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有益,书香致远。人与书的相遇,每时每刻都在地球的不同角落发生。而今,身处信息时代,读书学习的手段日益多元,知识宝库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向公众敞开,不断求知、终身学习正在成为风尚。
今天是第二十九个世界读书日。让我们在来自不同领域、不同行业的阅读者故事中,领略书香社会的动人风景,感受以学益智、以学修身、以学增才的时代热潮。
——编 者
在阅读中汲取力量
施一公
相信不少人有这样的经历:有时候碰到过不去的坎,读一本书就释怀了,因为书籍是前人经过倾心思考之后,留给后人的智慧与经验。读书让人聪明,这种聪明并不是指智商的提高,而是说通过读书博采众长,再加上自己的思辨,把前人的智慧经验变成自己的思考判断,进而成为自己世界观和价值观的一部分。
对从事科学研究的人来说也不例外。阅读可以使人保持思维的活跃,激发宝贵的想象力。科学的能量和燃料正来自于想象,如果人类不曾对自然进行想象,科学就不可能诞生。
近年来,我忙于学校事务和教学科研,实际上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读书。但凡有点时间,我更愿意写作。一些重要的事情,不及时记录就淡忘了;一些科学灵感和头脑风暴,不抓住便转瞬即逝;一些无绪的想法,通过笔尖的记录可以更加清晰……所以,对我来说,写作是对过往岁月的思考和沉淀,更是一种愉快而自在的消遣。
去年我出版了《自我突围》一书。一字一句写来,我回忆了自己的童年趣事和故乡生活,记录了多年来对科技、教育的思考和心得,还有从执教清华到创办西湖大学的心路历程。这本书可以说是我过往人生的缩影,也是我看世界的独白和价值观的体现,无论是观点还是文字,都不求完美、但求真实。
正如该书自序开篇所言:“我是一个与生俱来的理想主义者。”在我看来,理想是宇宙间最美好、最可贵、最闪耀的存在,是让生命实现价值、得到慰藉、获得无穷力量的源泉。唯有不懈追求自己的理想,才能极致地感受生命的精彩。有句话叫“人生共同途”,我想让更多的年轻人看到这本书,以我的所见所想鼓励他们勇敢追梦,告诉他们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幸福和烦恼,但无论时代如何变迁,理想都值得我们全力以赴。
我还多次向西湖大学的学生推荐过《容闳自传》这本书。容闳是中国近代史上出国留学第一人,毕业以后他毅然回到祖国,实践报国理想。容闳在自传中有关科技、教育对国家的意义的思考,以及一些人生感悟,都对我产生深刻影响。在西湖大学,我们的目标就是培养“具有社会责任感的拔尖创新人才”,希望学生树立“求知、探索”的抱负,具备“厚德、担当”的精神,知道人生为什么要努力学习、如何发挥自己的所学所长,并且能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为国家、为民族、为社会承担重任,尽一己之力。
相比容闳,今天的我们非常幸运,因为身处中国经济社会大发展的时代。但是,前行的路上一定还会有很多挑战,当遇到困难的时候,当“小我”与“大我”冲突的时候,希望大家能在阅读中汲取力量,执着前行,做一个勇敢的探路者,活出无愧于心的人生。
(作者为中国科学院院士、西湖大学校长)
从哲学中获得智慧
杨 耕
作为观念形态,文化往往集中体现在书籍里,其精华则集中呈现于经典著作中。因此,要想提升文化素养,阅读经典著作尤为必要。哲学阅读同样如此,也要注重读经典读原著。
我的职业、专业和事业都是哲学。在这条道路上我已经走过了40年历程。40年来,尽管我的身份处于不断的变化中,但我一直没有放弃哲学,一直在阅读哲学、学习哲学。哲学使我懂得我们都是“社会个人”,因而力图在推动社会发展的过程中求得个人的自我发展;哲学使我懂得“人要学会走路,也得学会摔跤,而且只有经过摔跤才能学会走路”,因而“我把命运的摇晃都当作奖赏,依然在路上”;哲学使我懂得人的生与死本身属于自然规律,但生与死的意义属于历史规律,因而要在“向死而生”中寻找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可以说,哲学已经融入我的生命之中。
对于并非以哲学为志业的普通读者来说,阅读哲学、学习哲学也大有益处,“学好哲学,终身受益”。哲学是关于人生的智慧,它教人如何生活,如何生活得有价值有意义。哲学关注“人生之谜”,本身就是世界观与人生观的高度统一。倍数再高的望远镜也看不透“人生之谜”,技术再先进的计算机也算不出“人生之谜”,而哲学恰恰是从人与自然关系、人与社会关系的双重视角探究并解答“人生之谜”,给人的生存与发展以智慧和勇气。
阅读哲学、学习哲学,能使我们拓展理论视野,撞击理论思维,提升理论境界,加强辩证思维,将此前视为不言而喻、不证自明的问题作为“问题”进行反思,进行自明性分析和前提性批判,在表象中发现本质,在熟知中发现真知。因此,不同专业领域的读者既要“为学”,即学习专业知识,又要“为道”,即阅读、学习哲学。
阅读、学习哲学,不能从概念到概念,不能仅仅满足于阅读者与被阅读对象之间的“对话”,更不能成为阅读者个人的“喃喃自语”。对于阅读来说,更重要的,是同现实“对话”。中国式现代化这一史无前例又波澜壮阔的实践,必然提出一系列重大的哲学问题,也必然为哲学思考开辟一个广阔的社会空间。因此,我们应当结合中国式现代化这一重大社会现实,结合时代背景,阅读哲学、学习哲学,读书而又不唯书。
哲学追求的是真理性的思想,真理性的思想没有新旧之分,不会随时间流逝而褪色。只要对思想史有贡献,只要其思想有社会存在和需要的根据,那些思想著作就会跨越特定的时空,给不同时代的人们以启迪,展现永恒的魅力。这正是我们需要反复阅读经典著作,需要“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的原因所在。
(作者为教育部社会科学委员会委员、北京师范大学教授)
超越极限 问学九天
陈 冬
经常有人问我,做好“航天员”这门学问,到底有多难?
难在要接受严苛挑选和超常训练,要在知识、技能、体质、心理方方面面脱颖而出。
平常人们坐过山车,承受2倍人体重量,就会感到不适,而航天员的超重耐力适应性训练,要承受人体自重更多倍的重量,不到一分钟的训练,就让人感觉耗尽了全身气力;狭小环境心理适应性训练中,航天员还要经受72小时睡眠剥夺,在7平方米小房间内完成各种测试,接受与世隔绝、任务繁重、困倦疲乏的挑战。这是对身体的磨炼和考验。
要成为合格的航天员,还要有善学的本领和苦学的定力。入队2年时间,我铆足劲儿通过了8大类58个专业课程的所有考试。进入空间站时代,任务系统更庞大,设备更先进,实验更复杂,需要持续不断地学习。环控生保一个系统就由上百个零件组成,每一条支路都要搞清楚。舱外服就是一个小型飞行器,复杂程度可想而知,那就一个部件一个部件过……知识保障安全,学习带来信心。
做一名航天员,更要有超强的韧性和毅力。加入航天员大队后的几年里,很多航天员离开航天城的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时间都在重复单调的生活,接受繁重的训练。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每名航天员都有实现飞天梦的机会,在一年又一年训练考验中,在一次次准备出征中,有的航天员达到了最高服役年限,以微小差距与太空梦想擦肩而过……
航天员再强也是人,是人就总有极限,是什么支撑他们超越极限、问学九天?
是飞天梦想。2016年,我第一次执行载人航天任务。当神舟十一号抛下整流罩,地球的温柔蓝照进我的眼睛里时,多少次梦中出现的画面真实地展现在我的面前。指令长景海鹏在旁边问我:“爽不爽?”我从令人震撼的宇宙美景中回过神儿来,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量:“爽!”38岁的我终于不再需要仰头看天,也不再需要通过想象去编织宇宙。这一刻,我感到追梦路上所有的付出都值了。
是精神传承。“神十一”飞天前,我们航天员乘组来到长眠着700多位航天英烈的东风革命烈士陵园。1958年,10万工程兵部队和刚从朝鲜战场回国的部分志愿军将士征尘未洗,来到大漠戈壁深处建设我国第一个导弹武器试验靶场。随后,大批科技人员放弃国外优越条件毅然回国,把汗水和热血洒在茫茫戈壁,仅用10年左右的时间就创造了“两弹一星”的伟大奇迹。“热爱祖国、无私奉献,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大力协同、勇于登攀”,在这里,我见证着一代代航天人的血脉传承,内心感到无比的光荣与自豪。
“星空浩瀚无比,探索永无止境”。中国航天员将时刻准备接受祖国的挑选,执行更为艰巨的任务,为实现中华民族新时代的飞天梦想,向空间站、向月球、向宇宙更高更深更远的地方不断起航!
(作者为中国人民解放军航天员大队大队长)
田里怎会没有诗意
裴爱民
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却从小到大一直喜欢看书、喜欢写作。
在村里人眼里,庄稼人看书能干啥,能顶吃还是能顶喝?我偏偏就放不下手里的书本。因为看书,有时候把水浇跑了,有时候把锅烧干了,惹得村里的人笑话。没有钱买书,就把娃娃们的课本翻看好几遍。邻居娃娃上高中,我有空儿就去蹭书看。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了村委会的农家书屋,里面竟然摆了那么多的书。我问村委会主任,那些书我能看吗?他笑着说,农家书屋的书就是让农民看的,只要你爱看,随时来借书。哎呀,太好啦!我立马就抱回来了好几本,心里高兴得不得了。
看的书多了,眼界宽了,心里也有了想法,我们村里有很多有意思的事和有趣的人,我为啥不能写下来呢。就这样,兜里装着一沓纸一支笔,高天阔地儿的,我坐在树荫下,看流水汩汩流,听鸟儿啾啾叫,这一切是多么的美好,我把这些都写下来。看书会上瘾,这写字也会上瘾,每次浇水我都会带上纸笔,水淌稳了就拿出来写,写晴空下的麦田,鸟儿飞过,写地头割草的老汉,背着他的红柳筐,写女人们叽叽喳喳在地里掐苜蓿花。
有一天在农场浇水时,我正在写字,被农场里来种试验田的大学生看见了,他们非常惊讶。有个学生说,嫂子,你爱写字,我给你手机上注册个微博吧,你每天写些文字,就当记日记一样,发个微博,跟大家分享这些有趣的事。太好啦,这样多方便呀!我干活休息的空儿也可以掏出手机写上两句。刚开始写的那几年,很少有人关注,一直写了三四年,慢慢地才有了上千的粉丝,就这样一直坚持写了10年。
2020年春天,收到一条特别的信息。有个叫花花的丫头说,大婶,我是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的编辑,您写的文章太好啦,真实地展现了西北农村的生活风貌,想不想出版呢?过了些日子,花花真的从遥远的武汉来了,和我商量出书的事儿。秋天收完了庄稼,有了空闲,我开始整理文字。整理好的文字寄过去后,我还琢磨着画了很多画。出版社一看,嚯,画比照片更加朴实生动。就这样,经过了出版社编辑好几轮的修改和评审,《田鼠大婶的日记》这本书终于出版发行。
这本农民写自己生活的日记,在社会上引起读者的关注,在我生活的村庄里也引起很大的震动。村里好多人纷纷说,没想到老陈家那个呆兮兮的媳妇竟然还是关在门背后的秀才!
能自己写一本书,要感谢这些年看过的书。是书本让我看到一个更广阔的世界,从一个胆小怯懦的农村小媳妇,成长为新时代独立、有尊严、有追求的农村妇女。“田鼠大婶”是我给自己微博取的名字,我喜欢田鼠,因为它靠土地生活,就跟我的生活一样。虽然每日忙忙碌碌地种庄稼、收粮食,但谁又能说,这长着苞谷、麦子、土豆的土地上,没有长着诗意呢?
(作者为农民)
读好优秀传统文化这本大书
陈丽君
说来惭愧,过去的19年时间里,我几乎把全副精力都放在了练功和学戏上,留给书本的时间并不多。尽管如此,戏曲这一行拥有浓厚的文化氛围,包括戏中催人泪下的故事和典雅的唱词,戏外前辈老师们半生的经验和语重心长的教诲,都是足以让我浸润其中,用力汲取营养的一本“大书”。
我出生在越剧的发源地——浙江嵊州。从记事起,我就在漫山的茶香里,听着长辈们唱“我家有个小九妹”。梁山伯和祝英台、贾宝玉和林黛玉、许仙和白素贞,戏文里那些传奇动人的故事,就这样伴着婉转悠长的越腔越调,渐渐唤起我对这门艺术的热爱。
女子越剧发展至今,已经100多年了。而“女小生”这一特殊的戏曲行当,依旧散发着经久不衰的魅力。越剧擅长表现才子佳人故事,这是中国人独有的浪漫,我在表演中也细细体会:演贾宝玉时,那是“梦中寻知己,情如春水长”的钟情;演梁山伯时,那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长情;演焦仲卿时,那是“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的深情;演许仙时,那是因爱而勇,不顾世俗之见的痴情。
我学习的是尹(桂芳)派艺术。尹派小生最擅长塑造的,是温润如玉的君子形象。何谓君子?在排演《何文秀》过程中,我体悟到了一个正气凛然、忍辱负重而又温文尔雅、深情款款的君子形象。某种程度上,我觉得这可能正是中国传统理想人格在戏曲艺术中的投射。在我饰演过的角色中,邹士龙的淳朴热肠,刘承佑的天真正直,陈奎的知恩图报,陆游的家国情怀,无不承载着中国人朴素的价值观。就连亦正亦邪的贾廷,身上也有着义气与担当。这些舞台上的人生,都深深地影响着我、锻造着我。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戏曲演员好像都活在戏台、活在古代,与当下生活有距离。其实,戏曲演员的成长离不开时代土壤。我所在的浙江小百花越剧团,建团40年来,从未停止过创新探索。如今剧团不仅突破了才子佳人的传统叙事,把《孔乙己》这样蕴含深刻思想的现代作品搬上了越剧舞台,还创新改编国外作品,将布莱希特戏剧融入中国戏曲。这些尝试让我这个年轻演员大开眼界,我也在潜移默化中接受到不同艺术形式的滋养,表演越剧时也有了更多抓手。
对我来说,成长几乎是由练功房里的滴滴汗水、身体上的处处伤痕累积而成,但我从来不感到后悔。借着越剧,我一点点认识了这个世界,一点点认识了自我。我唱过的戏,演绎过的故事,遇到的人和事,都是一本本成长之书,滋养着我的艺术人生。
我也深知,未来的从艺路上,还需要进一步读书学习。通过阅读,更好地了解我们的优秀传统文化,更深地体悟戏曲传承,进而开阔视野、提升境界,在书香墨香中不断提升自己身为演员的修养。
(作者为戏曲演员)
版式设计:沈亦伶
《 人民日报 》( 2024年04月23日 20 版)
编者按】
2022年12月21日,是上海博物馆开馆70周年的日子,70年来,这座博物馆与上海这座国际大都市经历了怎样的融合与互动,博物馆在保护和传承城市文化中有着怎样的责任担当?上博这座文化地标,在展现城市文化积淀,打响城市文化品牌、提升上海城市软实力方面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一座博物馆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它见证和讲述着历史,更在于它为未来提供了无限想象空间。
在上博70周年之际,澎湃新闻推出“爱上博物馆”专题,讲述“博物馆与大都市”、“博物馆与都市人”的故事。让我们一同见证历史,望见未来。
上海博物馆馆藏丰富,品类众多,且在艺术史上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直到现在,这些艺术形式、艺术内容依旧有着生生不息的活力,供我们学习、借鉴。
上海书画院教育部主任徐旭峰和上海书画院艺术学堂老师黄坦通,这两位艺术家有着共同的爱好,就是从博物馆中寻找灵感,并经常结伴同游。在他们的作品中,闪烁着博物馆的种种元素,他们也非常自豪于能将有关文物的吉光片羽,通过自己的作品,渐渐深入人心。
徐旭峰口述:
我是一个会“抄”的人
上海书画院教育部主任徐旭峰
2006年非常平凡的一天,当时我还在学校,我们学生会的人来问我:“你要不要去当上海博物馆的讲解员?”当时上海博物馆正在和辽宁省博物馆联合举办一个人物画的特展,恰好缺一个人物画方面的艺术科普老师。我当时就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去上了一节课。
这节课上完之后,教育部的老师问我愿不愿意再上一节陶俑相关的课程,我心里开始有些打鼓,因为我对陶俑并不了解。但是我还是硬着头皮接下了,回去做了大量功课,这节课的效果最后也还不错。这两节课讲完后,上博就邀请我留下来实习,中间我去美国游学了一段时间,回来后我给上博发消息,问能不能继续实习,他们给了我肯定的答复。
我接的第一个项目是写一篇关于米芾的论文,后来就是做王羲之的拓本版本梳理,这是和故宫博物院一起合作的,当时北京的王连起先生来到上海,一方面来做一些讲座,一方面也来看看上博的藏品。等讲座结束后,他带着我们绍兴、嵊州、宁波等地转了一大圈,让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当地的文物,更是他身上的学识与人品。
就在我做完王羲之项目之后,上博的老师又问我:“你要不要做一本书?”当时上博正好举办“乌菲齐15世纪珍宝展”,从话题上说,我非常感兴趣,但我也感觉到,著书立言事关重大,我能胜任吗?不过抱着初生牛犊的精神,我还是决定一试。在这本书上,我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从选作品、写文案到设计排版,都由我一点点探索出来,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上博的前辈对我的提携关心。至今,这本薄薄的、没有书号的小书依旧躺在我书架最显眼的位置,它稚嫩、简朴,却是我在艺术的大千世界里蹒跚起步的真实写照,没有这一步的尝试,我的做书能力恐怕永远也无法臻于成熟。
之后我做的书中,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三本,一本是《唐物(鉴真和空海)》,这本书是一本连环画,用现在的眼光看起来,还有一些不成熟的小地方,但是这对我来说又是一个“第一”,前面那一本毕竟是配套特展的书,而这一本基本由我自己创作的。虽然我比不上鉴真的信深愿宏,但是我深信道阻且长,行则将至,东渡如是,绘画亦如是。
第二本是《京都之美》,是有关醍醐寺展览的,这本是我做得非常开心的一本书,而且比较轻松,是我每年去日本采风,留下来的一些笔记,也有我的一些文字,虽然是一本小书,可其中都是我发乎本心的创作。
第三本是一本有关玉器的书,我从上博玉器的常设展中取材,挑选了其中一些比较有代表的玉器画了下来,这本书对我来说比较有学术价值。
所有书的底稿加在一起已经有1600多幅,这些底稿都是我向博物馆不断学习后交出的作业。
还没有进入上博和刚进上博的时候,我总被问“你要不要”,总是被引领着推开下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但是随着体验的增多,我开始扪心自问“我要不要”,开始了主动尝试和探索。上海博物馆的书画馆,布展相当考究,你可以在其中看到清晰的时间线,尤其是到了明代,吴门画派这一块,沈周、文徵明等,你可以清晰看到他们的师承关系。虽然我现在风格上是以学院派为主的画人方式,但是我还是很愿意来追寻传统艺术的脚步,把上博当成我的第二个学校。因为我在上大的美术学院学到更多的是关于技法上的内容,而关于理论学习并没有太多,所以上博不仅通过这些大师作品,让我得以不断揣摩参悟其中的精神,而它地下二层的地下书库,也是我取之不竭的精神源泉。
在上博采风的时候,我总会做一些记录,有时候是拿速写本,有时候是拿镜头,这些小图案总会适时地在我脑海里出现,给予我充分灵感。我去年七月办的第三次个展叫“洞天”,其中有一幅作品叫《夺冠》,里面所描绘的一个少年,他举着一把标枪,标枪上顶着一个头盔,其实就是“夺盔(魁)”了,而这样的一个人物元素,就来源于上博的一个缂丝特展,我当时看到一幅缂丝作品的一个局部,觉得很有意思,就拍了下来,这才有了后来我自己作品中的这个少年。
所以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我总说自己是一个会“抄”的人,因为博物馆能留存下来的作品,都是经过大浪淘沙、优中选优的,他的一根线条走多少弯度,弧度几何;造型的饱满程度,留白的分寸等等,都大有讲究。我就回去借鉴,然后把他们的元素更好地结合在一起,或一石一树,或一举手一投足,这些瞬间、局部,我觉得解析出来融入恰当的作品,再增添一些心得元素,就感觉非常契合。有时候别人会夸我:“小徐,这个想法蛮灵的!”我就会如实相告:“是古人教得好!”
不过,书到用时方恨少也绝非虚言,艺术家的创作也难免会遇到瓶颈。就说在不久前,我接到了画兔子灯的任务,画着画着我就无从下笔了,我只好拿起手机,想先换换脑子,结果正好看到了上海博物馆的微信推文,其中有介绍关于明年兔年展览的内容,几件玉器的造型瞬间就给了我灵感,我立即放下手机,又开始创作。
在这里,就不得不提到朋友对我的帮助,平时出去寻找灵感的时候,也少不了黄坦通老师。他出身于中央工艺美院,是工艺方面的专家,尤其擅长纤维方面的知识,而我可能对书画以及背后的历史脉络了解得更为清晰,所以我们到杭州、南京等地去看展时,就会互相讲解、互相启发。拍摄《国家宝藏》的时候,上博选了五件珍贵的文物,其中就有因上博70周年要展出的《莲塘乳鸭图》,当时是我负责把它画下来,因为它是一件缂丝作品,而我对其织法又不太了解,所以就经常会来请教黄老师其中的细节。在课程上,我们也经常互相帮助,因为我们都有别的工作,在一些夏令营和冬令营的时候没有办法全天都陪着孩子们,我们就互相搭档上课。
现在,每当上博有新的特展,我都会在第一时间抢着预约,别人或许会疑惑我为什么对上博的特展有着这么大的兴趣?我想第一是对我自己的提升,正式工作后,还是有很多非专业上的琐事需要应付,看书的时间直线变少,去看特展也是把自己“逼”回书桌前的一种方式,因为我每次看完展,就会立即报名讲解员,准备特展美育课程,当然有些时候我也会生出一些“算了”的心理,可是我又会想到最初的时候,我挑战陶俑课程的勇气。第二就是我很乐于和孩子们打交道,给孩子讲课的过程,也是我发现简洁美的过程,因为你无法给孩子们普及非常深奥的理念,你能做的,是用生动形象的话语告诉他们。孩子们非常聪明,你用老一点的知识,孩子们常常会“破梗”,这就进一步逼着我要去看最前沿的研究成果,这样才能真正帮助孩子们了解中华文化之美。
我工作室的榻榻米间是我阅读、备课的地方,在门楣上悬挂着一幅字——“无尽”,你可以看作是我对自己的一种鞭策——上博无尽宝,我怀无尽意,永远对热爱上博这所第二学校,永远在奔赴学习的路上。
黄坦通口述:
逆着人流,就是顺着潮流
上海书画院艺术学堂老师黄坦通
我并不是一个高调的人,但是这件事,我迫不及待地要告诉你——我身上的这件衣服,版型设计的灵感正是来源于上海博物馆的少数民族服饰馆中的一件衣服。作为一个服装设计师,我为能将我们传统的、民族的东西穿在身上而感到自豪。
对我们服装设计师来说,衣服不仅仅是用来蔽体的,它们是传递和表达的一种途径和工具,对于一个族群来说,服饰涵盖了这个族群的文化、历史、礼仪;而对于个人,衣服则承载了这个人的情感、个性与思考。所以衣服不仅是对于布料的剪裁,更是对于灵魂的剪裁——把你最想展示的内心拿一块出来,以包括衣服在内的各种形式进行外化。
当然,我们国家、民族过去的服饰浩如烟海,想要大规模了解它们似乎并不容易,但还好,我们有博物馆。在博物馆中,我们就能较为轻松地看到各种艺术的珍品,从中窥见服饰发展的脉络。比如壮族会有一些织锦的图案、菱形纹的图案,有的民族有牡丹刺绣的图案,这些都有着美好寓意。土家族的服饰上会有一个图案,这个图案的原型是一块石头,对土家族人来说,这块石头是堪称“神圣”的,因为那是他们民族的指南针,他们依靠这块石头反射光芒来辨别方向。当然我在后续的服装设计中不会完全照搬,但是有些局部会成为我很好的素材来源。
如果跟着博物馆的提示到更多地方走走,你会发现博物馆的一些文物背后,也有着更丰富的故事。徐老师跟我说过一段经历,说到他去云南采风的时候,相机的取景框里恰好框住了一位少女,她的装束很普通,但脸上却是掩盖不住的喜悦,因为她很快就要嫁人了。她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已经成为别人相机中的一道风景,只是埋头在绣她的袴裙,上面还有几个字“一生一世只爱你”。为她伴奏的,是她身后叮叮当当的声音,那是她的爷爷和父亲在为她打制银器,虽然样子看上去并没有博物馆中收藏的那些物品精致,但其中对女儿的殷殷祝福,不会比其他任何一套嫁妆少。其实我们今天看到的一整套苗族银饰,对于大多数苗族家庭来说,也并不是一朝一夕凑成的,是母亲传给女儿,女儿又传给她的女儿,一代一代,攒成了一套富丽珍贵的苗族银饰,也积攒了一代代最深切的祝福。
我自己也有类似的经历,不久前,我看到了一个苏州的老绣工,她的孙女也要出嫁了,她在给她绣一份婚书。她布满岁月的双手仍是那样灵巧,那红色的丝线在游走,仿佛是她的心血在缓缓流淌着、诉说着,想要将她对孙女说不完的话,全都融于这几寸见方的婚书上。其实她也可以不用这么做,因为在有的人眼中,她这份婚书只能看看,去民政局扯张结婚证也只要9块9,可是这就是我们普通人的情感寄托。哪有这么多轰轰烈烈?最伟大的艺术也只不过是最平凡、最可亲的生活。
上博之前办过一个展览叫“卿安否”,用白话翻译就是“你好吗”,我们现在很看重的一些古代书法作品,其实就是两个朋友之间简单的唠嗑。比如说《鸭头丸帖》,就是别人吃了都觉得鸭头丸好,但是王献之觉得效果一般,就写了一份书信,把鸭头丸退了回去。其实艺术的灵感不用刻意去寻找,它们就散落在我们的生活之中,正是“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所以这可能就是我和别人有一点点不一样的地方,大家都在说时尚潮流,但我觉得时尚潮流其实就是一个轮回,我一直坚信“民族的才是世界的”。甚至我会遇到一些设计师,他们会觉得西方是引领潮流的,我只能说很遗憾,遗憾他们没有能经常走入博物馆,无法窥见我们传统艺术的伟大——这种伟大,不仅仅来源于我们曾经屹立世界的辉煌,更是我们的文化有迹可循,一点一点向我们诉说着他的源远流长。
我想,如果我们一直被西方的审美、西方的体系、西方的话语牵着鼻子走,而从来不愿意朝着我们的传统多走几步的话,那么我们很难出现一些伟大的设计作品,也很难出现一些伟大的设计师。对于我来说,从博物馆中找设计灵感,也是一个滋养自己、认识自己、发现自己的过程,我的梦想便是,有朝一日我能有一批哪怕一件,能真正传递自己民族文化和精神的作品为大家所喜爱。
独木难成林,我深知我一个人做逆行者是不够的,所以我会尽我所能把这样的理念播撒出去。在上博学院,我曾经开设过“小小金牌服装设计师”的课程。开设这门课的初衷也是因为服装设计类课程,特别是传统服饰,不仅是上博,在整个教育行业内也是凤毛麟角的,但我又觉得非常有必要。我觉得,拥有国际化视野是好事,但孩子的童年如果只有高达、奥特曼,那我觉得也是充满缺憾的,我觉得无妨让他们多了解一些类似“梅兰竹菊”等艺术,既是对他们审美的熏陶,也是对他们品格的培养。
在教授课程时,我会给孩子们科普一些有关服装设计理论的基础知识,当然更重要的是带他们实地考察,让他们去少数民族服饰馆中领略我们各个民族的服饰究竟是怎样的,让他们了解到每个民族独特的文化,如牡丹富贵、竹子坚韧、莲花高洁,他们也能将这份理解恰如其分地运用到他们的设计中去。对此,其实我并没有很惊讶,因为这恰好印证了我一直以来的想法,孩子们的理解能力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关键在于我们有没有给他们一些正确的引导。
给孩子们的课程我也在不断发掘新的东西,我除了是一名服装设计师,也是一名集邮爱好者,我就想到了邮票也是一门艺术,它同时也可以作为观察博物馆的一个途径,不久后,我就将开展“邮历上博”的课程,通过几张有代表性的邮票,来了解上博的重要展厅和重要文物。邮票中也有很多学问,比如《渔庄秋霁图》邮票,如果以“渔庄秋霁图”为关键词在平台搜索,你是买不到的,因为它并非单独发行,而是在作者倪瓒的家乡无锡举办了国际邮展,以那年的国际邮展来做发行主题的。这样的课程,别人要学去也是很难的。
我还有一个美好的愿景,就是未来能举办一些设计比赛,服装设计也好,邮票设计也好,从传播角度来说,只有这些传统的东西更接地气,让更多的人知道,让文博和日常产生联系,那么我们心目中那些美好的东西才能传承下去,而不是让他们束之高阁,或者仅仅是仰望而已。
一路走来,无论是服装设计,还是课程设计;无论是提升自我,还是反哺大众,如果说博物馆给过我什么最重要的灵感,那么有一句话可以一以贯之,那便是——以艺术的方式打开艺术,以艺术的方式回归艺术。
少春 庄向娟 摄
李少春 庄向娟 摄
中新网台州11月11日电(范宇斌 庄向娟)每次完成一件作品,李少春都会细细打量,就好像演员们已经穿上这些“行头”,在光鲜的舞台上,演绎起了一幕幕恩怨情仇、悲欢离合……
1981年出生的李少春是浙江省台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戏剧服装加工技艺”传承人,祖籍“越剧之乡”绍兴嵊州黄泽镇。李少春祖上几代都与戏结缘,爷爷曾经是一个戏班的班主,奶奶则是戏班里的挂牌花旦。李少春的父亲12岁就考入了一家京剧团,1977年起,凭着舞台经历和美术功底,开始从事戏剧服装加工。
戏帽 庄向娟 摄
改革开放后,传统戏剧陆续恢复上演,乡村剧团蓬勃兴起。彼时,年仅13岁的李少春,开始帮着家里加工戏服。
“所有做手艺的都一样,最关键就是‘四个字’——手不能停。”李少春谈及,自己开始学做戏服,经常是早上六七点开始,晚上十一二点才结束。
“先是描稿子,然后用刻好的模子去复样,后来就是做灯笼裤、灯笼衣,一点点积累着经验,设计、绘图、下料、刷样、绣花、上浆、裁剪、缝纫、熨烫……各道工序,逐一上手。”李少春说。
制作戏帽时,描好花样后,要用专用的“善刀”在蜡盘上刻出来。 庄向娟 摄
谈及与台州结缘,李少春告诉记者,“30多年前,台州路桥戏剧服装厂求贤若渴,厂长是我爷爷的世交,父亲在这里工作了半年,传授了技术。”
2004年,李少春在路桥十里长街租下了一间店面,取名“梨园春”,开始创业。
“第一二年都是亏的,但顾不得这么多。”李少春说,“因为我喜欢,一做起来,就好像走进了戏里。”
如今,李少春每天早上打开店门,听着十里长街上人来人往的嘈杂声,把大段的红绸绿缎铺在一张三米多长的白色案板上,开始打样、裁剪。
楼上是作坊,楼下是店铺,卖的是各式各样的戏剧用品:官衣、氅、蟒、铠、箭衣、马褂、披风、褶子、八卦衣、茶衣、宫装、斗篷……
此外,做戏服的师傅还要会制作各种道具,有头戴的盔头、帽子,脚穿的靴子、鞋子,背上的插旗,手握的各种兵器。
戏服 庄向娟 摄
李少春说,做戏服首先要懂戏。在戏曲界,戏服俗称“行头”,这是一名戏曲演员上台表演必不可少的道具。戏曲表演讲究程式化,体现在服装道具上就是各种角色:老生、小生、青衣、花旦、丑角……都有各自特定的服装。
还有一些特殊的场景,譬如水袖,一般小生的就要短一点,花旦的则要长一些。但在《赵氏孤儿》《周仁哭坟》等戏里,小生也会用上长水袖以表达激烈的情绪。“这就要求做戏服的人必须多看多学,留心揣摩。”李少春如是说。
“盔头用的原料其实是纸。”李少春说,每做一顶帽子最少也需要7天,为节省时间,有时候也会同时做六七顶。“关键是要有耐心。”
“光是熬制骨胶,就要分三种,每一种的火候要自己掌握,黏稠度都要自己调。这样做出来的帽子,美观耐用,保管得当可以用几十年。”李少春说,一旦动手开始做了,就要静下心来。
“做手艺就是要做到老、学到老。”李少春说,这是父亲对他说的。
为了提高手艺,近年来,李少春曾赴北京、苏州、上海等地,遍访名角大师。如今,李少春和他的“梨园春”在戏剧界渐渐有了些名气,越来越多的人来找他定做戏服,像是台州乱弹剧团、宁海平调剧团、绍兴绍剧团、新昌高腔剧团、金华婺剧团……
“网络销售时代,有些戏服在网上价格低廉,市场竞争激烈,加之疫情影响,生意并不好做。”李少春谈道,不过,近些年很多剧组开始找到他。
“为剧组做传统服装很容易上手。”李少春说,戏剧服装原本就是按照古代服装的礼制规定来制作的,平肩、不收腰、不收胸,相对好做。“但我一直坚持手工制作。”
戏剧服装加工技艺作为一项非遗传承,在李少春看来,“戏服制作这门手艺不会离开历史舞台的,总会有人喜欢。能在这一行里坚守,是一种缘分,也是一种使命。”(完)
来源:中国新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