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暗绿的青色花椒,对于即将出锅的火锅鱼来说,是最后的点睛之笔。
一小撮干湿青花椒和尖椒干辣椒爆炒出的热油淋在鲜红的火锅汤底上,是视觉的中心点缀,又丰富了味觉中关乎滋味的层次。在很长时间里,青花椒是上不得台面的野味,它的麻味短促清香激烈,直到四川人为它找到了最佳拍档——河鲜鱼肴。
41岁的邹利勇做了十年鱼火锅,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炒了上百次、无比熟悉的调味品竟然惹来了一场备受关注的官司。
2021年11月,上海万翠堂餐饮管理公司一纸诉状将邹利勇的青花椒鱼火锅店告上法庭,诉称邹利勇店招中的“青花椒”字样侵犯了该公司的商标权。与邹利勇的境遇相似,四川数十家含有“青花椒”字样的餐饮店涉诉,遍及成都、雅安、遂宁、广安多个城市。
2021年11月26日,该案一审在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法院判定邹利勇的青花椒鱼火锅店侵犯了万翠堂的商标权。邹利勇不服,提起上诉。
1月13日上午,该案二审开庭,这颗搅动中国餐饮江湖的“青花椒”登上了四川省高院的法庭。邹利勇等来了他想要的结果:法院认定他的火锅店对“青花椒”字样的使用为正当使用,不构成侵权。
邹利勇做的青花椒鱼火锅,爆炒过的青花椒点缀在红汤火锅中心。新京报记者 李照 摄
“吃官司”
1月13日,邹利勇和妻子杨彬起了个大早,他们要开车赶往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杨彬发了一条微信朋友圈,“清早百感交集,今天高院开庭,期待好的结果。”
两个多月前,一张法院传票寄到了邹利勇的火锅店,打破了平静的生活:他们的青花椒鱼火锅店被诉侵犯商标权。
“我们一开始还以为是诈骗信息。”邹利勇说,他做了十年的鱼火锅,“都是老实本分的小生意,也没招惹哪个,哪里想到会吃官司?”
邹利勇是四川乐山人,16岁辍学后在县城一家饭店打工。他从洗碗做起,在后厨呆久了,就开始学做菜,炒火锅料、点豆花都是他的拿手活儿。
2011年,邹利勇和杨彬来到成都谋生,与朋友搭伙开了一家豆花鱼店。整日起早贪黑攒下一些辛苦钱后,夫妻俩决定出来单干。
2019年10月,邹利勇夫妻的“五阿婆”青花椒鱼火锅店在成都温江区开张了。“五阿婆”这个名字和杨彬有关,她在家排行老五,小名叫“阿婆”。不过,这个名字没能注册成商标,因为成都温江区的一家餐饮店抢先注册了“五阿婆” 商标。
给火锅店起名的事,难倒了没什么文化的夫妻。直到2021年3月,在工作人员的建议下,邹利勇才把“五阿婆”改为“邹鱼匠”,并申请了商标。2021年10月21日,“邹鱼匠”作为餐饮住宿类商标成功注册。
邹利勇想不通,“邹鱼匠”的青花椒鱼,怎么就侵犯了千里之外的上海一家餐饮公司的权益?
就在邹利勇收到传票后不久,青羊区一家青花椒鱼火锅店店主唐华春找到邹利勇并告诉他,自己在网上查到,有好几家“青花椒鱼”都“糟了”。
唐华春的青花椒鱼店也被起诉了两次。第一次起诉前后,对方代理律师曾找到她,希望以1.5万到3万的价格“私了”,唐华春没有同意。在开庭前3个小时,法院突然告知唐华春,对方没有交诉讼费撤诉了。撤诉后,对方又找到唐华春,商谈私下解决。协商无果后,去年12月6日再次提起诉讼,开庭时间定在了2月25日。
邹利勇决定建一个涉诉商家微信群,抱团维权。在这个名为“商标侵权群”的微信群里,成员多以“XX地青花椒鱼”命名。邹利勇统计过,涉诉店家跟他们一样,都是薄利的夫妻档小店,经营者没什么文化,也不懂商标权益。在这波被起诉的商家中,眉山的一家店主不堪压力,交了1万元“私了”。
2021年11月16日,该案一审在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邹利勇和龙泉驿区一家“馋猫鱼火锅店”店主同时站在了被告席上。
第一次打官司的邹利勇选择了单独应诉。一方面,他坚信自己没有侵权,另一方面,数千元的律师费对他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在法庭上,邹利勇辩称,万翠堂公司的商标已在无效宣告中,权利不稳定;其次五阿婆火锅店使用的“青花椒”字体与万翠堂公司商标字体不一致,不构成侵权;此外,青花椒是通用名称。
但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认为,被诉侵权标识被五阿婆火锅店用于店招等处,且属于突出使用,其使用方式、所使用的位置起到了识别商品来源的功能,属于商标性使用。五阿婆火锅店主张被诉侵权标识“青花椒”属于通用名称,法院认为,五阿婆火锅店未能举证证明“青花椒”为“饭店”这一服务类别的法定或约定俗成的通用名称,对五阿婆火锅店的相关主张,法院依法不予支持。
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决书显示,被告温江五阿婆青花椒鱼火锅店于本判决生效之日起15日内,赔偿原告上海万翠堂餐饮管理有限公司经济损失25000元及合理开支5000元,共计30000元。
一审败诉后,邹利勇用纸遮住店里青花椒中的“青”字,但在灯箱照射下依然能分辨出原来的字样。新京报记者 李照 摄
被遮住的“青花椒”
“赔三万块,相当于我四个月白干了!”一审之后,邹利勇夫妻俩既心疼又懊悔,后悔没有请律师。两口了不服判决,向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
“我们家真是雪上加霜,霜上加水!”杨彬说话向来耿直。
2019年五阿婆青花椒鱼火锅店刚开业两个月,赶上新冠疫情暴发,生意一直不太好。这家店是一家六口的经济来源。杨彬告诉新京报记者,他们上面有两个老人,下面还有一双儿女,女儿今年读初二,小儿子还没上小学。
为了缩减开支,一家人都在火锅店干活,只请了一个帮手。邹利勇负责杀鱼炒料做火锅,杨彬负责前台收银跑堂,邹利勇70岁的老父亲也要看店打扫卫生。晚上十点打烊后,他们才能坐下来吃晚饭。等回到家里,一对儿女早已入睡。
一审败诉后,邹利勇把店招上“青花椒鱼火锅”上的“青”字抠掉,重新拍照上传了微信头像。店里所有出现青花椒字样的“青”字都用纸蒙住,灯箱照射下依稀能辨别出原来的字样,透着几分怪诞。
四川数十家青花椒餐饮店被诉侵权的消息发酵开来,引发关注。争议的中心在于,一种广为人知的调味品食材,是否能被注册为商标,发起的大面积维权诉讼是否涉嫌“恶意碰瓷”?
四川省花椒产业发展促进会执行会长王明钰也关注到了此事。2021年12月24日、25日,四川花椒协会与全国花椒行业专家、全国各地花椒协会、律师、商标代理机构召开紧急电话会议,就该案商标侵权事件进行了讨论。
至此,“青花椒”案的意义已不止是一个维权个案。“青花椒作为我们川菜独具特色的调味料名称,如果被一个外地企业专有使用,我们四川广大青花椒种植生产企业首先不答应。”王明钰如是说。
在中国的味道版图里,麻辣被认为是川菜的代表滋味,“麻”的历史却要远早于“辣”。辣椒是明朝时期的舶来品,而花椒却在中国生长了2600年。王明钰介绍,四川是花椒大省,花椒种植面积达500多万亩,青花椒有200-300多万亩。
邹利勇用来炒料的青花椒。新京报记者 李照 摄
红花椒生长在高海拔地区,青花椒则在低海拔地带,长期以来,花椒阵营里都是以红花椒唱主角,直到上世纪90年代,青花椒才正式进入川菜领域,青花椒能有效去除鱼腥味,四川金阳和重庆酉阳都是主要产地。
舆论风波另一端的万翠堂也备受争议。公开资料显示,上海万翠堂餐饮管理有限公司成立于2013年6月24日,主要经营范围为小型饭店(不含熟食卤味),酒堂饮,餐饮管理等,法人代表是左正飞。
天眼查信息显示,该公司涉商标权侵权诉讼达十余起,且部分诉讼的判决结果获得15000元到200000元不等的赔偿金额。
左正飞此前曾回应媒体表示,所有诉讼均系第三方——正尚律和(北京)知识产权服务有限公司(简称正尚律和)发起,并非上海万翠堂的本意。
2021年12月27日晚,有媒体根据其注册地址实地探访,发现正尚律和已人去楼空。据四川法制报报道,左正飞称,在实际维权过程中,维权公司找到“青花椒”诉讼对象后,会出一个委托证明,交万翠堂员工盖章确认,诉讼全程万翠堂本身并不参与。“经过查证,目前已收到2笔维权赔偿,共计35000元,我们一分都没有得到,全部给正尚律和了。”
在网上传出来的一篇文章中,左正飞的经历颇有些“传奇”:他技校毕业,会计出身,完全白手起家。2013年入门餐饮圈,对“青花椒”尤其钟爱,多次前往川渝考察学习。
“我们的员工,90%都是四川人。青花椒鱼也是跟四川大厨一起合作研发的,我本人每年也要去四川好几次。我对四川和川菜都很喜欢,完全没想到会遇到这样一件事。”事后,左正飞试图与这次维权划清界限。
在前述媒体采访中,左正飞宣布全部撤诉,许多商家收到了撤诉通知。然而邹利勇和另一家餐饮店的案子已经进入上诉程序。
新京报记者曾多次致电左正飞与正尚律和,未获回应。
1月13日,该案在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开庭。新京报记者 李照 摄
二审翻案
1月13日上午的二审庭审现场,左正飞没有出庭。原被告双方代理律师围绕各自观点进行了辩论。
二审法院认为,本案二审的焦点在于五阿婆火锅店在店招上使用青花椒字样的行为是否侵犯了万翠堂公司的注册商标专用权,并承担相应的责任。
邹利勇的代理律师冯建坤陈述意见时称,“青花椒鱼”是四川知名菜品,且上诉人并未单独突出使用该名字,无论在主观还是客观上,均不是用于识别餐馆服务来源的商标,不构成商标性使用。
此外,从形状来说,被诉侵权“青花椒鱼火锅”标识与涉案商标不近似,结合涉案商标本身的显著性、涉案商标的使用地域、上诉人的具体使用方式、餐饮行业地域性特点、四川餐饮行业使用习惯以及消费者的识别习惯等因素,被诉侵权标识的使用不会导致相关公众的混淆或误认。
冯建坤认为,上诉人对于“青花椒”的使用属于对自身经营特色菜品“青花椒鱼火锅”主要原料的描述性使用,属于正当使用。被上诉人没有损失,同时上诉人不存在侵权故意,经营规模小,并且饱受疫情影响,不存在因为实施被诉侵权行为而产生的获利,一审判决赔偿金额没有事实和法律依据。
法庭上,万翠堂方代理律师出示了几份商标材料,2016年4月6日,第12046607号注册商标,其商标内容为从上至下排列的“青花椒”文字。2016年9月7日,第17320763号注册商标,商标内容为横向排列的“青花椒”字样,左侧带有云朵状的花椒图案;2018年6月21日,第23986528号注册商标,商标内容为横向排列的“青花椒”字样,上方带有云朵状的花椒图案。上述注册商标的核定服务项目均为第43类,包括饭店、餐厅等,且均在有效期内。
万翠堂方代理律师表示,虽然青花椒标在调味品上已经被大众认为是通用名称,但青花椒使用在餐饮服务中确实并非餐饮服务的一个通用名称,使用在餐饮服务上具有一定的显著性,“就像小米商标使用在粮食上肯定是通用名称,但使用在电脑手机电视的商品上,它就具有较强的显著性。”
万翠堂方还表示,青花椒本身并非我国商标法规定的,不得进行注册的事项,其仍具有区分商品或服务的标识性和显著性。青花椒商标已经合法注册的情况下,答辩人的合法权益应予保护。
“因为我们的注册商标并非是注册的调味品原料,市场是注册在餐饮的相关服务上,就和小米、苹果并不是注册在粮食或水果上,而是注册在手机、电脑等电子产品上。答辩人作为青花椒商标权利人,有权依法维护自身的商标专用权,并要求侵权人赔偿损失。”
万翠堂方代理律师还称,上诉人系将青花椒用于店招,而非仅对自身经营特色菜品主要原料的描述解释,在显著位置使用青花椒字样,字体较大,构成突出使用。说明青花椒这些菜的原料明显是有标识这产品或服务来源的意图,容易造成相关公众对该产品或服务的来源混淆或误认。
最终,二审法院认为,将特色菜品名称标注在店招上是餐饮行业的惯常做法,特别是在川渝地区以川菜为特色的众多餐馆经营中,无论是店招还是菜单上使用“青花椒”字样,相关公众都习惯将其含义理解为含有青花椒调味料的特色菜品。上海万翠堂餐饮管理有限公司作为餐饮行业经营者,注册和使用商标都应当遵循诚实信用原则,对温江五阿婆青花椒鱼火锅店就“青花椒”字样的正当使用和诚实经营,其无权干预和禁止。
据此,法院认定温江五阿婆青花椒鱼火锅店对“青花椒”字样的使用系正当使用,不具有识别商品服务来源的作用,其使用行为不构成侵权,不应承担侵权责任。一审法院认定事实错误,应该纠正。
1月12日晚,邹利勇在后厨杀鱼。新京报记者 李照 摄
维权的边界
“朴素的道德直觉,往往会比各种说理技巧更直达事物的本质。”西南政法大学民商法学院教授邓宏光这样评价“青花椒”案二审判决结果。
“四川高院在‘青花椒’商标案二审中,驳回了商标权人所有诉讼请求,将商标权的依法保护,与其他经营者对特定词汇的正当使用,作了很好的平衡,在准确适用商标法的同时,体现和尊重了人民群众的常识、常情和常理,彰显了法官的法学素养和人文关怀,传递了司法的温度,是一堂非常生动的法治宣传课。”
“青花椒”到底能不能成为商标被注册?四川省地理标志商标专委会执行主任胡勇指出,这需要看商标的注册分类,“如果是注册在传统食品调料类、或者农产品食物类,它肯定是一个固有的、公共的事物,我们认为是不应该可以被注册的,但是比如说它在其他品类中,因为商标法里边有很多各种不同的品类,比如说IT行业或其他的一些行业领域,青花椒就不能说是一个专属名词。”
我国《商标法》规定,申请注册的商标,应当有显著特征,便于识别,并不得与他人在先取得的合法权利相冲突。第五十九条还规定,注册商标中含有的本商品的通用名称、图形、型号,或者直接表示商品的质量、主要原料、功能、用途、重量、数量及其他特点,或者含有的地名,注册商标专用权人无权禁止他人正当使用。
胡勇说,国家商标局在审查商标是否可以注册的时候,会考虑其在行业领域是不是有代表性,是不是专属名词,是不是有歧义等因素,“因为商标注册本身是私权,如果不具备在这个行业领域显著性的代表,就不予以注册为商标。”
这也是胡勇认为“青花椒”案与此前报道的潼关肉夹馍与逍遥镇胡辣汤的性质根本不同的原因。在胡勇看来,“潼关肉夹馍”,“逍遥镇胡辣汤”是集体商标,由管理组织按照指定的使用管理办法进行授权使用,而青花椒作为一个植物品种名在餐饮行业以私权商标注册,是不合适的。
四川省泽实律师事务所副主任律师马燕飞告诉新京报记者,“商标注册不是万能的,不一定受到法律无条件保护。维权之前,也需要进行必要评估。减少或避免不当维权,不当形式维权。潼关肉夹馍和青花椒案,充分说明了维权也须正当、合法、适度。”
马燕飞认为,“青花椒”不应当被注册为餐饮商标,其显著性很弱。被告商户如能以恰当证据和理由对“青花椒”商标无效宣告,是解决该问题的根本之道。
“我们现在就在着手处理向相关机构申请商标无效。”四川火锅协会执行会长严龙告诉新京报记者,去年12月,他们以“四川省火锅协会”的名义提交了数份对“青花椒”及其相关商标的无效宣告的申请书,目前暂时还未收到回复。
四川省市场监管局商标监管处处长赵梅介绍说,站在市场监管部门的角度来说,想给公众普及一下相关概念:商标的注册权和注册商标专用权是两个概念,不能把两者混为一谈。不能利用商标注册权,就通过注册商标专用权无限地申请维权。“在本次案件中,涉案企业很多都是小餐饮的企业,希望大家通过这个案件增强我们的商标权利的保护意识。”
“小企业法律意识比较淡薄”,严龙告诉新京报记者,火锅协会目前正在筹划成立知识产权维权中心,为餐饮企业,尤其是小企业经营者提供培训,协助此类事件的维权。
1月13日中午,庭审甫一结束,邹利勇的微信群涌入几十条新消息。青花椒鱼的群友们在网上同步收看了这场庭审直播,判决宣布那一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1月14日,和邹利勇同时被起诉的龙泉驿区“馋猫鱼火锅店”店主也在四川省高院参加了二审开庭。据店主称,开庭前,万翠堂方代理律师曾表示希望撤诉,但他不愿意,坚持要开庭讨个说法。尽管该案并未当庭宣判,不过群友们都觉得,有前一天的判决先例在,结果“稳了”。
因为这次风波,唐华春也把老店中“青花椒鱼”的“青”字抠掉了,疫情阴影之下,火锅店生意不太好,起诉书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索性把老店关张了。尽管后来她重新选址开了一家新店,却迟迟不敢起名字。1月14日下午,她也收到了对方的撤诉通知。
“回去就把青花鱼招牌补起来。”邹利勇对这个判决结果很满意,脸上洋溢着藏不住的笑意。
微信群里一个群友说,“五阿婆,这次揭开‘青’字要拿出剪彩的仪式感,才能体现我们的扬眉吐气!”
新京报记者 李照 实习生 杨姗 吴昱穹 编辑 袁国礼
校对 吴兴发
安卧雪
每年的冬天,我们都会看到许多形态不同的雪,尤其是今年冬奥会,各项竞技比赛更是打开了我们的“冰雪新世界”。作为现代人,赏雪的流程自然是拍照拍视频发朋友圈,那么脑洞大的古人在雪天又会做什么呢?我们不妨从朋友圈穿越进古画与古籍中,与古人一同欣赏这飘落了千年的大雪。
“冰墩墩”“雪容融”……还不够,妥妥堆出一座动物园
作为冬奥会的吉祥物,冰墩墩和雪容融在一夜之间爆红,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北京冬奥会顶流,尤其是冰墩墩,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可谓是“一墩难求”。巧的是,此时国内多座城市大雪,于是买不到冰墩墩的网友们便用雪堆起了冰墩墩,许多网友在评论区大呼“有创意”。
其实现代人用雪堆冰墩墩这个举动才不是创新,反倒是追了一把“复古”的潮流,因为在古代的雪天里,古人们也会做这种充满童趣的游戏。不过他们堆的可不是雪人,而是以动物为主,比如狮子。据《东京梦华录》记载:“而富贵之家,遇雪即开筵,塑雪狮,装雪灯,以会亲旧。”是的,你没看错,古人玩起雪来就是这么浮夸,简单的雪人不堆,要堆就堆个雪狮子出来镇场子。
不仅是富贵人家喜欢堆雪狮子,就连宋代的皇宫里也对雪狮子充满了兴趣。南宋的周密曾在《武林旧事》中详细记载了当时皇宫里赏雪堆雪狮的基本流程:“后苑进大小雪狮儿,并以金铃彩缕为饰,且作雪花、雪灯、雪山之类。”宋代的皇宫里,不仅要堆起大大小小的雪狮,还要给它们佩戴首饰,比如在脖子上挂金铃铛,身上披彩色的丝线。为了应景,除了雪狮外,古人还要堆雪山、雪花、雪灯等。其中“雪灯”又让人联想到北京冬奥会的“雪容融”,它是一种用雪制作的灯,与“雪容融”挂着雪的红灯笼形象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看起来动静相宜。
不过话说回来,古人为何如此钟情于狮子?古人堆的雪狮跟我们现代人在动物园里看到的狮子是同一个品种么?
早在汉代,安息国为了与大汉朝建交,于是进贡了狮子和符拔,并称其为“瑞兽”。渐渐地,狮子的形象也渗透进了古人日常的民俗生活里,最典型的莫过于古代就出现了大量的“石狮子”,因为古人认为石狮子有灵性,可以镇守四方。唐代文人虞世南写了一篇《狮子赋》,其中提到了狮子是绝域之神兽;之后的医学家李时珍更是称狮子为“百兽长”。可见,狮子历来是吉祥如意的象征,在皇宫里更是一种身份的体现。至于古人在雪天里堆的雪狮子,总体来说是石狮子的模样:一是石狮子更为常见,古人不用开太大的脑洞;二是石狮子的形象比较稳固,堆完后不容易塌呀!
到了清代后,古人们就不再只专注于堆雪狮了,他们开始堆大象、堆骏马。清代的吴振械在《养吉斋丛录》卷十四中记载:“冬日得雪,每于养心殿庭中堆成狮、象,志喜兆丰,常邀宸咏。乾隆壬申、乙酉,以雪狮、雪象联句。嘉庆戊寅,又堆为卧马二,东西分列,有与内廷翰林联句诗。”当雪狮、雪象、雪马堆成后,皇帝与宫中的翰林学士还要以此为题材来吟诗作赋。光绪年间颜缉祜撰的《汴京宫词》中就有描述宫中赏雪游艺的诗句,如:“瑞雪缤纷盛上天,堆狮持象戏阶前。”
可见,古人在雪天里,对吉祥物也是爱到不行。
《堆雪狮子图》(局部) 俞明
《绘高宗御笔甲午雪后即事成咏诗意图》 清 董诰
《雪江卖鱼图》(局部) 南宋 李东
雪天仍然离不开“吃喝”二字,连兔兔都不放过
用雪堆吉祥物过瘾是过瘾,但终归是有些冷,一冷就会饿,于是古人玩过雪后,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约饭。在雪天约饭,最经典的莫过于唐代白居易写的那篇《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在一个风雪飘飞的傍晚,家里新酿的米酒还没有过滤,酒面上泛起一层绿泡,香气扑鼻,而用红泥烧制成的烫酒用小火炉也准备好了,就等好朋友来干一杯啦!
有人约饭,自然也会有人上门蹭饭,重视礼仪的古人,上门蹭饭总不能空大两手吧?在正常情况下,古人上门蹭饭会带点好酒,或是一些点心吃食,但南宋林洪的食谱《山家清供》里记载了一件事,他带去串门的礼物可真是特别:“向游武夷山六曲访止止师,遇雪天,得一兔,无庖人可制。师云:山间只用薄批,酒酱椒料沃之。以风炉安座上,用水少半铫,候汤响一杯后,各分以箸,令自挟入汤摆熟啖之,乃随宜各以汁供。”
林洪在雪天拜访好友,半路上居然逮到了一只兔子,于是他这次访友的礼物就是这只兔子。奈何山间没有厨师,于是林洪的好友想到了一个法子,他对林洪说道:“万物皆可入火锅!我再准备点蘸料,今天我们就涮兔子火锅吧!”果然在吃货的眼里,兔子不是宠物,而是食物。
除了涮肉以外,古人在雪天里还特别喜欢吃鱼。在故宫博物院和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中,分别藏有一幅团扇画,前者名为《雪江卖鱼图》,后者名为《雪桥买鱼图》。在雪景山水图中,买卖活鱼这个看上去充满市井烟火气的细节给画面带来了生趣,尽管许多学者认为这是用来体现文人与渔夫理想的精神世界,但也从侧面坐实了古人在雪天喜欢吃活鱼的事实。不仅中原地区的古人在雪天爱吃活鱼,北方的游牧民族也喜欢,他们会在冬季冰冻的河湖上凿开冰洞,钩捕大鱼。在辽宁法库叶茂台辽墓出土了一种契丹族钩鱼用的鱼钩,钩尖甚锐,钩身较长,并装有木柄,这便是用来“凿冰钩鱼”的神器。
吃了肉,喝了酒,古人在雪天里也会喝点茶刮刮油。然而脑洞向来大的古人怎么会那么老实地只煮茶?是的,他们又搞出花样了。在古人眼里,正常的山泉水已经不能满足他们对雪天风雅事的追求了,于是他们把目标锁定为雪。
明代高濂曾在《扫雪烹茶玩画》中说道:“茶以雪烹,味更清冽,所为半天河水是也。不受尘垢,幽人啜此,足以破寒。”看来古人在雪天不仅要用雪烹茶,更要取梅花、兰花、青松上的雪,感觉只要喝了这杯雪烹的茶,就可以拥有雪的洁净、梅的傲骨、兰的高雅、青松的正直,这分明就是我们现代流行的“概念茶”!
雪天容易出狂人,张岱倾情收集有关雪天的奇葩段子
玩了雪,吃了饭,喝了茶,自然是需要“造作”一下。我们现代人常常会在雪天弄点噱头发个朋友圈,有人在雪地里练瑜伽,有人穿着汉服去故宫,也有人躺在雪地里模仿偶像片拍照……古人雪天里的“造作”自然很特别,堪称是行为艺术。
比如在宋代,有一个人叫王江,在陈州(今河南淮阳)一带流浪。别看他是个流浪汉,在当时可是有不少粉丝,像苏东坡、苏辙这样的士大夫都是他的忠实粉。除了粉他放荡不羁爱自由以外,这个叫王江的还有一个特异功能,那就是在雪天里,他会用雪将自己埋起来,然后再用一身热气将雪融化掉。雪融化后,王江一点事都没有,继续一边喝酒一边流浪。据传,当时见过此场景的人,都大为震惊。
可能这还不算雪天里最奇葩的,明末文人张岱在雪天除了自己去湖心亭看雪,并且写了篇小作文外,他还干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在《夜航船》这本书的卷一里,开了个栏目叫“天文部·雪霜”,专门收集有关雪天的奇葩段子。其中有我们所熟悉的“柳絮因风”“踏雪寻梅”“映雪读书”“啮雪咽毡”等,这都是比较正常的,其余的一些段子,只能让我们现代人表示震惊了。
比如“欲仙去”这个段子,说是越人王冕,在大雪天的时候,也不怕冷,赤脚去登炉峰,四顾环视后,大叫一声:“天地皆白玉合成,使人心胆澄澈,便欲仙去!”与王冕一样喜欢修仙的还有“神仙中人”,文中称晋王恭曾经披着一件鹤毛大氅在雪地里走路,孟旭见到后,对他进行商业吹捧:“哦!您真是一个神仙!”
还有一个叫铁脚道人的,他既不怕冷,也不怕拉肚子。一到雪天,他就爱赤脚在雪中走路,高兴的时候,还会大声朗诵《南华·秋水篇》,随后就摘一些梅花放进嘴里咀嚼,感觉有点干的时候,再弄点雪一起咽下去。对此,他解释道:“我要将这寒香沁入心骨!这样我就像梅花一样香,像雪一样洁净啦!”
这几位行为艺术家最后有没有成为神仙,有没有寒香入骨,我们不得而知,但有一个行为艺术家却在雪天拿到了offer(入职通知)。这个段子的名字很有诗意,叫“卧雪”,主人公是东汉名臣袁安。
说是有一年洛阳下起了大雪,其他人都外出乞食,只有袁安门前积雪如故。洛阳令按户查看时,以为袁安已经冻饿而死,就让人扫除他门前的积雪,再进屋察看一下。进门后,洛阳令和随从们发现袁安直挺挺地躺着,好像还没死,于是他就问袁安:“你为什么不出门啊?”袁安答:“这大雪天的,人人都饿,不应该去打搅别人,我再躺会儿……”此话一出,格局就有了:人在饥寒交迫之际,还能保持节操,这不容易啊!洛阳令认为袁安是个贤能之辈,就将其举为孝廉。
此后,袁安卧雪这个典故居然成为了一个千年超级IP(知识产权,引申为成名文创的统称),不仅诗文中喜欢用到这个典故,文人们的雪景山水画中也喜欢增加这个元素。或许袁安自己都没有想到,一场大雪居然改变了他的一生。
刷完了古人在雪天里的朋友圈,必须给古人点个赞,他们实在是太会玩了!但对于古人的种种“会玩”,我们现代人还是要保持清醒理智,只品古意,不能一味模仿,毕竟我们不像冰墩墩那样拥有超能量呀!(文并供图/金陵小岱)
来源:北京青年报
次展览聚焦于刘小东2020年疫情初期归国创作的“你的朋友”系列,以及相关创作手稿、日记和最新拍摄的纪录片,对艺术家近几年的创作实践进行了集中呈现。此次巡展亦是继2010年个展“金城小子”之后,刘小东在北京UCCA举办的第二次个展。
艺术家刘小东。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展览中,刘小东选择了作家阿城、导演张元、王小帅等人作为此次系列作品的肖像模特,肖像是一个古老的题材,在现在多元化的艺术世界中,画肖像更像一种冒险,但刘小东仍在延续这件古老的事,画具体可见的人,关注个体生命以及社会的成长变迁。他的画作有如纪录片般的冷峻镜头,又带有艺术家对人物的细腻感受以及对生活的诗意表达,在刘小东看来,肖像创作是探索一个人内心的过程,也探索着作者和他人之间的关系。
“你的朋友”:这个年龄应该更多表达别人
“你的朋友”是刘小东继“金城小子”之后,在UCCA举办的第二次个展。2010年“金城小子”背景是东北工业区,刘小东家乡的社会大背景,这次“你的朋友”把焦点集中在几个人身上,更加具体的表达每一个人的精神状态。
个展“刘小东:你的朋友”现场。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
2020年9月,刘小东从纽约隔离完回国,正式开始筹备此次个展“你的朋友”。刘小东想呈现的是与自己共度后半生的朋友一起相处的画面,最初他想的就是画自己认识30年以上的朋友,最后画了三个人:阿城、小帅和张元。这个想法来自阿城的启发,刘小东认识阿城近三十年,一直把他定位在“精神导师一样的老哥哥”。阿城对他说,要画十个以上就是在表达你自己,要画人物少是在表达别人,刘小东觉得,自己不年轻了,这个年龄应该更多表达别人。
刘小东,《阿城》,2020,布面油画,270×230 cm。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除了朋友之外,刘小东还希望找到生活中和这三个知识分子身份可以反衬的人物,于是在家乡选择了妈妈和哥哥,再加上妻子喻红,这样就构成了这个展览的基本线索。
刘小东,《妈妈哥哥和我》,2021,纸上水彩,34×25.5 cm。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你的朋友”这个标题是张元贡献的。张元常把“你的朋友”这句话作为口头禅挂在嘴边,刘小东想,那展览也就叫“你的朋友”吧。越亲近的人越难画,必须画得非常形神兼备,刘小东说,朋友不好画的是,即便大家都觉得像,在他自己心里还是不像,味道有一点点不对就需要重来。因为自己相处那么多年肯定知道他(她)什么样,但是对别人来说差不多,所以画肖像是特别严格的面对自己的过程,是一种考验,“差一点自己都受不了。”
创作:被画的朋友都在熟悉的生活场所
环境和人物的关系,在刘小东的绘画中也有着独特的关联。在他画王小帅的作品过程中,画作完成后拿到工作室,总觉得缺点什么,正好有一只猫来到工作室,刘小东就把猫画上了,轻松自然又恰到好处;阿城的画作中看似不经意的破地毯,摆放在户外、风吹日晒雨淋,画得稀稀松松的,人物与环境互相呼应,相得益彰。这些细节都完美的映衬着核心人物。
在刘小东看来,画画的主题不仅是自己,更是他的朋友。他希望朋友在舒服的环境里,更加自然、放松。因此,画中每个人的场景都是他们自己极为熟悉、习惯的生活场所。刘小东画张元就在他家里,张元直接窝在沙发上。张元喜欢喝咖啡兑酒,经常一喝酒脸就通红。在画画过程中,张元时常坐着坐着,头一低就睡过去了,这个时候刘小东也不会叫醒他。张元睡着的时候刘小东就画别的地方,一会儿张元醒了,继续坐好,刘小东就接着画。“张元是一个很开心的人,幽默、爱讲笑话,而且他长得也有特点,好画。”
刘小东,《大元子》,2020,布面油画,150×140 cm。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画王小帅时,前面是一个大“火锅”,刘小东经常把擦笔的纸往“火锅”里扔。王小帅是刘小东认识最早的朋友,两个人都在中央美术学院附中上学,十五六岁就在一起,王小帅比刘小东低一届,关系特别好,两个人谈恋爱的时间也差不多,“我们算是一起谈恋爱,四个人经常一起出去玩。”后来王小帅考上了电影学院,刘小东考上了美院。王小帅读书的时候,刘小东喜欢去电影学院找他玩,王小帅索性就用刘小东和喻红做主演,拍了自己的电影处女作《冬春的日子》。刘小东说,那部电影里他就记得自己在走来走去,“那时候电影学院的人都看安东尼奥尼、新浪潮之类的电影,受作家作者电影的影响,所以对演员的要求也不用对话,就是走来走去。”
刘小东,《小帅》,2020,布面油画,260×220 cm。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此次画展中还有一张大家在一起的群像,刘小东把自己画在影子里,“大家都是蹦出来的,需要一个人在阴影里,我比较合适,也是在观察他们。”画面里的人都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他们一起玩耍、成长再玩耍,彼此支持又互相影响。
作为生活中最熟悉的人,如何画妻子喻红,刘小东思考了很久。刘小东在不同的生活节点上都画过她,这次要怎么画,在哪儿画合适,刘小东一直在构思,后来他觉得在两人工作室中的小院挺好,简单,以红墙作为背景。喻红画起来挺顺手,她的脸刘小东画得次数多,也知道怎么画。这张画的因素非常少,仅仅一个人站在墙前面,刘小东希望要找一些晃动的东西,形成对比,所以在画面上加了树影,消减了墙面硬邦邦的质感,整张画活了起来。
刘小东,《喻红》,2020,布面油画,260×220 cm。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展览中还有一幅喻红和女儿红孩儿躺在一起的画作,画面中,两人侧躺,在刘小东看来,这是“母老虎护崽”的姿势。
刘小东,《喻红和红孩儿》,2020,布面油画,152×213 cm。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画母亲和哥哥是在2020年10月,刘小东回东北的时候天气正好,早晨的阳光清澈又明媚。刘小东以往的习惯都是下午开始画画,但是他觉得家乡早晨的光太独特了,哥哥是在早晨清亮的阳光下完成的。画妈妈是下午,房前也有光,妈妈靠着房子晒着太阳,整个人暖洋洋的。“我妈妈护犊子,她一动不动让我画,我都好心疼。”
刘小东,《老妈》,2020,布面油画,150×140 cm。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生活:“画家最好还是少说话,多画画”
叙事性是写实绘画最基本的功能。在刘小东的创作中,可以看到庸常生活诗意化的表达。从二十世纪末开始,刘小东离开画室,到中国各地及世界各个角落去写生,从老家东北的金城到中国南边的金门,从太湖到西南险峻的三峡库区,他画下了中国城市化过程的侧面和瞬间。
刘小东始终坚持现场作画、画具象画,他觉得“人”才是创作之中最奇妙的存在。到国外做展览,刘小东的写实作品依然关注“人”,不仅画风写实,背后也蕴藏着现实主义创作精神。刘小东2016年在意大利佛罗伦萨撒斯特罗奇宫美术馆做的个展,描绘的是当年意大利面临的难民问题,2020年在美国达拉斯当代美术馆,他关注的则是边境问题。
2020年,刘小东在美国的疫情隔离期间,创作了一批纸上水彩。因为疫情滞留美国,他干脆拿起画笔,画下疫情中的纽约——大街、公园、十字路口下的市民。因为赶上了疫情,各方面的因素都决定他画水彩是合情合理的。刘小东在纽约滞留了九、十个月,从冬天待到秋天,那个时候他就想画一些小幅的作品,整天在屋里待着,总得干点事,条件也有限,不可能在小小的房子里画油画,“画点水彩还是挺好,每天总感觉能够度过去。疫情期间大家都闷在家里,在美国也一样,也不能往来,给自己找点事做。”
刘小东至今保留着固定的生活习惯,一般一周有几天上午他有教学任务,下午从来没有过课,所以他养成了下午画画的习惯。即使上午没有课,刘小东也不会画画,哪怕睡个懒觉、做做日常生活的杂事,尽量把下午的时间腾出来画画或者思考绘画那些事。
“画画是一个逻辑关系,不是单单画鼻子、嘴,边上的东西作用非常大。”刘小东以一张自己的自画像举例,自画像差点中途就作废了,刘小东画到一半觉得完了,画坏了,因为画得次数太多以后就特别不爽快,最后还是没舍得扔,把背景加重,前面就变好了,“有时候画不好的地方,比如鼻子,陷入到局部越来越画不好,换个思路,把别的地方加重提亮,它自己又存在了。”
刘小东,《厨房里的自画像 ( 黑墨水 )》,2021,纸上墨水,31×31 cm。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提到最近令人开心的事,刘小东说,他前几天去颐和园,挺开心,“很多人在昆明湖的大冰场上滑冰,我很少看到那么多人。每一个滑冰的人看起来都很开心,我的心情也挺好。”
刘小东近年来很少在公众面前曝光,他说,自己说得多了,容易显得油腻,还占用媒体资源,不好。“我觉得一个画家最好还是少说话,多画画。” 他不喜欢用语言表达自己的作品,更希望大家可以从他的作品中得到各自的解读,这一席留白,也正是艺术的迷人所在。
【对话】
刘小东:保持专注,同时放松,才能画得更像
新京报: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坚持写实绘画,画了这么多的人物和肖像,对比10年前“金城小子”和这一次“你的朋友”,有什么创作上的不同感受?
刘小东:我希望能画得更内敛一点,更老实一点,更干脆一点。和“金城小子”不同,实际我这次也不是画群像、不是普罗大众的形象,也就身边的几个人,画两张他们的组合。因为这是一个展览,如果只画他们的肖像,感觉还缺一个他们在一起的气氛。所以为了展览的完整性,我觉得应该画两张他们在一块的集体像。我尽量画得诚诚恳恳,至少画得神形兼备。要画的这些人都是很挑剔的人,都懂艺术,没必要在他们身上搞那么多形式探索,老老实实把一个句子说完整了,陈述句说明白就行了。
新京报:你说希望能够画得更内敛一点,可以理解为没有用到那么多的技巧吗?
刘小东:是,这种技巧对我来讲是另一回事,技巧得自己解决。无论简单的背景、复杂的背景,对于技巧来讲,越简单越难,东西越多越好画,东西越少越难画。我就是想办法把他们老老实实的交代出来、画出来。就像你说的,张元太像他那个劲儿了,这个劲儿的传达就要特别专注,又要特别放松,太紧容易不像他,如果不专注达不到他的味道。跟我以前的创作相比,难点也就是难在这儿,你得保持专注,同时还要放松,才能画得更像。
纪录片《你的朋友》海报,图片来源:杨波
新京报:你现在画画,跟10年前的创作状态相比,会觉得更放松了?
刘小东:应该学会放松。同时它又是一个非常专注的事情,你可以放松笔法色彩,但整个过程是专注的。我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到一定年龄就发现,专注真是非常重要的元素,画画的过程中你会突然达到一点点忘我的状态,这时候是最好的。那种“忘我”都是因为你专注超过了一个半小时、两小时以后才能达到的状态。
新京报:这几十年间社会变化节奏很快,在你看来,现在学绘画或者是学艺术的年轻人,跟你们那一代人年轻的时候相比,他们的心态和状态有什么变化?
刘小东:从才能上来讲,每一届都有有才能的孩子,每一届也都有不太适合干这行、一不小心走到这行的人。有入错行的,也有如鱼得水的,都有。谁适合干这个,谁不太适合干这个,也不能一概而论,你现在觉得他不适合,可能过些年他反倒起来了,艺术有奇迹。艺术之所以折磨人,就是因为它有奇迹。这个奇迹由多方面决定,才能是第一位的,还有机遇、变化、社会的选择。而且我觉得现在年轻人对艺术品的喜爱或者接受度,比以前的开放度高多了。很多年轻人习惯了去美术馆看展,现在美术馆的观众年轻潮流化,很多美术馆的人多得都不亚于电影院的人,进美术馆已经变成一个新的社会风向,挺好的,这事以前不敢想象。
新京报:现在会有哪些题材,是在你的构思中或者还想继续创作的吗?
刘小东:如果没有疫情,我本来想去澳门画赌场。我觉得赌场里有一种“人间戏剧”的场面,我一直比较喜欢日常生活中有一点戏剧性的场景,很有意思。
新京报:平时没事的时候,会在家看看电影吗?
刘小东:首先我不太会用电脑,现在电影都需要在电脑里头翻来翻去找。我过去是攒了不少影碟、DVD,也都看差不多了,再买都不知道上哪儿买去。像这次我参加平遥电影节,觉得大开眼界,看到了全世界的年轻人在拍什么样的电影,一个星期以内看到了很多优秀的影片,我觉得很了不起。电影确实很迷人,而且年轻人确实付出了最大的热情和创造力,令人耳目一新。我也没想到他们会拍得那么好,很厉害。
新京报:会为年龄感到焦虑吗?
刘小东:人都会老去,就别太挣扎了,就怕到老年还要挣扎,一个老年人非得要当年轻人,这肯定要变形。年轻的时候力量更强,爆发力更好,到老了就可以慢一点儿,再简练一点儿。创造力和体力肯定在年轻时更好,但画画是一个特殊的行业,除非你是天才,即便中年夭折,你仍然是伟大的天才。作为一般人,老年还是需要达到一个高峰,你年轻时画的东西才更有意义。所以画家一般到老年才是真正考验他所有才能、能量的时候,“老年”变得尤其重要。在青年时代,谁都有创造性,谁都有体力,谁都会有很多想表达的东西,等到了老年的时候,是不是还能够有所表达?难度就增加了。
新京报首席记者 刘玮
资深编辑 田偲妮 校对 吴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