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叻公主 东方IC 图
2019年2月8日,注定会在泰国政治发展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一天,是泰国选举委员会规定的各党派提交总理人选和政党名单制议员名单的最后期限。尽管坊间已早有传闻,但当他信派系的泰国卫国党正式向选举委员会提名已故国王普密蓬长女、现国王哇集拉隆功之姐乌汶叻公主为该党唯一总理候选人时,依然是举国震惊。经过舆论渲染,这一事件迅速发酵,一时间,众说纷纭,谣言纷飞。
孰料当晚剧情出现逆转,即将举行加冕典礼的拉玛十世哇集拉隆功国王颁布谕旨,认为其姐乌汶叻公主作为王室成员,不应介入政治,并斥责卫国党有违宪法精神。乌汶叻公主参选事件迅速引发泰国政坛强烈地震。2月14日,泰国选举委员会向国家宪法法院提交诉状,请求法院判决卫国党违宪并解散该党。
“一石激起千层浪”,2月8日事件引发的地震仍是余震不断,无疑会对即将举行的大选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大选一再延期与他信的“出奇制胜”
2月8日,一则据称是泰国乌泰塔尼府高僧的政治预言偈语在社交网络被广为转发。预言译文如下:
“翩翩女子,策马奔驰,挥舞手杖,向星而行,点燃希望 。女人治国,尤需慎行。水流湍急,惊心动魄。文明之花,遍开暹罗。大众变革,开创纪元。奸佞受惩,国土无恙。忠诚救国,天宇澄净。”
这位高僧在多年前圆寂,该偈语究竟是否为其所作,已无从考证。然而,偈语中所描述的情形似乎正在变为现实。
军政府自2014年发动政变推翻民选英拉政府以来,多次表示将“还政于民”,制定了所谓的“民主路线图”,但却以各种原因延期。泰国究竟能否回到民主道路上,一直以来泰国民众都存疑于心。直至2018年,军政府正式宣布将于2019年2月24日举行大选。2018年12月11日,军政府正式开放党禁,并且规定150天之内(2019年5月9日以前)必须举行大选并宣布结果。就在各方认为此次将会按照既定计划举行大选,孰料再生变数,大选第五次遭到延期。
根据泰国副总理威萨努所述,此次大选延期主要原因为避免与十世王加冕大典相冲突。泰国国王哇集拉隆功加冕大典将于5月4-6日举行,前后一个月内将举办多项重要仪式。因此,如果按照之前确定的2月24日举行大选,则大选后日程安排有可能与王室大典冲突。
大选延期引发各方强烈抗议。绝大部分民众对大选延期表示反对,认为延期将会制造新的矛盾,国家稳定再次遭受挑战,呼吁国家选举委员会尽快明确大选日期。众多社会知名人士通过脸书等社交媒体发起“签名反大选延期”活动,抵制军政府所为。知名社会团体“希望大选之人”则连续在拉查巴颂车站举行抗议活动,影响较大。最终,大选日期确定为3月24日。
事实上,经过5年时间的经营,军人势力利用执政的天然优势,已经完成包括法律、政党、人事在内的全面布局,为通过民选上台继续执政做好了充分准备。所以,此次选战与以往不同之处在于,主要斗争焦点已由他信派系与反他信派系间斗争变成了军政府派系与反军政府派系间斗争。如何阻止军人势力通过大选合法执政,成为反军政府阵营思考的主要议题。
他信、英拉兄妹的相继去国,虽令他信派系一度受到重创,但他信仍然保持着对国内政治局势强大的影响力。为泰党、为国党、卫国党等均系他信派系党派,尤其是卫国党,其缩写简称首字母与他信·钦那瓦首字母完全一致,被认为是他信此次选战中埋伏的黑马。
在选举方面,他信善于“出奇制胜”。若干年前,在大选前50天左右,他信突然推出毫无从政经历的妹妹英拉。凭借其兄影响力和招牌式的微笑,英拉一举获得大选胜利,成为泰国首位女总理。此次临近大选,他信重施此计。谁也没能想到,他竟祭出乌汶叻公主这张“王牌”。
乌汶叻公主:女神策马,点燃希望?
其实也并非完全没有预兆。
2018年俄罗斯世界杯期间,有人就拍到乌汶叻公主与他信、英拉在观众席上谈笑风生的照片。而且,长期以来乌汶叻公主与他信的女儿在社交媒体上互动频繁,显示关系非同寻常。2017年8月30日,他信发表推文,引用了孟德斯鸠的名言:“最为黑暗残酷的极权,莫过于法律与正义名下的长治久安。”当他信的小女儿将推文截图转发到Instagram上时,乌汶叻公主发表评论:“我同意!!!加油。”
他信此番能搬出乌汶叻公主,是想给军政府势力致命一击。巴育原本胜券在握,但面对乌汶叻长公主,已难言战,更难言胜。
必须承认,他信选择与乌汶叻公主结盟,显示了他高超的谋略水平。乌汶叻公主生于帝王之家,但不恋王室头衔。先后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等世界知名大学。1972年因与美国人结婚,而被褫夺王室封号。婚变后回国,活跃于慈善界和文艺界,是社交媒体上的“超级大V”,为泰国民众所熟知。她个性直率,爱憎分明,拥有厚实的“群众基础”。
所以,当她确定代表他信派系卫国党角逐总理职位后,一部分泰国民众便将她视为高僧偈语中“策马奔驰的翩翩女神”,高呼泰国民主时代已经到来,泰国政坛终将澄宇清澈。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或公开或隐晦地对此提出异议,认为公主参政实为不当之举。无论如何,他信这一妙招确实给泰国政坛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未完待续)
(虞群:国防科技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军事外交研究中心副教授)
021年1月13日,意大利开启了一场世纪审判。
现场有600名律师,900名证人,无法计数的来自全世界的国际记者,1000多个旁听席,还有355名黑手党成员和腐败议员、警察、前高官。
为了容纳这过于庞大的人群,庭审环节不得不改在一个废旧的呼叫中心举行。军人在建筑外巡逻,警用直升机不停在上空盘旋。
这是意大利几十年来规模最大的黑帮审判,绝没有人敢怠慢。因为他们要面对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最恐怖的犯罪团伙。
临时法庭设在Lamezia Terme镇。这个并不著名的小地方,就是这次的受审对象的聚集地——意大利最富有,最血腥的黑手党帮派Mancuso家族。
为了追捕他们,警方花费近十年的时间,3000多名警力参与行动,监听、卧底、搜集线索。审判共列出438项起诉,从毒品和武器贩运到敲诈勒索,光是宣读起诉书就花了三个多小时。
这是比《教父》中描写的更加现实而震撼的反黑行动。
西西里岛是意大利黑手党势力最大的地区,但像Mancuso这样手段残暴的家族如今已经不太常见。(他们家族是黑手党“光荣会”派的重要分支)
一个世纪前,Mancuso家族只是西西里岛偏远山村的贫农。如今,他们却帮助光荣会,掌握着欧洲80%的可卡因贸易,每年赚取约500亿英镑。这是什么概念?
一个帮派的非法收入,就几乎占了意大利GDP的3%。
他们管理着西西里岛许多城镇,当地的检察官说“如果Mancuso的老大不下令,这里的树叶都不敢动一动”。同时,他们也让南美帮派和阿尔巴尼亚帮派效忠于他们,扩大在全世界范围内的非法交易。
根据黑手党研究教授尼卡索的说法,这个家族命运的转变就始于暴力。他们利用武力强占了当地一处大采石场,这里的石料被供给意大利最大的海港,他们从中大赚一笔 ,开始形成帮派的雏形。
而Mancuso家族就像字面上那样,非常多人拥有相同的姓氏,互相都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这是家族为了孤立其他势力,并且保证稳定性的手段。
他们几乎只发展家庭成员作为帮派分子,可以说只要你在这个家族出生,就算是天生的黑帮。与其他黑手党不同他们还会拉女性入伙,这次世纪审判里就有44名女性成员,每个都和家族中的男人一样心狠手辣。
这些都是亲戚的帮派分子,带着特有的绰号在黑道行动,比如大鼻子、胖子、金发女郎、小山羊、小甜甜。虽然听着有点沙雕,但当你听到他们被指控的罪行时,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1973年,这个帮派犯下了世界震惊的大案:绑架美国石油大亨,著名的盖蒂家族的未成年继承人。
当大亨祖父拒绝支付帮派要求的1700万美元赎金时,他们割下了这个孩子的一只耳朵,并把血淋淋的耳朵和孩子的一绺头发一起夹在信里。
被解救后的继承人
随信警告:如果十天内钱没到账,你孙子的另一只耳朵也会被割掉,然后他将被慢慢切成碎片。一点一点寄到你家。
最终,绑匪以220万美元的价格达成和解,将盖地家族的年轻继承人释放。
约翰·保罗·盖蒂三世在被绑架后严重酗酒染毒,2011年去世
这个家族还为了拿下一座大港口,内部爆发激烈冲突,1000多人因此被谋杀,超过了纽约黑帮混战时期的谋杀数字。
想一想,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亲戚啊,为了利益连家人都下得去手,那还有什么是他们不狠心做的?任何挡他们路的人只有“死”这个字。
家族分支教父之一“叔叔 ”Luigi
但这场世纪审判,恰恰要感谢一个不怕死的人。格拉特利是一名老检察官,三十多年里,他一直在调查当地的黑手党活动,而他调查开始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是个死人了。
早在年轻时,充满正义感的格拉特利,发现周围的人们深受黑手党骚扰,立志要学习法律,让这些无恶不作的黑帮滚出西西里。
依靠着数千小时的信息拦截和监视,他在刀尖上得到越来越多关于Mancuso家族的犯罪事实。但他毕竟是个外人,Mancuso血缘化的铜墙铁壁下,打探到决定性证据的可能性实在太小。
格拉特利在死于非命和功亏一篑之间挣扎,就在绝望之时,一名谁都想不到的人,向他伸来了援助之手。
这个来请求做卧底的人,竟是Mancuso家族“教父”的儿子。
黑手党之路向来是个单行道,一旦加入必须终身效忠。只能死亡或消失,不能退出,不能反悔。
但 Emanuele Mancuso想反悔。他是帮派教父 “工程师” Luni 的儿子。父亲掌控着庞大的类军事组织。
Emanuele和他的兄弟们一样,从小他们就认为犯罪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小偷小摸、嗑药贩毒,这些都是他们的爸妈,甚至爷爷的童年“娱乐”。
他很小的时候就多次被捕,还被警方要求做过社会服务。不过那时他还不是帮派的正式成员,父亲甚至让儿子把进局子当成人生必然要经历的历练 。
于是,作为教父的儿子,才14岁的他顺理成章参加了黑手党入行仪式。Mancuso家族的权力宝座跟王位差不多,完全靠血脉继承。
也就是说,Emanuele只要听话,做父亲要求他做的事,那未来的教父必定是他。
家族的部分头目
Emanuele一开始也的确做了不少恶事。比如之前家族想要霸占一位女商人的地,商人强烈反抗后失踪。
其实就是一个与Emanuele有密切关联的帮派成员,听从命令杀死了女商人,并把尸体喂猪销毁证据。Emanuele与此逃不了干系。
受害者Maria Chindamo
但随着他一天天长大,父亲却有了新的想法,而这个想法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送他上大学。
在家族里,中老年人绝大多数从小混社会,大字不识一个。但黑帮想要立足现代社会,就必须有把黑钱洗白的手段。
于是Emanuele被送往离西西里岛很远的罗马大学,学的科目也很讽刺——法律。父亲就想让他接受高等教育,好帮家族深入金融业、艺术界,甚至政界,以精英阶层合法产业的幌子运营家族。
但父亲想把Emanuele栽培成斯文败类的愿望,却在儿子的身上出现了偏差。Emanuele在大学里的朋友们,全部都是家世清白的同龄人。
他们不会滥用暴力,他们的父亲不会每天想着如何走私毒品和贩卖人口。他还遇到了自己未来的妻子南西,两人在上学期间结婚生子。
从小在黑暗中的Emanuele,第一次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开心的同时,他开始审视自己和家族的过去,他的家族比普通黑手党更没有下限,妇女儿童也杀得毫无顾忌:
示意图
他们为了绑架一位老人,射杀了他3岁的孙女。
两个家族成员的女友向警方告密,他们将她抓起来强迫喝硫酸,把人折磨致死。
他们因为征地失败,用汽车炸弹炸死了女农民的儿子。
他们将叛徒塞到硫酸桶中,关了三天三夜,直到尸体完全溶解。
他们暗杀了家族里的杀手,只因为他是同性恋
示意图
这些恐怖的回忆,这些父亲经常当做谈资讲的事情,开始严重困扰着他的良心。
但这不足以让他完全摆脱家族的控制。法学毕业后,他又被安排学习了农学。不得不说这人非常聪明,很快他就有能力大规模种植大麻,并在互联网上销售,作为家族资产的一部分。他的妻子也与黑帮的联系越来越深。
但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家族抛弃了。父亲发觉这几年,Emanuele对家族的生意越来越不积极。Emanuele“良心发现”的闪躲,在他们看来就是懦弱和无能,还不如那些没文化的混小子有用。
在父亲看来,Emanuele这孩子是“养废了”,以后成不了教父。于是他们毫不留情的将Emanuele从家族中边缘化。
当2018年Emanuele因贩毒罪被判刑后,没有一个亲人,包括他的父亲愿意来探视他。
示意图
Emanuele就像一个被用完就扔的塑料袋,他意识到了在这个家族中,从来都没有亲情,只有利益。所谓的黑道讲义气,重情义,根本是无稽之谈。
4年的牢狱生活让他终于想通了:他自己不过是父亲眼中的棋子,他必须选择正确的路。
于是他主动与追查黑手党多年的老检察官联系,想要成为卧底,一方面得到政府的保护开始新生活,一方面彻底和父亲的罪恶王国断绝关系。
为了自己,为了不再制造血案,也为了监狱外刚出生不久的女儿,让她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未来,而不是像自己一样被家族摆布,重蹈覆辙。
老检察官和Emanuele很快达成了共识,Emanuele会成为卧底,尽量搜集家族的罪证,他冒死将父亲、叔叔、弟弟等高级成员数千小时的录音和录像交给了检方 。
但告密的事情很快就暴露了,父亲亲自下令要Emanuele的人头。他的名字被写在了追杀名单里,只要能干掉他,就悬赏100万欧元。
Emanuele四处逃窜躲避,老检察官则日夜兼程,加快整理证据的速度,他们都知道头上悬着一把刀。如果不快一点,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左边是Emanuele的哥哥,也是帮派成员,2018年被捕
西西里不会宁静,孩子们不会有光明的未来。
终于,2020年末,时机成熟。根据线报,3000多名和意大利警察埋伏在卡拉布里亚地区的家族据点附近,冲进场地,将300余名家族核心成员当场逮捕。
1个月后,世纪审判开始。Emanuele和老检察官都被加入证人保护计划,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以另外的身份生活。
但Emanuele的噩梦还没有结束。加入黑帮就像毒瘾一样不可逆,它总会跟着你、折磨你、毁掉你的一生。
远程审判使用的zoom画面
他的父亲、弟弟、叔叔等人虽然被抓了,但帮派还有极多的中高层成员闻风而逃,或者还没有被掌控把柄。他们继续要挟着Emanuele。
最令Emanuele崩溃的是,她的妻子如今已经成为了家族忠实的一员,拒绝离开。并且绑架了两岁的女儿做人质要挟Emanuele,让他停止向警方透露更多线索,否则就杀了女儿。
想想几年前,这个女孩只是个普通、善良的女大学生。而如今,她因为和自己结婚进入了家族,也已变得和他的父亲一样冷酷无情。
他的女儿,也许仍不会有自由选择未来的权利。而他虽然搞垮了罪恶之家,却必须活在影子里。
或许在反黑电影里,会成为传奇英雄,在黑帮电影里,他是可恨的叛徒。但现实不是电影,他复杂的人生经历只有悲剧还在继续,而一切的源头都来自黑手党——这个被过过度化的事物本身...
溪古镇
封面新闻记者 李贵平
峡江船工终日劳碌奔波,当然有歇店住宿的地方:河铺子。
河铺子不一定是在水码头上,也许是一处住着零星人家的河滩。河铺子,是用巴茅草和山竹子编成的小平房,有的做客栈,有的做茶馆,有的做小库房,有的卖吃食。出于乘凉考虑,沿岸河铺子四周被种植了许多榕树、山藤、桉树、苦竹、菖蒲、檵木(免枧)。叶子呈暗红色的檵木很有个性,枝干龙爪般在山野间伸展出去,或者将根须抓伸进岩石的缝隙,虎虎生风。
当落日熔金,夜色四合,月出东山,大宁河携带着清凉风儿吹亮了河铺子的桐油灯盏,灯光从门口溢出,追到江面上。远远望去,一江灯火,蓬蓬勃勃。这时候,有人提着竹篮高声叫卖,有人走到船边拉客,茶铺子里有歌声,有笑声,有打情骂俏声,有猜拳行令声,也有评书人说得兴起时的嘶吼声。有道是:“有沽酒处便为家,菱芡四时足。明日又乘风去,任江南江北”(陆游《好事近》)。
我以前在重庆读大学时,经常从巫溪县城乘船去巫山,每过庙峡,就从船舷望到不远处那株黄葛树越来越大。我知道,龙溪镇又到了。
龙溪古镇
龙溪,这个静卧于大宁河中游的老镇,在历史的褶皱中凸现出花岗石般的质地——南宋时的天赐城,清嘉庆年间的禹王宫、寨子堡、擂鼓台,道光时期的堤道、法国教堂、乡绅碉堡乃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批斗台……沿河老屋,一扇扇用竹竿撑起的窗户,依旧半开半掩,是在听风、听雨、听梦,还是在等待另一次久别重逢?重重山峦间,一弯绿水忠实地呵护着老镇的记忆。
龙溪镇当年开有许多河铺子,铺子门面上大多挂着小酒幡。店主大多是桡夫子的女人。女人平时在镇上一边纳鞋垫儿一边卖点小杂货,她们生命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等候男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桡夫子管这些女人叫滩姐儿。滩姐心忧男人常年在外,出门如断线的风筝再无踪影。那些望穿秋水始终等不回情郎的滩姐儿,也乐于把一些萍水相逢的桡夫子当情郎对待。若对方想留下过夜,她一般不会拒绝。若浓情时女人的旧相好不期而至,她会镇定地抹抹发髻儿瞥去一眼:着么子急?找个家伙打一架吧,哪个赢了我跟哪个好。
龙溪河畔那棵千年黄葛树,神奇得近乎天方夜谭。我听当地人讲,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它竟在短短一月内经历了由绿叶变黄、黄叶掉光、发出新芽、再重新恢复枝繁叶茂的“变脸”过程,浓缩了一年的四季更替。可怜大树或许是长久杵在荒僻岸边太寂寞了,才变着戏法儿自娱自乐。
龙溪以南十五公里处的大昌镇,曾发掘出新石器时代、商周时代的珍贵文物。早年,这里的建筑都是砖木结构,飞檐鳞瓦,有的墙体有了裂缝,有的墙脚长满苔藓。鸡舍、猪食槽和石磨散在路边。如今,这里已被商业的惊涛冲刷成“油漆古镇”。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重庆读大学时,每次乘船经大昌都要上岸打尖,坐在河边的长条石凳上边吃东西边看船来舟往。石凳光滑冰凉,凳面油亮如镜,被当地人称为“美人凳”。
大昌自古是个出美女的地方。不知何时开始,镇上一些年轻女子喜欢来石凳上静坐,她们微托粉腮,对过往客商或浅浅一笑或淡淡一瞥;更多女子则久坐不走,窈窕的腰肢儿像是与石凳生生连在一起似的。原来,这些女子是在思念自己的情郎,盼着他早些归来。风雨如磐,年年月月,未改初衷。
大昌古镇千年榕树
我一直觉得,那些看似清凉的石凳其实是有温度的,它的温度如深藏在山体内核的岩浆,总在默默积蓄能量,或许它是在等待一个热切诉说的喷火口。朝云暮雨,寒暑更迭,石凳熨帖地感知着远去桡夫子的生死冷暖,也陪伴着女子们流水般逝去朱颜,更承载了眷属对男人风里来雨里去的担忧。九曲十八弯的大宁河,隐藏着太多噬人的暗礁,有着太多未卜的生死,有的桡夫子回来了,有的永远没有回来。这让我想起沈从文先生《边城》里那句话:“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峡江男人活着的使命,仿佛就是待他们稍稍长大就握着蒿杆、提着铁锚,和家人道个别便一脚踏进木船,从此把身影融进江涛河雾中。多少年来,许多船毁人亡的惨剧,是很久之后被过往客商当下酒菜聊出来的。“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无数个月圆之夜,大昌的年轻寡妇沿着茅草丛生的青石板路,走过半拱形石桥,来到河边洗衣浣纱,一搓一揉中,她们心头淤积的苦痛贯注在一双手上,动作越来越急速,最后用铆劲儿捣衣来砸跑失去亲人的悲痛和不安。秋风萧瑟的午夜,女人还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望着银光闪闪的河面,盼着踏月而来的船影上捎来一丝男人的气息……
可惜,大昌镇那个长条石凳终因旧城改造不知去向。石头上的故事,也被凌冽峡风吹得无影无踪。它来不及诉说什么。
“不知远郡何时到,犹喜全家此去同。万里王程三峡外,百年生计一舟中”(白居易《入峡次巴东》)。一代代峡江船工,为了生计起早贪黑,流血淌汗,前赴后继,行走江河。而木舟、大船、驳子、划子,来来往往又不至于翻江倒海——这看似松散的船队、船帮背后,始终有根无形的绳子如铁锚系舟般将大家拴在一起。这根绳子,就是帮规。
对三峡地区民俗文化颇有研究的重庆市巫溪县档案馆副馆长吴健先生告诉我:晚清和民国时期,活跃在三峡一带的船队大致分为八大帮派。船帮是由船主们自发组建起来的民间协会组织,主要是协调船帮内外关系,维护船运秩序和船工利益。
吴健说,当时,从宜昌到重庆沿江每三个县的船主都会结帮,如巴东、秭归、兴山三县的船舶结为楚帮,楚帮的船只打的“顺”字号旗,奉节、巫山、大昌结为巫奉帮,船只上悬挂的是金黄旗;云阳、开县、万县结成的船帮悬挂的旗号则是三角形镶黑边旗;丰都、涪陵结成的船帮悬挂的旗帜,则是四方形的泡花旗。有了自己的旗号,桡夫子就有了归宿,有了活命的奔头。
活跃在重庆到湖北的八大帮派,从地域“码头”上看有着较明显的对峙意味,比如上游的川帮在同下游的楚帮争斗中多占便利,自称“上江的”,楚帮则被称为“下江的”。按当时道上规矩,船到“公海”,一杆纤桩儿竖在哪儿,哪儿就是各自的领地。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来往。当然,如果船队扎堆又逢过节啥的,大伙一高兴,还可以抱出各家的红苕酒,就着干鱼片和烧腊什么的,坐在一起烧起篝火,痛饮几杯,划拳玩牌,再对着明月清风说说女人。
十九世纪末,外国机动轮船开始驶进重庆,标志着川江航运的机器时代到来。这股由金属激起的惊涛骇浪给木船运输带来灭顶之灾。船帮和船工们莫可奈何,任由木船业走向衰落,一如洪涝之中的房屋塌方般被水冲走。大约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峡江一带的船工们带着难以言说的心情,终结了他们手工运船的沧桑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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