请问公主是接触了什么锐利的东西吗?”
容华的表情闪过一丝心虚,犹豫了片刻还是坚定地高声回答道:“你在胡说些什么?难不成本宫会为难你个乡野丫头不成!”
谢清霜抚摸着破损的边缘,轻笑着看向她:“如果没有的话,那这个破洞恐怕是公主自己故意弄出来的。”
“你说是本宫故意弄坏的?你有什么证据吗?”
“敢问公主可知这牡丹使用了什么绣法吗?”谢清霜不正面回应她,反而提出了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容华觉得谢清霜这话是在拖延时间,语气中也不经意间透露着志在必得的神气:“本宫一个买衣服的,难不成还需要知道这些下等人使用的制作方法吗?”她嘴角上扬,笑得十分得意。
谢清霜脸上依旧挂着大方得体的微笑,看不到丝毫慌张,只见她白净的双手在破损的地方用力揉搓,然后开口:“这绣法叫双面包边绣,只有用锐利的东西强行破坏才会损毁,正常的拉扯根本不会造成任何伤害,不信各位看!”
只见那被割开的布料经过这么一番揉搓后,只有轻微褶皱,根本没有毛边。众人看到这绣花,觉得谢清霜的话在理,一时之间对容华议论纷纷。
容华看到周围的舆论清一色倒想谢清霜,急得红了脸,她跺了跺脚,嘴硬着说:“你胡说!你怎么证明这绣法是你说的那种绣?”
“这很简单。”谢清霜叫来店里两个身强力壮的伙计,让他们用力撕扯另一边的牡丹绣花,然后亲自拿来了一把锋利的剪刀,毫不犹豫地剪开了那块布料。
事实证明,这刺绣确实用力撕扯都不会烂,只有用剪刀才能勉强剪烂。
谢清霜又拿来记录簿,找到这件牡丹绣衣的取货人说:“这件衣服是公主府里的大管家亲自来取的,如果公主说是取货的时候就有破损,那么他难辞其咎。”
这一顿操作下来,把所有谢家可能动手脚的问题全部排除了。
容华公主没想到这么个养在深闺娇滴滴的小姐,竟然懂这种下等人才会的绣法。
“如果公主还是觉得有问题,那我们不妨对峙公堂,让刑部的人还我们一个公道。”
“你们中的哪一位要报官啊?”
谢清霜的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慵懒清脆的男声,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白头发的年轻人和大名鼎鼎的摄政王向铺子里走来。
楚风眠今天穿得稍微有些正式,似乎是刚刚处理完公务,眉目间还有一丝疲倦。一袭黑色云纹长袍将他整个人衬得高大俊美,一条镶玉腰带包裹住劲瘦的腰肢,仔细看衣服上是细小的银线刺绣,华贵无比。
刚刚说话的是蓝星,他摇着玉骨折扇打量了四周一圈接着说:“在下曾在刑部任职,经手过的案子没有万也有千,不知可否为二位姑娘评评理?”
容华看见自己皇叔来的那一刻腿软了几分,虽然楚风眠不比自己大多少岁,但是他的气场十分强大,她在他面前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他。
“皇……皇叔你怎么来了?”她声若蚊蝇,结结巴巴地开口。
“闲来无事随便逛逛。”男人似乎看了一眼谢清霜,转头回答。
蓝星心里大骂楚风眠虚伪,明明是他自己听到楚容华来谢家铺子的事情才要来,来之前还把他拉上,分明就是借着他的名义。要知道平日里楚风眠不逛街,如果他一个人来的话,未免有些明显。
楚风眠背在身后的手不动声色地推了推蓝星,示意他开口。
“啊哦……这个……你们二位刚刚谁要报官?”
谢清霜冲着二位贵人行了个礼,上前一步解释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天气炎热,谢清霜又说得急,鼻尖上冒出了几滴汗珠,她伸手擦了擦,鼻头有些红,可爱极了。
“还请王爷和国师为民女做主。”说罢,她把衣服递给了蓝星。
这可把蓝星吓了一跳,他哪敢做她的主,旁边这人不得给他腿打断。
“咳咳……那个,我区区一个国师,做不了这主,这事还是交给摄政王吧。”
此话一出,众人汗颜,瞧瞧,这说的是什么话?区区一个国师!
楚风眠转头看向容华,容华哪里还敢蹦跶,当场便借口府里有事想溜出去。
谢清霜哪里会放过容华,她眼疾手快挡在神色慌张的女人前面,不卑不亢地说:“既然公主想借口回去,那走之前请向谢家的铺子道歉,不然我会日日去刑部向您讨要公道。”
容华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这女人怎么不知道见好就收,跟个狗皮膏药一样难缠!那个听雪阁派来的线人不是说谢清霜就是个软柿子可以随意拿捏吗?
她指着谢清霜俏丽的小脸,语气愤怒地说:“谢清霜,你别太过分!”
“容华。”一旁气度不凡的男人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语气冷淡,容华有些发怵。
“好,我道歉!对不起行了吧?”容华快速地说出这句话,听语气好像快要哭了。皇叔怎么会来帮这个谢清霜,难道话本子里传的都是真的吗?说完她便用娟帕遮住脸,快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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