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3月,纪实摄影师蔡山海,
在旅途中路过的一场白事上,
偶然见到逝者福青爷爷的“满墙心事”,
在网络上得到了数十万点赞。
< class="pgc-img">>▲
福青老人在院墙上写的字
左:“每年杏花落,打药一次,立秋后再打一次毛虫药。”
右:“宇宙有多大呀?”
福青是中国大地上一位很普通的农民,
在自己的院墙上写满了字,
他的文字关心土地:“立秋后再打一次毛虫药”,
也心系宇宙:“宇宙有多大呀?”
这些真诚的发问、日常生活里酝酿出的朴素语句,
被网友称作“普通人掷地有声的宣言”。
< class="pgc-img">>▲
蔡山海拍摄的《走地仙》系列左:太行山下修行的隐士右:广西溶洞中的守窖人
< class="pgc-img">>▲
左:贵州六盘水大山深处的道长
右:山西晋中修行的武僧
< class="pgc-img">>▲
左:在荒地上建造“城堡”的人右:在溶洞中唱KTV的人
福青并不是蔡山海遇见的第一位有意思的人。
2019年,他开始了“平推”中国的摄影计划:
一个县一个县地走,环游中国拍摄。
在他的镜头里,
有在荒地上建造9层城堡的人,
溶洞里的守窖人、壁画修复师、不被看见的守村人……
他们就像悠游自在的“仙儿”一样,
散落各地,怡然自得地创造着属于自己的世界。
< class="pgc-img">>▲
蔡山海在黄土高原上
中国有2800多个县城,每个月走20个,
得12年才能走完。
目前,他已经开了4万多公里,
走了300多个乡村。
我们和蔡山海共同走了一段“平推”之路,
和他一起在山西逛庙会、去道观、找破庙,
听他讲遇见那些鲜活的“走地仙”们的故事。
那几天山西罕见地下了一场雨,黄土高原变得泥泞,
深黄色的泥土厚厚地黏在鞋底,
他说:“踩在泥土上和踩在柏油马路上,
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哪怕尘土飞扬,我还是会觉得好亲切。”
以下是他的自述:
编辑:金 璐
责编:倪楚娇
< class="pgc-img">>< class="pgc-img">>▲
蔡山海走在山西的村路上
今年3月31号,我在从繁峙县去往代县雁门关的路上遇到了福青老人,当时我完全没有想象到会有这么大的关注。
经过他家门口的时候,里面传来了很大的乐器声,我就想进去看一看。院子里在举行白事,我随手拍了几张白事乐队的照片,就准备离开,但刚出门的时候,我抬头一看,发现写在红色横梁上的一句话:“新疆喀什在2026年将成为三大洲的集运中心,我张福青能有机会再去看看吗?写于2023年6月份。”
< class="pgc-img">>▲
福青老人在院墙上写的字:“宇宙有多大呀?太阳表面温度6000度,中心1500万度……”
< class="pgc-img">>▲
“月亮体积有地球的四十八分之一。有星星2000亿颗。”
我一回头,一块砖头上又写着很明显的一句话:“宇宙有多大?”我当时很惊讶,以为这是当地的风俗,后来向去世老人的家人了解到,原来这只是老人自己的爱好:他很喜欢写字,在整个院子里都写满了字。
当天晚上我就用电脑把照片放大,把那些句子全部都记了下来。我感叹于他的精神世界如此辽阔,他既关心土地上的庄稼,也关心宇宙有多大。在我看来,他的爱是很具体的,也很宏观。
“宇宙有多大”,这其实也是我经常会思考的问题。我出生于江苏镇江的一个县城,过去我在小县城的生活里,除了拍照,几乎没什么朋友,同学或者同龄人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们跟我聊的话题只有今年可以做什么生意,明年考虑生二胎。我想去公园走走逛逛,聊一聊植物,聊一聊宇宙,不好意思,是找不到朋友的。
所以读福青老人写的文字的时候,我能感受到那种共振。我可以想象到他弯着腰,或是爬着梯子去写字。某一刻,其实我们都是孤独的。
< class="pgc-img">>▲
左:“于2024年春种时光,……约两子去趟新疆喀什市找己后发展出路为要。”右:福青老人生前给儿子留字交代后事
后来我逐渐从他两位儿子那里了解到,福青老人8岁时读过私塾,后来一直务农,是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很普通的一位农民。
在福青的帖子爆火之前,其实我已经拍了很多这样的人物,他们都怡然自得地活在自己坚持的世界里,坚持自我的生存法则,不被主流社会所裹挟。
我把他们叫做“走地仙”。将活在自我世界的人,称为“大仙”,这本身也是一种自嘲,另外因为我寻找这些人的过程需要走很多路,差不多平均每天2万步,是一个非常耗费脚力的过程。
< class="pgc-img">>▲
陈天明搭建的城堡在一片荒地上
< class="pgc-img">>▲
陈天明搭建的城堡外部和内部
在我拍摄过的这些人里,可能我最想说的就是陈天明了。从2018年开始,他花了差不多6年的时间,在我们脚下这样的荒地上,搭建了一座很魔幻的高楼。
我觉得他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这座“城堡”的二三层是用来养鸽子的,四五楼是他的书房、画室,六楼是一个卧室,八楼是摆放着绿植,九楼更神奇了,放着一个大音响,这是他自己的世界。
我们一起聊了聊他的经历,他曾经在南京上过大学,在杭州工作过,因为疫情的原因回到故乡,现在也还没有结婚,这跟我就很像。所以我们会有很多共同话题,现在还保持着联系。
< class="pgc-img">>▲
陈天明和城堡的合影
站在城堡所在的位置,800米之外就是机场跑道。当时他很随意地跟我说了一句:“我每天就在这里看飞机起起落落。”我觉得这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我给他拍了很多和城堡的合影,让我最满意的是他抬着头的那张,因为它有一种在发问的感觉。
< class="pgc-img">>< class="pgc-img">>▲
蔡山海《逍遥三章》系列山西河津,荡秋千的人
我最开始接触摄影,大概是在2014年,那时候我还在工厂里面做文员,每天上午在办公室里写报价单,下午就去车间流水线上工作。我的工位对面就是一位60岁左右的大叔,看着他,好像一下子就看到了30年后的自己。
那时候我才23岁,这种感觉让我特别恐惧,如果只是把自己困在一个小小的县城,我内心不甘,我需要去外面看一看。那一年年底,我就辞职了,带着工厂半年的工资,18000元,进行了我生命中第一次长途旅行,这次出发让我开始思考自己是否可以把摄影作为一种营生。
< class="pgc-img">>▲
蔡山海在黄河边遇到的“众神死亡”
我一面想离开自己生活的小县城,但另一面,只有在去到县城的时候,我才会觉得非常自在。
其实你打开地图,把地图一缩小,就会发现真正的城区在地图上就那么小小一块,可能只占了1/10左右,巴掌大的地方,除此之外的地方就都是乡村和城镇,县城才是中国最常见的地方。
所以2019年的时候,我做了一个真正的长期摄影计划,我想要走完中国所有的县城,用“平推”的方式,一个县一个县地,走走拍拍。
< class="pgc-img">>▲
和村民聊天
< class="pgc-img">>▲
蔡山海镜头下村民家的院子
乡村里,旧的房子、旧的马路,让我感觉很亲切。走在小巷子里,我就像个小偷一样,这家人也想看一看,那家人也想看一看。
从1月7日我正式出门,一直到现在,总共开了4万多公里,差不多走了300多个乡村。
我小时候就是在县城的招待所里长大的,那时候我总是赤着脚在地上跑,去村子、镇上到处玩,每家每户串门,从小就和卡车司机、隔壁卖螺丝的大叔这样的人打交道。
< class="pgc-img">>▲
蔡山海和当地村民交谈、问路
所以现在我拿着相机,也很喜欢跟路上的陌生人聊天,这是我获取信息最简单的渠道。因为本地人才更了解这片地方,哪里有山洞,哪里有稀奇古怪的景象,在网络上是找不到的。
< class="pgc-img">>▲
守窖人
大多数人都是我在路途中偶遇到的。我在广西百色的一条国道边上,见到了独自守护酒窖的守窖人。他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个阴冷的溶洞中待了几年了,只记得这是他离开家的第15年。他邀请我一起喝酒,在这个很少有人拜访的地方,我的出现竟然让他手舞足蹈起来,我就拿起相机拍下了这一刻。当时我觉得自己拍到了很好的一张肖像。
在太行山深处,我见到过七十多岁还能上桩练武的老师父、修缮寺庙的壁画师……
< class="pgc-img">>▲
守村人“快乐哥”
< class="pgc-img">>▲
“快乐哥”推着他的红色自行车
我前两天经过邯郸的大名县的时候,偶遇了一名守村人。他就是推着一辆红色的自行车在那里自言自语,这样的行为很奇怪。守村人就是智力发育未完全、被大家称作“傻子”的人,中国许多村庄都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当我看到他的时候,一下就激起了我久远的记忆,在我老家也有这样的一些人物,他们只有外号或流传着一些传说,他们是谁,又经历过什么?似乎很少有人真正关注过。我和他说,我是第一次来这里,希望你带我游览一下。他就很开心,推着他的红色破旧自行车,带我逛了一个小时,我就给他拍了一些照片。
< class="pgc-img">>▲
蔡山海和快乐哥一起吃烧烤
我提议晚上一起去吃顿烧烤,才了解到他以前当过兵,后来因为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在他身上我其实看到了人类最简单、最纯粹的快乐,他没有任何烦恼。我不希望他在别人眼中只是一个傻子,他应该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故事。通过照片和文字,我希望稀释掉他身上的“标签”与“符号”,至少在我这里,他是具体的。
< class="pgc-img">>< class="pgc-img">>▲
来庙会游玩的人会直接把电动车开进场地内庙会上有各种各样的游乐设施、马戏、美食等
车开在国道、乡道上,我遇到最多的就是白事、红事,或者庙会,我都会停下车来去看一看。
在山西,几乎每一天都有庙会,它是中国丰富的风土人情的展现。
< class="pgc-img">>▲
从大婶那里买到的《山西庙会会谱》
有一次逛庙会的时候,我从一个大婶的手上花30块买到了一本《山西庙会会谱》。当时她把这本小册子紧紧地攥在手里,我就对这本册子产生了好奇。
它是按地点分的,你只要按照这个目录去找你想要看的县城,就可以找到山西所有地方的庙会都在什么时候举办。很像武林秘籍,有了这本秘籍,你想去哪看庙会,翻一下就行。
< class="pgc-img">>▲
卡车上的海盗船
一般庙会分为好几个区域,有饮食区、购物区,还有游玩区,我见过那种可移动的海盗船,就安在大卡车上面,车停下就能玩,庙会结束了又可以快速开走。
< class="pgc-img">>< class="pgc-img">>▲
老人们在电动三轮上听大戏
我是3月15号到达山西的,第二天就去赶庙会了。到了庙会之后,最大的感受就是好热闹。
它有一个很大的戏台,唱的是豫剧,老人们都推着自己的电动三轮来听戏,几乎有上百辆,就这么扎在戏台前。这样的场景在华东地区是根本不会有的,对我而言也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 class="pgc-img">>▲
庙会上的夫妻
对当地人来说,这样的集会是一年一度的大事。昨天我邀请了一对中年夫妻,阿姨穿了一个很好看的外套。
这样的人很有当地代表性,他们会梳着很漂亮的发型,盛装打扮来赶集。可以感受到他们身上那种快乐真的是发自内心的。
< class="pgc-img">>▲
中年夫妻身后,拥抱的情侣
拍完那对中年夫妻之后,我发现他们身后有一对情侣在那里紧紧相拥,我就立刻拿起了小的卡片机,“咔”摁下了一张。那个女孩子还直愣愣地看着我,我就很不好意思,赶快溜了。这种惊喜、巧合每天都会发生,是我旅行中最大的乐趣之一。
在山西道家文化是很深厚的,这一路我拜访了很多道士。每一位道长的性格、生活方式都不太一样,昨天遇到的黄道长性格就比较内敛一点。
< class="pgc-img">>▲
黄道长和橘猫的合照
< class="pgc-img">>▲
黄道长在道观后山
给黄道长拍的所有照片里,我自己最喜欢那一张是他抱着猫的。他的道观里有一只很黏人的大橘猫,我们一起喝茶的时候,它就一直在他身边蹭来蹭去,它卧在黄道长身边的时候,我就举起了相机,黄道长当时可能也心领神会,就把猫抱了起来。
如果以摄影的评判标准,从光影、构图的角度来看,可能不太并不是一张很好的照片,但我觉得这是一张很有爱的照片。
< class="pgc-img">>< class="pgc-img">>▲
开县城照相馆时,蔡山海的工作日常
过去的三年里,因为没有办法出行,如父母最开始所希望的那样,我曾经在老家开过一家县城照相馆。
这三年拍的最多的就是婚礼。赚得最多的时候,一个月挣了十多万。但那是我连续工作35天换来的,你看着账目上的数字实际上是没有感觉的,甚至麻木了。
最大的痛苦是,拍婚礼需要早上四五点起床,一直工作到晚上八九点,结束拍摄的那一刻,我整个人就瘫在了车里,需要缓很久才能回去。我就会问我自己,到底是想要怎样的生活?
所以今年年初我就发了个朋友圈,终于把20个G的微信聊天清空,把商拍彻底停了,说我要回到路上。
< class="pgc-img">>▲
蔡山海《逍遥三章》系列重庆巫山,殡葬乐手
我过去总是觉得人生是没有意义的。后来我发现,走在中国的乡村,这些基建不太成熟的地方,去见识这些具体而真实地活着的人,可以疗愈或者说对抗这种虚无。也许不被人熟知,但大家都是很真实、很具体、很灿烂地,活在这样的土地上。
现在我跟我母亲很默契,差不多每隔三四天,我就会给她发个定位,别的什么话都不会说,如果三四天还没发定位,她就会给我打个电话,确定一下我还活着吗。
< class="pgc-img">>▲
蔡山海在山西的村子里漫步
挣钱是一座山峰,摄影是一座山峰,生活是一座山峰,婚姻也是一座山峰。我可以自由地选择去挑战哪些山峰,也许有一天我不拍照了,背上一个行囊去挑战雪山,挑战原始雨林。去环游中国四处拍照,是我2019年想象的山峰,我现在正在完成它。
者:范 昕
刚刚过去的一年里,约300个特展在申城此起彼伏举办。其中,一类由社交媒体捧红的“网红展”很是突出,成为一大令人瞩目的文化消费热点。最有代表性的,当属全年刷屏的teamLab数字媒体艺术展,先有“teamLab:油罐中的水粒子”为油罐艺术中心揭幕,后有teamLab“无界美术馆”登陆黄浦滨江。
“网红展”其实不那么容易定义。它们内容丰富、形式多样,共性或许在于,以夺人眼球的场景,极大程度满足了当下人们热衷于拍照、打卡、发朋友圈的需求。有专家留意到,“网红展”是文创产业里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带动了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大力提升。也有人更为关注“网红展”究竟能如何丰富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认为这类展览经过爆发式增长之后,未来定将去粗取精,迎来一轮洗牌。
能不能成为“网红展”,出片率高低说了算
“现场拍照出片率99.99%,刷爆你的朋友圈。”某个“网红展”的这句广告语很有代表性,正抓住了大多数观众的心思。“网红展”俨然“造梦场”,通过搭建缤纷多彩的布景,营造出一个个超现实的迷人场域。不必提前为观展做功课,径直奔到展品前,拗几个造型,“咔咔咔”拍上一通,美美地上传到社交网络,观众就算完成对展览的“到此一游”。
以全球当红艺术团体teamLab为代表的数字媒体艺术展,无疑是一年间申城“网红展”最耀眼的个案。2019年3月下旬至8月下旬,这个团体先以“teamLab:油罐中的水粒子”在油罐艺术中心上演申城首秀,吸引20万人次观展,尽管近200元一张的票价着实不菲。11月初,这个团体又将整座“无界美术馆”搬至黄浦滨江,用6600平方米展示约50件作品,持续引爆观众的打卡热情。
利用新媒体技术与观者产生互动,形成极具想象力的浸入式观展体验,可谓teamLab的制胜法宝。其展览中标志性的潺潺流水、蝶飞花舞、灯光森林早已成为社交网络一道亮丽的风景。仅“小红书”网络平台上发布的全球各地teamLab展览看展笔记就多达6000多篇。“穿干净的白色,光影在衣服上才好看”“蹲着拍最出片”……网友们的温馨提示,关心的几乎全是怎样在这个展拍出一张好照片。
饶有意味的是,无论商业化还是专业化的艺术展览,都有可能最终创造“网红效应”。前者如“爱丽丝奇境缤纷之旅”“如海·空间”“尤杰尼欧:365度现实倒影”等展览,多有着美轮美奂或超现实浸入式场景的展览,内容包括情感、童话、玄幻、外太空、植物、动物、食物、潮玩、怀旧等,选在人流密集的商业空间展出,成为商场吸引客流的一种方式。后者以“草间弥生:爱的一切终将永恒”“如果你的眼睛不用来看,就会用来哭”“光/谱 鲍勃·迪伦艺术大展”等展览为代表,展出地在美术馆,艺术家原本有着相对严肃的创作理念,不过炫酷的作品及展陈效果因社交网络而加速传播,从而被赋予“网红”意义。
切中文化消费心理,又会否稀释艺术带来的感动
“网红展”之所以流行开来,很大程度上是因它们切中了当下都市人内在的文化心理需求。“很多人尤其是年轻人在用一种消费心理观展。他们对于艺术文化没有多少神秘感,更多地关注展览的娱乐性、互动性,在体验过程中或是拍照发朋友圈后获得一种减压。这类展览的多样化表达方式,也的确拉近了艺术与大众之间的距离,极大地丰富了人们的休闲娱乐生活。”上海油雕院美术馆副馆长傅军说道。
在业内看来,“网红展”带来的大量观众,其实是新进入展览市场的增量,值得受到关注。
谁能吸引到新兴经济体中大量的新一代文化消费者,谁就能在未来的文化消费市场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这是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化产业研究中心主任花建教授前不久在长三角文创特展论坛给出的观点。他认为,人性中有共通的对于文化、艺术和美的追求,未来世界范围内文化艺术的力量会越来越明显。正因如此,以“网红展”刷出满满存在感的特展行业有着广阔的发展前景。“它们的边界和容量正在不断变化,将迎来新的跨越期和增长期。”
与此同时,不少人也对“网红展”的浅表化、娱乐化倾向表示出一种担忧。
艺评人林霖的看法就很有代表性。“今天,发达的科技给了艺术展览和艺术作品的呈现方式以更丰富立体的样貌和更‘无界’的可能。然而,当艺术越来越景观化而沦为社交时代‘刷屏’的附庸,或者成为愉悦观者的消费筹码,它们曾经代表的美与智慧、曾经带给人们的感动,又该何处安放?”在她看来,这些才是艺术在人类历史长河中应有的分量,是超越时空、最终为人们铭记的东西。
美术馆里的展览不应主动追求“网红”效应
“‘网红展’越来越多,可以说是特展行业蓬勃发展的序章。再往下走,这类展览必将面临洗牌。”上海市会展行业协会文创特展专委会副主任贾布指出。她举例道,某些“网红展”采用的手法很容易复制,比如热衷于通过大量的镜面营造迷离梦幻的效果。“纯场景打卡式消费型‘网红展’成本低、山寨壁垒也低,很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出局。”
至于“网红展”会不会威胁到严肃、专业的艺术展览,这样的担忧倒也大可不必。有人直言:“年轻人都去打卡展拍照,严肃的展览没人看了吗?放一百个心,他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这与傅军的看法不谋而合。“商业的归商业,学术的归学术——随着文化消费市场的日渐成熟,这种分化和细化将会是一个必然趋势。”她也提醒,“商业空间里的展览,追求流量无可厚非。但美术馆里的展览不应主动追求‘网红’效应,迎合观众,而更应肩负起一定的社会责任,给予观众艺术认知、审美上的引导。”(范 昕)
湃新闻记者 王诤
1月15日,尹力导演的新片《没有过不去的年》全国公映。这部起意构思于2018戊戌狗年的电影,原本叫作《狗年》,循着导演一以贯之的现实主义美学追求,聚焦当代中国都市家庭伦理的失序与弥合,且不乏尖锐社会舆情裹入。延宕至2021年年初推出,自然多了一层新冠大疫之年抚慰人心的意旨,是以在2020年大众电影百花奖期间,便官宣更名为《没有过不去的年》。
《没有过不去的年》海报
年的希冀,之于每个中国人的意义,无需赘言。
年轮的刻画,之于导演尹力的作品而言,是一个显著的特征。作为78级北京电影学院的科班毕业生,尹力无疑该归入第五代导演的队列。如果梳理近十年来作为中国电影家协会副主席,全国政协委员尹力的公开言说,“艺术工作者的时代担当”、“电影人的使命是记录时代”、“将时代变革记录在胶片上”等等,亦时有见诸报端。
导演尹力
坐言起行。不管是尹力在1990年,因着当年北京亚运会的契机创作了电影处女作《我的九月》,还是他在新世纪后于主旋律题材影片上,用黑白胶片拍摄《张思德》、《铁人》,启用全明星阵容演绎《云水谣》,无不折射出导演“让生活在不经意间定格”、“为小人物做传”的心心念念。
跳开作者本身的作品序列,中国电影人“逢十盘点”——将一段历史时期的世道人心投射于大银幕上,也素为道统。在《没有过不去的年》中,有1991年,黄健中导演《过年》里大家庭的兄弟阋墙,长幼失序;更有2000年,冯小刚导演的《一声叹息》里京城作家,面对婚外恋的年轻红颜,又要面对原配妻女的两难抉择。
男主演吴刚之前就饰演过尹力的《铁人》中的王进喜一角,这次他出演片中的知名编剧,多多少少带有京城艺术圈里茶余饭后的谈资掌故。新世纪的二十年过完了,什么变了?什么没变?观众可以从电影的娓娓道来里琢磨出许多。
《没有过不去的年》片尾,一家人从都市高楼林立的洋灰森林中来到黄山脚下的徽州故里,村头戏台上傩戏的出将入相,粉墙黛瓦间游走的“嬉鱼灯”,农家乐里一家人围坐的其乐融融,片尾曲适时响起,“冰冷之后才知道什么叫灼热,灼热之后才知道什么叫生活,生活之后才知道什么是对错,对错之后才知道什么叫爱过……假如还有来世,来世从头说。”
朱桦演唱的这首《假如还有来世》,正是尹力的代表作《无悔追踪》的主题曲。25年前,尹力用一部电视剧《无悔追踪》描画新中国成立头四十年、风风雨雨一路走来社会变革的长卷;而今,电影《没有过不去的年》则接续此任,堪为浓缩近三十年来世风世相时代剧变的折页画。同这两部作品所呈现、记录的时代相映,一曲纵贯七十年,总有道不尽的美丽与哀愁……电影上映前夕,导演尹力在北京接受了澎湃新闻记者的专访。
尹力告诉澎湃新闻,对于现在的片尾设置,自己最终还是“柔软”了,“(片尾)我是想让这一家子最后聚拢在妈妈身边回味过去,镜头从这一家的欢聚拉起,越拉越远……一看!呦,怎么‘这家人’都在北京CBD某栋大楼的顶上呢?原来这是一出戏的置景,前面还坐着不少现场观众。再是航拍下的万家灯火,一个大都市的俯瞰。咔,影片结束。我本来要拍一个寓言,而且也拍了,但我不忍心让观众说导演你最后怎么骗了大家一把,为了你的艺术个性而伤害观众的共情。其实,中国士大夫阶层田园牧歌的生活理想,现在已经回不去了,你可以说这是个温情矫饰的伪命题,不是一个真正的社会命题。但导演不是开药方的先生,我希望能够提出一些问题,当人们走出影院,伴随着这样的叩问,人们能够去回味,去想一些东西,这就已经够了。”
《没有过不去的年》剧照
【对话】
“现实主义从提出,就是批判现实主义”
澎湃新闻:本来说在去年同你聊《无悔追踪》25周年,可百花奖、金鸡奖你忙得都无法脱身。待到年初看到《没有过不去的年》,片尾《假如还有来世》这首歌响起,两部作品所观照的时代前后整整七十年,自然也就勾连在了一起。
尹力:先说这首歌,张和平作词、张宏光作曲,当年都快要进录音棚了,张宏光跟我抱怨没灵感。我跟他说,戏里特务接头用的暗号是穆索尔斯基《展览会上图画》这首曲子,马上哼唱了几句谱。张宏光一拍大腿,有了!“如、果,还有,来世……”曲子就这么来了。
咱们把两个片子放一块说,是一篇大文章。国家经历了这几十年的快速发展,我拍《无悔追踪》那年代,是无法想象今天我们每个人是这样的生活状态,就像是你揣着BP机、大哥大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咱们今天这采访是拿着智能手机,两条微信约上了。
其实,我对人生和社会的叩问是一以贯之的,这个心结“作祟”,创作冲动也一直没有停顿过。比如说我前面几部电影,《张思德》《云水谣》《铁人》《雨中的树》,都是命题作文。我作为中影的导演,当拍什么,不能拍什么给我划定好了的时候,我考虑的是怎么去拍。
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始,中国公众对于主旋律宏大叙事已经有了刻板印象,认为那就是标语、口号化的东西,是堆砌起的概念。这种成见到了新世纪变了——到了今天,你就是免费派发影票,观影还有时间成本呢,人家也未必去看。回到我的所有作品,其实早就想明白了,根本上就是在写人。我一直觉得故事好不好看,先得看故事里的人物能不能立得住。
中国电影从剧作角度来说,最大的问题我认为就是故事永远大于人物。我在做金鸡奖评委会主席时,就讲一点,无论票房多少故事多曲折,最根本的还是要在艺术长河中,留下那些鲜活的,挥之不去的人物,那些栩栩如生,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所以,为小人物做是我一直秉承的创作理念,很多作品都是这样的。
《无悔追踪》拍了那么多的北京胡同里最普通的老百姓,20集的篇幅,咱们国家所有经历的最重大事件,关乎到每个普通人和知识分子命运的时代节点,在影像当中都留下了记录,从第一集开国大典,一直写到改革开放。
《无悔追踪》剧照。图片来源:雅昌网尹力专页
而《没有过不去的年》,这部电影实际上存在着一个比较大的时空组合——时间轴,内在的张力是改开后这四十年的剧变,空间轴我就落在北京、徽州和美国洛杉矶。是小体量、大格局的安排,当人的命运放到这样的大的时空中,其实就是把个人的小情小调上升到了家国情怀。
澎湃新闻:说实在的,在国产电影院线票房逐渐“收复失地”的这十几年,你的作品产出量并不高。是各种忙,还是遇到了艺术的困顿?
尹力:我也在企图改变。这十来年间,国内院线从3000块银幕到了7万块银幕,很多导演都在转型,往商业上转,拍玄幻和高概念商业大片。但我早年受的电影教育“中毒”太深,看的都是欧洲知识分子电影,左岸派拉丁区,英格玛·伯格曼、玛格丽特·杜拉斯、阿伦·雷乃、阿兰·罗伯·格里耶,法国“新小说”流派,所以我总是逃不脱“作者身份”的形而上学、文以载道这些命题。当然,如果能够找到一个切口让我做到既好看,又能够把这些“私货”渗透到当中,在我的创作初衷里才能找到基本的共鸣。
《无悔追踪》如此,《没有过不去的年》也一样。《无悔追踪》刻画的是一条胡同40多年的变迁,写的是一群本分和善良的小人物被裹挟在时代大洪流当中,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心得又是什么。有一年,陈丹青跟我说,1990年代在美国那会儿,大家为了《无悔追踪》,去租录像带,特意先买台录像机,一群人每天围着看,看得直哭。我相信他一定不是被感动了,而是看一同走过从前,看到了中国人的心路历程,看到了其中的奋斗和苦难,我想如果一部电视剧能让人们去思考这样的问题,还是蛮欣慰的。
《没有过不去的年》,写这40年改革开放,国家体量大了,肌肉壮了,有了更多的话语权,人们比过去有钱了,我们的心得又是什么?“冰冷之后才知道什么叫灼热,灼热之后才知道什么叫生活,生活之后才知道什么是对错,对错之后才知道什么叫爱过……假如还有来世,来世从头说。”你再听这歌,是不是又是一番况味?
《没有过不去的年》剧照,吴彦姝在片中饰演吴刚的母亲
澎湃新闻: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你的作品现实主义的脉络一以贯之,你不愿也不能去拍“飘着”的东西?
尹力:《没有过不去的年》,现在很多评论家说是现实主义,其实现实主义从提出,就是批判现实主义。巴尔扎克、托尔斯泰、雨果,他们更多的是对现实犀利地批判。当年,苏联作家高尔基提出的典型环境,典型人物,在今天看起来,那也是一个套路。是以离开了批判,现实主义还是否存在?
而中国的作家或者说如我这样的电影创作者,骨子里都带有一点超然。体现在艺术表达上,这种达观或和解,在一定程度上也透着无奈、无解和无题。《无悔追踪》如此,《没有过不去的年》也一样。《没有过不去的年》最后所谓的矫情的带有理想主义色彩,或者说是我主观温情的解决方案出现了;《无悔追踪》中,我则把人生看作是一粒周而复始的尘埃。
“快乐的源泉是什么?幸福感怎么没了”
澎湃新闻:这么说或许有些消极,但当人们现在去看《无悔追踪》的弹幕,则会看到一种热情在涌动,或者说哀而不伤中有一股暄腾劲儿。
尹力:艺术家是没法给社会指出路的,我们所能做的,不管是什么形式,归结起来都是在记录时代。
当年看《无悔追踪》的观众,如今不少早已为人父母,他们能够记住电视剧中一个个个体命运的沉浮,不管是理发师,小学教员还是片警儿,没有人是悲悲切切,自怨自艾的。
老百姓插科打混,嬉笑怒骂,自得其乐,内心充满对未来的热望,才会用自嘲来消解眼前的困顿。“没有30年不落的大瓦房”,“窝头再大也得搁到屉上”,“我就不信你能呲出两丈的尿去”,而恰恰在很多调侃当中,时代的人心向背不经意地被记录下来。
里面的人们都生活在泥土中,生活在人间烟火里,人人都有想要改变自己生活的热望,人人都有在困苦当中挣扎的劲头,而这就是中国人。放在胡同里面,又特别北京人。在历史洪流当中,这些没名没姓的人,恰恰是他们在推动着国家往往前走。
我认为电视剧永远有颠扑不破的八个字,“悲欢离合,爱恨情仇。”而在电影当中,我觉得只要有机会,别忘了给这个时代留个存照。从《无悔追踪》到《没有过不去的年》,真的是像链条一样,把这几十年给勾连起来了。
澎湃新闻:是勾连,但也有嬗变。这两部作品里都是北京人形象为主来演绎,但似乎可以这么说,当我们富足了,却又来了深刻的精神危机。
尹力:没错,在《无悔追踪》里,赵玲琪饰演的“大脸盘子”去买肉,卖家切的都是瘦肉,她一看当场就要骂街。为什么?当年一家人肚里那点油水,就靠买肉时能多切一点肥膘回家炼油。但无论生活多么地难,邻里之间和夫妻之间,面对种种时代洪流,都表现出了一种达观和隐忍。但在《没有过不去的年》里面,这些东西都没有了,你能看到人物和人物关系之间的这种撕裂。
当大家被裹挟在巨大的时代旋涡,亲情是唯一的避风港和支撑人能够活下去的内在动力。到了《没有过不去的年》,外部环境是高楼大厦拔地而起鳞次栉比,人们的生活富足早已到了完全不用为衣食而忧愁。可你看吴刚饰演的这位编剧,他肯定是在中产还稍微靠上的那个阶层了,有房有车,儿女都在国外受教育,但用他自己的台词说,“我们当年想的那些愿望都实现了,为什么就快乐不起来呢?”
这样的叩问,实际上是今天很多人扪心自问的话题,快乐的源泉到底是什么?人们的幸福感怎么就没有了。历史可以回溯,但不能开倒车,今天中国的舆论场上,可能存在不同的声音,但没有人不愿意自己的国家好,没有人还愿意回到食不果腹的时代,但内心的失落与空缺又该靠什么去填充?
在过去,妈妈带着几个毛茸茸的小鸡到处去觅食,那种田园恬静的风貌早已不在。经济高速发展下,别说回去,人们连停下来都不太可能了。片中江珊饰演的老婆,就问他你想写的那么多,你什么时候能写呢?其实大家看到这个人物时就明白,他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写作的状态了。
江珊在片中饰演吴刚的老婆
澎湃新闻:但你的批判与揭示是温情的。特别是说到吴刚、江珊饰演的这对夫妻,在处理外遇问题上,很明显和二十年前冯小刚《一声叹息》里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不一样了。
尹力:这里边既有辛辣的讽刺,我是拿他当成一个嘲讽和批判的对象,但对这个人物又寄予了很多同情。因为在生活中,能有几个生来就是大奸大恶呢?你能看到有一批看似事业有成的人,他们往往还很要面子,可过多的欲望背负,在过着想自尊又狼狈的日子。我觉得这些细节还是很能够映照当下这些人的丰富性,不是单一的。
说到片中这对主人公的夫妻关系,我们看到他们是在谈条件,这才是悲哀到心里了——得到和失去之间,每个人都被失去,每个人也有得到;大家都在一个明码标价的体系中,掂量着我这么做是值还是不值?不是值得的“值”,是值钱的“值”。其实不光是咱们中国人,全世界所有的民族,都在快速发展的过程当中都遇到了类似的精神危机,概莫能外。
“氛围的营造,才让人物生了根”
澎湃新闻:说完脉络和关联,我想把问题回到具体操作层面,谈谈拍戏的过程。
尹力:一句话,《没有过不去的年》里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比着我当年拍《张思德》《云水谣》的天南地北、跋山涉水,这片子拍得很愉快。演员都是我熟悉的演员,基本上一招手就都来了。你要非让我说,我想从吴刚的角度谈谈。
吴刚当年要演《铁人》,没有一个人同意。尤其他那会儿还戴着个金丝眼镜来报到,跟个少爷似的。从主管领导到大庆油田1205钻井队,再到“铁人”的家属没有不反对的。大家都说,这戏你怎么也得找个像《亮剑》里李幼斌的来啊!但我认为吴刚行的。第一,他是一个创造性的演员,在北京人艺舞台上历练多年,有实力,短期内让他学陕西话、练秦腔,对他小菜一碟。第二,我在片中安排了“现在时”刘烨黄渤演的,彩色胶片拍摄;过去时,吴刚演铁人,黑白影像。我把这两者放在一起来对照,铁人身上有的就剩下理想主义了,但整个人生机勃勃;今天的人武装到牙齿,却患上了“沙漠综合症”,找不到方向。这其实也是一个隐喻,在一定程度上写的还是价值观对撞,和《没有过不去的年》与《无悔追踪》间异曲同工。
吴刚《铁人》
吴刚《没有过不去的年》
澎湃新闻:尽管题材各异,但在你的作品中有条红线贯穿,这不能简单地归为一句现实主义,我觉得这是有某种构思窍门的。
尹力:在我的创作当中,一直非常希望能够找到最独特的个体,最蹊跷的人生,但表达的价值观,却拥有最大的公约数和体现最共通的情感。它能够激活人心,让人们去感同身受,影片当中的主人公就是你生活当中的一员,就是你的朋友,就是你的同学,是你的亲人,甚至就是你自己。
《没有过不去的年》全片一个多小时,它不长,但我却用了很多的“闲笔”:医院里吵架的姐妹,大街上不会玩微信的老头,举着个乌龟敲车窗的贩子,向编剧推销男性保健品的,楼上的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邻居,有很多的诸如此类的“毛边儿”。看似是闲笔,但放到影片当中就产生了交响的效果,不是写一个人的单曲,当主部主题发展的时候,副部主题不经意地渗透进来,逐步产生了人们对整个社会氛围的认知。包括编剧请小三儿和她妈妈(丁嘉丽饰演)吃饭,一顿饭吃得不尴不尬,吃完出来就是别人家一场盛大的婚礼,瓦格纳《婚礼进行曲》一起,更衬得人生狼狈,不同人物的命运不用说一句话,就摆在那里了。
类似像《张思德》,如果你只写一名八路军在编草鞋、在烧炭,影片的格局恐怕就无法达到那样的高度。当时我花了一个星期,没拍剧本上的一个字。拍什么呢?拍的是大练兵,识字比赛、纺线比赛,沿着延河边跳芭蕾舞,我们营造了一个生龙活虎的革命根据地,这个氛围或许和电影主题没啥直接联系,但它让你要表现的人物生了根。
再说从《我的九月》开始,我在表达过程当中,所谓这样的长镜头、生活流、纵深调度,这里面其实包含了很多:一个是信息量的丰富;另一个就是实际的真实感,比你各种跳切、蒙太奇组接带来更多的生活实感。
这些“毛边儿”说起来可有可无,没有也照样是一部电影,但没了也就少了生活的味道和气息。一个镜头中,不断的景别变化给观众造成一种流动的感觉,这是一种“有组织的无组织状态”——其实都是精心组织的,可就像是下意识地一种无组织的状态,就跟抓拍的一样。
尹力导演的自画像。图片来源:雅昌网尹力专页
“要的就是接地气和厚重的历史感”
澎湃新闻:说回《无悔追踪》,细品起来同样可以感受到你前述的这些美学追求。
尹力:《无悔追踪》是土唐刀儿胡同的“清明上河图”,是一幅有历史感和时代跨度的长卷。里面很多场戏都是一个镜头到底,这对演员的调度,对灯光的调度,以及演员的走位和群众演员的配合都是难度非常大的。
这部电视剧之所以过了这么多年还能被不少人奉为样板,就在于它的制作是讲究的。记得当年搭景的时候,我是给助手们亲自示范,北京人冬天的生活状态是怎样的?怎么搬蜂窝煤,冬储大白菜怎么摆,甚至小到不用的烟囱要用报纸包好,铁丝缠好,吊到房梁上来年再用……这些细枝末节的质感是关乎宏旨的,因为历史的质感,生活的烟火气都是从这里来的,叠加在一起形成团体总分,最终决定着影片的质量。
澎湃新闻:除了生活质感,里面也包含了很多历史细节,也请讲述一二。
尹力:《无悔追踪》涉及到开国大典那部分,能在南河沿大街听到天安门前放礼炮,是据实可考的历史细节。包括“大练钢铁”那会儿,王志文发明的脚踩自行车轮鼓风机,也是当年宣传册里出现过的。我们通过认真查阅资料,力求做到桩桩件件有来路,经得起考证。
现如今一些电视剧,故事乍看还行,但一看它就是在某影视城拍的。一部抗战戏(的布景),美工跟土墙上刷个“仁丹”就行了?活儿太糙。托福当年的摄制环境,能够让我们静下心来,把一个电视剧拍得有章法,能够在镜头的运用,光线调整当中,在服装化妆道具的配合当中,创造出不同年代的质感。所以你创作过程当中用心和动情,最终都会体现在影像当中,构成你的作品的生命力。
说起来那时候还没数字特效呢,我片头特效用老儿歌,衬底儿是进故宫拍的。当时我让摄影师拿着照相机进故宫,沿着日晷,用照相机一张一张地拍,每走一步拍一张,然后连起来做了这样一个特效片头。用的老北京儿歌,“平则门(阜成门),拉大弓,过去就是朝天宫。朝天宫,写大字,过去就是白塔寺……”要的就是非常接地气,又有厚重的历史感。
《无悔追踪》片场照。图片来源:雅昌网尹力专页
澎湃新闻:谈谈《无悔追踪》的演员,除了王志文刘佩琦的对手戏,印象里不少老演员都很出彩。
尹力:《无悔追踪》出了一批演员,之于他们不少人,甚至这还是他们的处女作。可以说,里面边边角角都是角儿。中央戏剧学院现在的院长郝戎,那部戏里演刘佩琦的大儿子,演李冰冰的男朋友。我在筹备的时候,所有演员,有名有姓的将近200人,在蓟门饭店坐满了一整间大会议室。大家坐在一起,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李丁老爷子凑到我跟前说,“导演,这堆人您都哪儿找的?”各个的形象都辨识度极高。人艺的张少华那之前就没演过影视剧,是我挑来的。她演居委会大妈,(“大炼钢铁”时)一句“对着伦敦说,不要十五年,就把你赶过”,嘿,绝了!
《无悔追踪》王志文
王志文当时因为《东边日出西边雨》,已经小有名气了。他一上海人,北京话说得倍儿地道,台词功底好极了,我是完全没想到。他在现场从来不怎么看剧本,都觉得他是一天才。后来还是他当年的女朋友告诉我,人家天天一回家就琢磨戏,根本不搭理她,是背后下功夫。刘佩琦当时是卯足了劲,他身上本来就有角色需要的那股拗劲儿,在片场天天捧着剧本,非常用功。那也是他的一个扬名立万的作品。之后没两年,这部戏主题曲的词作者张和平成立紫禁城影业,第一部电影《离开雷锋的日子》,想都不用想,直接找的刘佩琦。
澎湃新闻:最后再谈谈这部戏的缘起,当初怎么交到你的手里去拍?
尹力:电视剧改编自张策的同名短篇小说,他原来是北京市公安局政治部主任,小说里就写了胡同里这么一老特务,最终向人民政府低头认罪。对《无悔追踪》剧本做了巨大贡献的,是这个剧的编剧史健全。他跟我是发小,也是老北京,对胡同这点事儿是再熟悉不过了。史健全的剧本出来之后,交到北京电视艺术中心,一开始冯小刚要弄,演员定的是葛优和陈道明,结果葛优去拍《寇老西儿》没档期。现在有了刘佩琦和王志文来演,你还很难想象别人来演是什么样子。
还有件好玩的事儿,《无悔追踪》里“四阎王”(恶霸)的儿子叫闫伯隐,我在选这个演员的时候正开着车,恰好在北影厂路边看到那么一位,形象上挺合适。那人正那等剧组招人呢,我就把他喊上车,一聊他本名闫冠英,电视剧火了之后他接拍了很多广告,现在也是个大熟脸了。《没有过不去的年》里,闫冠英还有场戏,举着个乌龟沿街敲来往的汽车窗户那小贩,就是他。
责任编辑:程娱
校对:栾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