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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一把油纸伞有着怎样的故事呢?
作者江子在四川泸州发现了一个叫做“分水岭”的小镇。它位于云贵川三省交界之处,以盛产油纸伞闻名。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这里拥有大大小小上百家油纸伞生产厂,从业人员多达上万人。然而,当机器生产开始普及时,手工制作开始失去了活力。
虽然油纸伞业已经萧条,但在作者眼里,油纸伞已经成为了另外一种存在——它的文化意义没有消失,它是文明的使者,是中国千年古文化的一部分,更是它改变了泸州的气质,让泸州风情万种。
泸州只是作者江子行走的其中一站,在《去林芝看桃花》一书中,他步履不停,前往浙江、广东、四川、新疆、云南、西藏、福建、台湾、江西9个地方,以自然风物为切入,娓娓道来与之息息相关的奇闻轶事,如浙江的“双龙六帖”“梅雨潭”、新疆“赛里木湖”、西藏“林芝的桃花”、福建“五店市的马”、江西“瑶里的月亮”“丰城的窑”等等。
作者笔触细腻柔美,内容丰盈饱满,不止是单薄地吟哦风景,而是以风景为线索,寻访其背后隐着的人、物与事,读来引人入胜。
经出版社授权,本文摘录书中“泸州的油纸伞”一章,一起走入这个神秘的边远小镇,了解油纸伞的前世与今生。
泸州的油纸伞
同大多数中国当代乡村集镇一样,位于泸州江阳区东南部的分水岭镇,是个看起来人气并不旺的地方。据说它曾是川、黔、云三省间的商贸中心和物资集散地,可我到达时,看到的是一条长长曲折的老街两边,店铺要么店门紧闭,要么懒洋洋开着的光景。街上既看不见人问价,也少有人走动。只有几家饮食店,门口的炉子冒着热气,炉子上的大锅里都煮着大块的豆腐。正是中午时分,店里三两人吃着,也不太说话。
我们走在街道上,总算让街道有了点人气。可这街道上仅有的本地人对我们的到来并不讶异,我们经过时,他们只是向我们投去匆匆一瞥,依然低头做着自己的事。偶尔有一两条狗躺在地上,似乎连睁眼看看我们都觉得费神。
这个集镇给我最强烈的印象,就是植物长势凶猛。街道两边常常是巨型樟树,枝叶丰饶如巨大伞盖,树干要八九人才能合围,以为是长了五六百年才有的规模,一问才只有一二百年的树龄。从集镇往四周望去,青山环抱,色如新漆,似乎生命的喧响无所不在,再悲伤暗淡的灵魂都会如沐春风。
然而寂静的山沟可能是凤凰的故乡,表面如此冷寂的分水岭镇也会有风流妖娆的一面。当当地朋友领着我们转入了一个逼仄巷子,走进一座有着百年历史的老宅子时,我们看到了与老街完全不一样的景象:
分水岭镇不一样的风景。 视觉中国
许多人在忙碌。他们有的在用机器把木头裁成棍条状,有的忙于在木棍上凿细小的洞,有的在木棍上装上木条,形成伞骨,有的在伞骨上缠上丝线。有的呢,往伞骨上拼贴有图案的纸。还有的,往纸上涂上糨子……我不能详尽地叙述他们的工作,因为我的目光所及,他们工序复杂,分工精密,指间的动作细微谨慎,有着与机器生产完全不一样的节奏和耐心。
他们都是一些中年男女,与我在老街所见的本地人有着一样的朴素穿着。他们也与老街上的本地人一样无声,可他们有着同老街上的人们的慵懒闲散不一样的专注、静穆。他们的表情是深远的,好像在他们的心里装着一个远方。那个远方,叫作传统。——那是一种叫作油纸伞的古老制作传统。
你该知道了,云贵川三省交界的边远小镇分水岭镇,是中国汉文化符号之一——油纸伞的故乡。
那个面积巨大的百年老宅,就是全世界瞩目的泸州油纸伞的制作工厂。
泸州分水岭镇,以生产油纸伞闻名。 视觉中国
相传伞是鲁班的妻子发明的。
木匠鲁班每天都要出门工作,常被雨淋。鲁班妻子从门外的亭子造型得到启示,就用竹条做成了一个像亭子一样的东西,用兽皮搭在竹条上面,下面用一根棍子撑住。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伞。后来经过鲁班改造,伞成了收拢如棍、张开如盖的物件。
东汉蔡伦改进了造纸术,人们借此改进了造伞技术,发明了在伞纸上刷桐油用来防水的油纸伞。
伞是寻常之物,可做伞却是个对原料和技术要求都十分高的活计:要能撑数千次不损坏,油纸被雨水反复浸泡能不脱骨,伞顶在暴风中行走能不变形。从选原材料到成伞,要一百多道工序,每道工序都有严格的技术严格的质量标准。
制作油纸伞 视觉中国
位于云贵川三省交界的分水岭镇是个天然适合做油纸伞故乡的所在。那里植被丰茂,到处是适合做伞托的通木,深山里的老楠竹韧性大,弹力强,非常适合做抗大风不变形的伞骨。竹木又是做油纸伞的纸最好的材料。桐油呢,印刷精美图案的石墨呢,都可以在山上取材。
早在明末清初,分水岭镇的人们意识到自己的资源优势,开始研究油纸伞的制作技术。几乎是同时,泸州人开始生产日后让泸州闻名遐迩的泸州老窖。
分水岭镇人上山挑选最好的木头和老楠竹。分水岭镇人在经过防腐处理的木头和竹子上钻孔、拼架、穿线,精心布置用于抵挡雨水的各种小小的机关。分水岭镇人在纸上画上最好看的图画——在这张圆形的、与天空对话的纸上,分水岭镇人展开自己的想象,画上脸谱、山水、花鸟,画上对生活的赞美与祝福,并给纸涂上最好的桐油……
分水岭镇人上山挑选最好的木头和老楠竹制作油纸伞。 视觉中国
天然的资源优势,和分水岭镇人的勤奋刻苦,也许还包括分水岭镇有十分好的地理优势——处于云贵川交界,是三省物资集散地,分水岭的油纸伞迅速游走四方,盛开在中国雨水横斜的天空下。
无法再现400年前泸州分水岭镇家家生产油纸伞的盛况。有一组历史数据可以窥见一斑:20世纪40年代末至50年代初,靠近泸州小市码头的珠子街是当时泸州的“油纸伞一条街”。极盛时期,泸州境内共有大小油纸伞生产厂家100多家,从业人员上万人,年产纸伞2000万把。无疑,泸州最先制作油纸伞的分水岭镇是其中最重要的生产基地。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分水岭镇人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把满山的草木做成了美的产业,让全世界都知道了,这个原本处于三省边缘地带的泸州管辖下的蕞尔小镇。
珠子街是当时泸州的“油纸伞一条街”。 视觉中国
可以说,泸州,是油纸伞天然的T字舞台。
被长江和沱江滋养的泸州,植被丰茂,万木葱茏。我去的时候正是9月,在泸州坐车沿途所见,田野,山林,街头,巷尾,到处是水润润、油汪汪的绿色,天地间似乎一片枯叶也没有。
泸州地处四川盆地南缘与云贵高原的过渡地带,是个地势空间上高低落差不小的地方。无论山区城镇,地面俯仰峭拔、转弯抹角、变化无穷。我所住的酒店为江阳区南苑酒店,滚滚的长江就在不远处,却如谷底之豹,与酒店的地势有百米的落差,需低头才见。从长江到酒店,中间好几条路蜿蜒曲折,车流人流辗转攀升,有着平原地带难得一见的崎岖与宛转。
如此的地形地貌,加上一把油纸伞,泸州就风情万种了,就如诗如画了。想象着雨水横斜的日子,有人撑着油纸伞从低处缓缓走上高处,仿佛是一朵彩云徐徐出岫。那驾着彩云的人,肯定就仿佛妙曼的仙子,她的面孔在伞下隐没,她撑伞的手涂着蔻丹。或者,远远地看着一个人撑着油纸伞,从高处徐徐走下低处,山坡横斜,四周皆绿,彩色的伞与绿色的环境,撑伞的人与山坡,构成了色彩和几何意义上的视觉之美。街头的拐弯处,古老的巷子尽头,陡然出现一把色彩饱满、雨水在上面唱着圆舞曲的油纸伞,连天空都会为之迷醉。
没有油纸伞,长江边的泸州就只是一座酒城。的确,泸州老窖的名声太大了。走进泸州,到处是泸州老窖为主角的店铺和广告,到处是饮酒的雕塑。那些雕塑里叫不出名字的饮者,或侧卧或斜立,手里举着向天的酒盏。一旁的长江和沱江,感觉也步履趔趄,醉态百出。
酒让泸州充满了阳刚之气。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泸州就是一座雄性十足又浪漫风流的城市,一座容易让革命家、浪子与诗人流连忘返的城市。20世纪20年代,刘伯承在泸州发动了起义及朱德在泸州驻节,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是油纸伞改变了泸州的气质。她告诉世人,泸州除了散发着白酒的迷香,还有油纸伞的风情。油纸伞,让泸州在拥有了酒的洒脱阳刚之后,透着古典的阴性之美,充满了女性的柔情与蜜意。
家庭作坊,制作油纸伞。 视觉中国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泸州的油纸伞业开始冷寂起来。漫天的雨水浇灌,分水岭镇的人们开始发现自己无所事事、内心虚空。看着雨水中钢架伞拥塞了街道,分水岭镇人的心是迷茫的。许多人心怀着失落离开了油纸伞制作现场,去了远方。仍有人坚守原地,守护着这祖宗传下来的手艺。
机器生产使油纸伞失去了实用的那部分市场,可是油纸伞还有另一部分坚韧的存在。油纸伞除了是使用的伞具,还是文明的使者,是千年汉文化的重要部件。试想,如果没有了油纸伞,旗袍会不会觉得孤独?那些淌着雨的江南小巷子,会不会过于空旷?《白蛇传》里许仙与白蛇娘子西湖断桥边的爱情,怎么开始?戴望舒的经典诗歌《雨巷》,会不会变得平庸?
在汉语的中国,油纸伞含义丰富。它意味着繁衍。客家方言中,“油纸”与“有子”同音。从字形来看,繁体的伞里有五个人字。故过去女性婚嫁,女方通常会以两把油纸伞作为陪嫁,以祝福新婚夫妇早生贵子。它意味着平安。它是进京赶考的书生或走马上任的官员的护身符,在中国古代,赶考的书生与上任的官员背上包袱里除了衣物与书籍,一定会带一把红油纸伞,即“包袱伞”,又称“保福伞”,以求仕途平安、独占鳌头。即使今天,很多地方依然有亲朋、家长、同学给高考的学子送一把油纸伞,预祝成功。它意味着圆满。伞面张开是一个圆,是人人喜欢的象征人生圆满的祝愿之物。它意味着吉祥。在许多地方的习俗里,油纸伞所用桐油有着驱鬼、辟邪、纳吉的功效。所以,家家要用伞来保风水、驱邪气。油纸伞还用于道教典礼及祭祀等方方面面……
分水岭镇人重新审视了油纸伞的文化意义。他们纷纷回到了油纸伞的生产工地。他们上山采来了上好的楠竹,重新开始在通木上挖孔钻洞,精心布置一个个机关。他们在伞面上描花绘朵:画一棵黄山不老松,祝有德行的人寿比南山;画一个龙凤呈祥图,祝福新婚的人们恩恩爱爱;画一个双龙戏珠图,祝福那新生的人儿快乐幸福。他们在分水岭镇的上空挂满了油纸伞,这是他们的野心:他们要让天空也变得生动与吉祥。
泸州的油纸伞成为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 视觉中国
分水岭镇从事油纸伞制作的人从手艺人变成了文化人。——他们的油纸伞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获得国家地理标志产品保护。一个叫毕六福的乡党,成为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油纸伞制作技艺国家级唯一法定传承人。
——穿行在那座被当作油纸伞制作工厂的百年老宅之中,我立即成了有福之人。我看到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静穆和良善——那是被传统浸润日久的静穆和良善。我得到了无数的祝福:那油纸伞上面的牡丹、龙凤、花鸟、山水,都在祝福我幸福平安健康美满。我有理由认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叫毕六福——对传统毕恭毕敬,愿人生六六大顺,福气满满,这是一个多么好的适合于所有油纸伞从业者的名字。
走出那座作为油纸伞生产基地的百年大宅,外面是用数十把大大小小色彩图案各异的油纸伞串起的天空。天上的光在伞间如同婴儿,躲闪雀跃,仿佛做着快乐的游戏。我可以发誓,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彩色天空。
泸州油纸伞 视觉中国
离开泸州回到家后不久,泸州的朋友给我寄来了礼物:一个纸箱子里有两瓶泸州老窖,还有泸州的特产莲子、桂圆干,然后是一把油纸伞。
那是一把很小的伞。它是红色的,伞面绘的牡丹,牡丹旁用行书写着“天香国色”。这把伞太小了,伞面比八开的报纸还小,小得就像是一个伞中的婴儿。那些纸面下细细的伞骨,仿佛初生的婴儿细细的骨骼。
我立即撑开了这把伞。分水岭镇闻到的桐油味道扑鼻而来。我立即被分水岭镇乃至泸州的山水及400多年分水岭镇制作油纸伞形成的传统所裹挟、包围。我的宅子似乎被吉祥的霞光铺满。
我把这把小伞放置在我家的电视机旁边,希望它护佑和祝福屏幕内外所有的人。我无端地认为,这小小的婴儿是有生命的,它会长大,会在我们出门的时候,独自在家旋转、跳跃、翩翩起舞,把祝福洒满我家的每一个角落。
《去林芝看桃花》,江子(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7月
责任编辑:王昱
校对:栾梦
湃新闻记者 钱恋水
新疆的音乐,特别又珍贵。早在1877年费迪南·冯·李希霍芬造出“丝绸之路”名字之前,从亚洲东部经由西域连通北非、欧洲的古典丝路就已经存在。狭义的丝路始于公元2世纪,止于唐代,承担了佛教文化传播的历史使命,影响了中外音乐、舞蹈的演变。广义的丝路与中西文明共同生长,在这段时期漫长的之前与往后年代中,这条古路长久地存在,使人类思想和文化的交流随着商贸之旅福泽众生。
丝路枢纽通道新疆是一颗明珠。这片土地上的音乐是明珠的灵魂。周吉在20世纪80年代曾提出:“维吾尔族民间音乐,特别是其中与各种特定的、自古至今没有多大变化的生产方式及生活习俗紧密结合的那些部分,完全有理由被认为是古代西域音乐文化的历史残余”,并通过研究考证,推断出古丝路音乐的形态特征。
2019年10月14日,新疆喀什,在热合曼·阿布都老人的农家小院里,他与同样做了几十年民族乐器的依明·吾守尔老人坐在炕头交流制作乐器的技巧。 刘新(新疆分社)/中新社/视觉中国
由丝路沟通的各民族,常会意外发现别族的民歌、曲式、器乐和自己的何其相似。这是因为,流传在这片土地上的音乐继承了古代西域的龟兹乐、高昌乐、伊州乐、疏勒乐、于阗乐和西亚的阿拉伯乐、波斯乐的艺术传统。形形色色的乐器在这里流通、停留和演变。在今天的新疆,尚有一百多种乐器、成千上万首民歌和乐曲有待采撷。
音乐和舞蹈陪伴新疆各族人民的人生各个阶段。聆听这些音乐,触摸乐器,看他们跳舞欢宴,人们会生出无论相隔多远,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的感慨。譬如,现代人最熟悉的吉他,就混合着琵琶、都塔尔、冬不拉、三弦等乐器的复杂血统。
新疆的音乐浩如烟海,篇幅所限,无法一一涉及。本文将主要介绍这片土地上最有代表性的艺术形态——木卡姆和维吾尔族乐器。望能借此管中窥豹,抛砖引玉,引人进入新疆音乐的海洋。
新疆加依乐器村。本文图片 人民视觉
一、维吾尔艺术瑰宝——木卡姆
木卡姆是从北非到新疆,整个伊斯兰世界所共享的音乐形态。从中取出一瓢,就能幻化出民歌、乐曲、舞蹈、说唱等多种艺术。
维吾尔族木卡姆有多种地域风格,以喀什莎车一带的十二木卡姆最为典雅丰美。它既是歌曲、乐曲,也是舞蹈;是哲人箴言、先知告诫、乡村俚语、民间故事,也是诗歌与民谣。故当之无愧是维吾尔族古典文化最重要的瑰宝之一。
“木卡姆”的意思是大型套曲。十二木卡姆的“十二大套曲”,分别是拉克、且比亚特、木夏吾莱克、恰尔尕、潘吉尕、乌孜哈勒、艾介姆、乌夏克、巴雅提、纳瓦、斯尕、伊拉克。每一部木卡姆的名称大都源自波斯和阿拉伯语。除了“斯尕”“恰尔尕”“潘吉尕”明确为波斯语,分别意为“第三(部)”“第四(部)”“第五(部)”之外,对其余各部的名字,学界尚未形成统一看法。
十二木卡姆的每种套曲又分为琼乃额曼、达斯坦和麦西莱甫。
这三部分中,每一个又可分为若干部分。比如琼乃额曼部分还包括木凯迪曼,即序曲部分,它是自由拍子。后面有太孜、努斯赫、朱拉、赛乃姆、大小赛力克等,都包含在琼乃额曼中,一般以比较复杂的节奏为主。
第二部分是达斯坦和迈尔乎里。达斯坦下面又有第一达斯坦、第二达斯坦等。两个达斯坦之间是迈尔乎里——意为间奏曲,即纯器乐部分。
麦西莱甫是载歌载舞的单元,原意为“聚会”。在全疆各维吾尔族聚居区的城镇,经常举行各种以自娱性歌舞为主的聚会,规模较大的就叫麦西莱甫。它是木卡姆生长、传播的社会“活载体”,如同展示各色木卡姆的庆典游行花车。
由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巴音郭楞蒙古族自治州博湖县阿勒奇芦苇画手工坊制作的大型芦苇工艺画《十二木卡姆》。新华社 图
十二木卡姆非常有逻辑性。它通常有一个贯穿始终的音乐主题,在三大部分的每一部分都有。只不过在第一部分,它体现为散拍子;在第二部分以后,它有了节拍;到麦西莱甫,变为更活跃的节奏。
除了古典的十二木卡姆,还有伊犁木卡姆、吐鲁番木卡姆、刀郎木卡姆等不同风格的木卡姆。因为方言和音乐色彩等的缘故,不同地区的木卡姆之间有很大的区别。
大多数学者认为“刀郎”这个词汇是生活在从叶尔羌河和塔里木河两岸直到罗布泊地区的一部分维吾尔族人的自称。他们生活的地区就被称作“刀郎地区”。刀郎木卡姆主要流布于喀什地区的莎车县、麦盖提县、巴楚县,阿克苏地区的阿瓦提县。
在几种主要木卡姆中,刀郎木卡姆最为激昂高亢、干燥粗粝。唱词多为民间流传的短诗,既有宗教性内容,又有吟唱爱情等日常生活的内容。它根植于塔里木盆地西北缘叶尔羌河两岸的绿洲文化,含有漠北牧猎文化的因素。和十二木卡姆相比,刀郎木卡姆的篇幅短小得多,其每一部的演唱时间在7―9分钟左右,演唱现存的9部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
吐鲁番木卡姆流传在位于新疆东部的吐鲁番地区和鄯善、托克逊两县,目前能搜集到11套,总计包括66首乐曲,全部演唱大约需要10个小时。其中加入了很多诙谐幽默的吟唱及吹鼓乐伴奏。因此,吐鲁番地区的著名木卡姆艺人既要能操起萨它尔琴自弹自唱,还要能吹得一手好苏乃依。相对曾是维吾尔宫廷音乐的莎车十二木卡姆,它听起来更世俗乡土。
哈密木卡姆流传于地处新疆东大门的哈密市和伊吾县,共有12套,258首乐曲,全部演唱需要将近10小时。与其它几种木卡姆的不同处在于,每套哈密木卡姆中基本见不到主要乐调和主题旋律的贯穿。其形式上为:从篇幅不长的散板序唱开始,后面连缀10至21首当地民间流传的歌舞曲或歌曲,形成只曲连缀体套曲。
木卡姆的演奏风格上,各地亦有各有特色。喀什、阿克苏地区演唱十二木卡姆时,主要以拉弦乐器萨它尔跟腔伴奏,以“乃格曼其(一种形制较少的手鼓)达普”击节相伴,也可加用拨弦乐器卡龙、热瓦甫、弹布尔、都它尔。和田地区演唱十二木卡姆时,主要以吹管乐器巴拉满跟腔伴奏,以达普击节相伴,也可加用萨它尔、卡龙、弹布尔、都它尔、热瓦甫等其它乐器。伊犁地区演唱十二木卡姆时,主要以弹奏乐器弹布尔、都它尔、拉弦乐器斯克里泼卡(小提琴)跟腔伴奏,以达普击节相伴。
新中国成立后,在整理十二木卡姆的过程中,能把木卡姆从头到尾演唱下来的木卡姆大师吐尔地阿洪做出了巨大的贡献。1950年和1955年,他两次应邀至乌鲁木齐为《十二木卡姆》搜集整理小组演唱木卡姆乐曲,由研究人员对他所掌握的木卡姆音乐进行系统的录音、记谱和整理工作。
虽然吐尔地阿洪演唱的琼乃额曼非常完整,达斯坦和麦西莱甫部分却有欠缺。这部分是由伊犁的艺人来补充的。因此,现在听到的琼乃额曼比较有南疆民歌的风味,达斯坦和麦西莱甫则有伊犁民歌的味道。维吾尔木卡姆得以流传下来,是南疆和北疆所有艺人们共同努力的成果。
1960年,根据吐尔地阿洪的演唱,以五线谱记录的《十二木卡姆》(上、下册)由音乐出版社和民族出版社联合出版,包括古典叙诵歌曲、民间叙事组歌、舞曲、即兴乐曲等340余首歌曲/乐曲。世代口耳相传的十二木卡姆,终于有了书面存档。
2005年11月,“中国新疆维吾尔木卡姆”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为第三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木卡姆经历了从民间艺术到以艺术团形态存在的大乐队形式,如今不仅活跃在新疆各地,也已走出新疆,在全国各地及国际上继续传播。
新疆喀什,热合曼·阿布都老人制作的部分民族乐器。
二. 沟通古今中外的维吾尔乐器流变
早在隋唐时期,五弦琵琶、曲项琵琶、箜篌、琵篥等乐器就已在龟兹等地盛行,并伴随西域音乐传入中原。现在的维吾尔族民间乐器既继承古西域乐器的精华,又深受通过丝路抵达此地的各大文明影响,在兼容并蓄后形成今天浩瀚的规模。
维吾尔族乐器分为弹拨、吹奏、打击、拉弦四类,数量达百余种,主要为独它尔、弹拨尔、扬琴、艾捷克、热瓦甫、沙塔尔、唢呐、已拉曼、笛子和达甫(手鼓)、纳格拉等。
公历纪元以前,游牧时代的维吾尔族在日常放牧、部落集会、习俗祭祀以及萨满术士等活动中,已开始使用苇笛、布尔咖、手鼓、铁鼓等乐器。最早的鼓以木为框,以羊皮蒙面,以槌击奏。苇笛是一根苇管,管口削平压扁,吹出单音。
从两汉到新中国建立之间的两千多年中,维吾尔族乐器经历过两次比较明显的发展时期。
自汉代始,古代新疆便作为丝绸之路的枢纽通道连接亚洲各国人民。居住在塔克拉玛干周围绿洲上的各族人民,吸收并融合了汉族音乐和印度音乐、波斯音乐、阿拉伯音乐的元素,创造了高昌乐、龟兹乐、疏勒乐等灿烂的绿洲音乐文化。
维吾尔族在从游牧生活转变到以定居农业为主的生活过程中,在音乐方面经历了一次接受、吸收、融合绿洲音乐文化的发展时期。到公元十世纪初,以回鹘人(即古维吾尔族)为主先后建立起河西回鹘、龟兹回鹘、黑汗王朝、高昌回鹘五个封建王朝。其传统乐器有吉里塔尔、簧、笙、萧、笛、口哨、胡笳、筚篥、双筚篥、横笛、渠拉、苏尔奈、皆、箜篌、弹筝、三弦、五弦、阮咸、琵琶、艾西塔尔、火不思、奚琴、拍板等多达五十余个品种。许多乐器后来传入中原,被汉族吸收和演进。
大约自十世纪到十四世纪,先后出现许多新乐器,如萨塔尔、艾捷克、弹布尔、热瓦甫、艾西塔尔、卡龙等。新乐器的产生和来源分为两个途径:一是借鉴波斯系乐器与印度系乐器,在刀郎热瓦普和库布孜的基础上创制了细长柄、瓢形共鸣箱形制的弦乐器系列,即萨塔尔、热瓦甫、弹布尔、都塔尔。第二条路径是从中亚地区先后引入的如卡龙、筝等乐器。
公元十七世纪,扬琴从西亚由海路传入中国沿海城市,不久从中原传到哈密。与此同时,扬琴从另一路的河中地区传到喀什。在这段时期,箜篌、琵琶、艾西塔尔等乐器逐渐消失。在将来的一段时间内,喀什地区有筝,拜城、库车有箜篌、陶哨和口弦,哈密地区有琵琶。
1949年以后,维吾尔族传统乐器的发展进入新的时代,产生了许多改良乐器,如采用十二平均律布弦的扬琴,音域宽广的高、中音艾捷克,音量宏大、音质纯净的热瓦甫,新设计创制的胡西塔尔等。
新疆民族乐器村展示的乐器:月琴。
新疆民族乐器村展示的乐器:度姆达普。
下面简略介绍四大类维吾尔乐器。
吹奏乐器有乃依、唢呐、卡尔奈衣、巴拉曼、布尔格(布喔)、库略来等。
乃依,维吾尔族乐器中最古老的吹奏乐器之一,用动物的骨头制成,有两或三个吹孔。乃依演奏很有特点:运气较重,口风较紧,音量大小对比强烈,能较好地表现出维吾尔族音乐的风格。
唢呐(汉译:琐尔奈衣),也称新疆唢呐、维吾尔唢呐、苏尔奈等,是维吾尔族乐器中鼓吹乐的主要乐器,源于波斯,由新疆传入中原。它用核桃木、小叶桐、桑木等作管体,通体镶嵌繁复的骨角条状纹饰。 北疆伊犁地区还使用一种铜喇叭的唢呐,用于独奏、鼓吹乐合奏或歌舞伴奏。
弦乐器有都塔尔、热瓦甫、弹布尔、潘吉塔尔、迪里塔尔、卡龙、扬琴等。
都塔尔广泛用于舞蹈、歌曲、民间说唱和乐队演奏中,在维吾尔族家庭中非常普及。
热瓦普在南疆地区更为常见。喀什的热瓦甫琴身、琴杆和琴头上部以兽骨镶嵌出美丽而丰富的民族图案。
弹布尔是民间古典音乐、民间歌曲、说唱、宗教讲唱的伴奏和独奏的乐器,通体用桑木或小叶桐制作,琴体修长,音韵清纯明亮。
拉弦乐器有萨塔尔、艾捷克、胡西塔尔等。
萨塔尔是十二木卡姆和吐鲁番木卡姆的主要伴奏乐器,通体以桑木制作,镶嵌黑白相间的骨角,共鸣箱为长瓢形。
艾捷克是新疆维吾尔族、乌孜别克族和塔吉克族都会使用的弓弦乐器,主要用于演奏民间音乐和古典的十二木卡姆乐曲。
打击乐器有达甫,纳格拉、萨巴依、阔休克、塔西、台赫赛、塔布拉、戛拉、阔木则克、镀姆达普、冬巴鼓等。
遍布天山南北的达甫(达卜、手鼓)是乐队合奏和歌舞中必备的打击乐器。
纳格拉即“铁鼓”,在清代史籍中称“哪噶喇”“奴古拉”,因鼓身用铁铸成,故称“铁鼓”,又有“冬巴”之称。每逢喜庆的节日,弹奏者便会登上屋顶,敲起欢快的纳格拉,吹起唢呐,伴着鼓声的人们翩翩起舞,跳起狂热的萨玛舞。
参考文章:
《在田野中触摸历史的体温——丝绸之路音乐研究散论》 作者:萧梅
《伊犁木卡姆 | 赛努拜尔?吐尔逊自述》——公众号:土地与歌
《听,维吾尔的声音!》——作者:宁二、漫天飞沙
《新疆维吾尔木卡姆》——中国网综合信息
《那些你可能没听说过的维吾尔传统乐器》——公众号:我从新疆来
责任编辑:梁佳
校对:丁晓
华社北京4月5日电题:你们长眠,我们常念——新华社记者追忆扶贫英烈
新华社记者
脱贫攻坚战胜利了,1800多名“战士”永远地留在了战场。
清明时节,新华社记者回忆那些印在头脑里的战士面孔,说一些藏在心底的感慨。
(一)你把“位卑未敢忘忧国”写进家书
我清楚地记得,余永流是2020年12月1日早晨去世的。当天11点多,我从遵义那边得知消息。
余永流是贵州遵义市汇川区观坝社区的驻村干部。连日加班后,他身体突发不适倒在岗位上。当天下午,我看到了当地干部在他电脑里发现的《呈公主殿下书》。
信落款2018年4月28日,那是余永流请缨驻村不久后,写给未满月女儿的。
信600来字,却是我从没有见过的:不仅是文言文的写法,更是字里行间对孩子的爱、对扶贫的情、对国家的义。
我们依据这封信和他的生平,采写《小“公主”,这封家书爸爸再也没机会读给你听》,第二天播发后,大量网友留言,有人说,信让人想起《出师表》。
他去世5天后,我到观坝社区采访。说实话,当时还有点忐忑,担心余永流只是因为这封信火。
我走进贫困户家。冯先友说起他儿子查出血液病后,一家生活困难,余永流四处奔走,为他们争取救助,儿子病情有了很大好转。姚国和说,平时看余永流工作很拼,没想到他孩子那么小,“泪奔,一路走好”。
我采访他的同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余永流带他们去四川帮贫困户孩子上户口、办低保;为了吸引企业投资,他多方联系,还自己画了图纸;五个多月的茄子销售期,他早起到地里督促群众采摘,夜里做销售台账,有时熬通宵。
他的妻子吴学义手机里保存着一段视频。
“我走喽,我走喽,你就在这里玩喏!”
“爸爸——”
乡间小道上,女儿左顾右盼玩耍,余永流开玩笑似地呼唤,女儿抬头,张开双臂扑向爸爸。
“女儿太小,她好像已经把爸爸忘记了,这让我很难过。”吴学义说,“不到6岁的儿子,还记得爸爸,有一次老家有人过世,棺椁停在外面,他非要过去看,说‘爸爸在里面’。”
我觉得,余永流信里写“国之大计”“不辱使命”,不是空话套话,而是他的心声。从他的言行看,他是一个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人,有强烈的家国情怀,但也是实干派,他的一生就是“位卑未敢忘忧国”的写照。
33岁的余永流、45岁的马勇、56岁的徐先文……身处全国脱贫攻坚主战场的贵州,这些年我采访多名牺牲干部的事迹,他们的忘我奉献深深触动我。没有他们,不会有今日脱贫攻坚成果的取得。斯人已逝,精神永存。(记者李惊亚)
(二)你是我未曾蒙面的大凉山兄弟
“又梦到哥哥。梦里看他一身泥,很难过……”4月3日,大雨,我接到蒋茹倩的电话。
她的哥哥蒋富安,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毕业后放弃城市工作,回到中国最贫困角落之一的大凉山。2016年8月22日,任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美姑县四峨吉村第一书记的他,突然倒下再没醒来,才26岁。
电话勾起回忆,2017年以来我们三次到大凉山采访蒋富安事迹,次次心痛——
四峨吉村在九口峡谷的高山上。我数过,紧邻悬崖的公路连续盘旋50多个弯。这是蒋富安带领村民修的路。2016年前村里只有破旧的土坯房,没公路,没水喝,人也懒散。最难忘原村主任欧其尓吉说,蒋富安的牺牲让村里人惊醒:“全村人都自发打火把下山来,围着他哭啊,哭他走烂三双鞋,哭他好兄弟,哭他不回来……”
他没给家里留下什么钱。在盐源县蒋家逼仄的房间里,转身都很难。蒋茹倩拍着一个短小的沙发,说哥哥回家没地方睡,睡沙发脚都伸不直。而面对村里孤儿,他一次次掏空口袋。
他没留下孩子。“他从当第一书记到牺牲,就回了两三次家,一次是火把节,一次是结婚,才一两天就走,和嫂子见不了几面,都是很累的样子。哪有这样的哦?”蒋茹倩说。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几张照片,他和凉山州原2072个贫困村的第一书记们,像极了覆盖大凉山的平凡草木。
“本来青岛有好工作,他非要回凉山扶贫,倒赔违约金,助学贷款也没还完,他为什么?”蒋茹倩比哥哥小7岁,2020年大学毕业后,一个人坐班车去四峨吉村找答案。
答案是什么?我问蒋茹倩,她看到,结实的公路通到村组,山头建着水塔,从十几公里外引来清水;老乡赶羊赶牛背土豆,人人都在忙。
“他自夸过,从工作单位州审计局争取到两万斤土豆种子,哥哥帅不帅?”蒋茹倩说,那些种子就是答案,变成了贫瘠大山上的收获,值得!
在蒋家,我见到一个3岁男孩。那是蒋富安去世两年后,蒋妈妈又生下的一个孩子。
“阿爸白天坚强,但晚上都睡不好,梦里经常喊哥哥的名字。”蒋茹倩2019年入了党,她希望当哥哥那样的第一书记,振兴大凉山,延续哥哥的志向。
青春可贵,奉献无价,蒋富安就是我的兄弟,未曾蒙面却无比熟悉。我向着凉山方向深深鞠躬。(记者谢佼)
(三)要是你们在就好了
早生的白发、密布的皱纹、朴实的话语……跑过脱贫攻坚的记者,脑子里都有这样的扶贫干部形象。然而从江西修水县采访归来,我最常想起的是两张笑容满溢的面孔。
他们是吴应谱和樊贞子夫妇,在全国脱贫攻坚先进个人表彰对象中,他们两人的名字紧紧相连,牺牲时分别为28岁和23岁。
2018年12月16日,人们沿着崎岖狭窄的公路,在下方的水潭中找到他们。那天是他们新婚第40日。
翻看一张张合影,两张笑容满溢的面孔好似两个孩子。他们结婚登记日选的是“6月1日”。樊贞子送给吴应谱的新婚礼物,是一本用彩笔记录爱恋时刻的纪念册,充满童趣。最后,樊贞子写上“未完待续”。
在吴应谱的农村老家,我看到他的家门前挂着一对印有“囍”字的大红灯笼,旁边贴着白色挽联。那一刻,我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他的同事告诉我,应谱年纪不大,却是独当一面的“扶贫好手”。贫困户古和平是个犟老头,常和村干部“不对付”。吴应谱总是笑嘻嘻地往他家跑,介绍公益岗位,帮助改造土坯房,有时还睡在他家。一天深夜下起暴雨,吴应谱骑上电动车赶往老古家,看到他安然无恙后才放心离开。
老古提起往事,有些酸楚。“过去,我脾气不好,但我知道他是真心为我好。”
我问老古:“既然你对应谱感情这么深,那你还记得他的手机号吗?”
他脱口而出手机号,并说“一辈子不会忘记”。
樊贞子帮扶过的游承自,年近8旬,忘了很多事,却记得贞子牺牲的日子。贞子走后,游承自有一天梦到她喊爷爷,老人答应着从睡梦中醒来,醒来后,泪流满面。
是什么让村民对他们念念不忘?我想,那是因为吴应谱和樊贞子夫妇真正关心着村民的吃穿冷暖,感受着村民的喜怒哀乐,和村民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今年清明,一些人在朋友圈缅怀他们——
“你不是天生的英雄,只是为了让群众过上好日子的普通人,善良爱笑的你说自己很感性,见不得有人这么贫困……要是你在就好了,总能把快乐带给所有人。”
两年过去。脱贫攻坚胜利了,我们笑着往前走,一回头却发现,有的人永远留在了过去。
要是你们在就好了。(记者赖星)
(四)你有了更多的接棒者
快到清明节,我看到广西百色市委宣传部覃蔚峰发了几条朋友圈,黄文秀墓前摆满鲜花。一问才知道,最近有很多人去看文秀。
算起来,到现在,文秀已经走了快两年。我心生唏嘘:4月本是这个明媚姑娘的生月。
2019年6月18日那晚,我开始追踪百色市乐业县百坭村驻村第一书记黄文秀山洪中不幸遇难的资讯。第二天我到一线,采访文秀的亲朋好友和村民,不舍的感觉挥之不去:她的美好随时间的推移而愈发清晰,也让离去愈发残酷。
文秀的牺牲,给家人带来伤痛。文秀唯一的姐姐黄爱娟本在外地工作,现在回家照顾年迈的父母。
4日一大早,黄爱娟和家人一起到陵园,蹲在文秀墓前,跟妹妹诉说家里近况。
“请代我给文秀送一枝鲜花。”我拜托黄姐姐。
文秀应会放心。战友们懂她。覃蔚峰在她墓前设计了一块汉白玉的扶贫日记雕塑,那是她扶贫的见证。
家人也懂她。父亲黄忠杰身患癌症,爱女去世后他说自己会坚强,与病魔斗争,“让文秀放心”。他谢绝慰问金:“我们不能给党和国家添麻烦。这些钱,村里扶贫用得上。”
黄文秀的“接棒者”、现任百坭村驻村第一书记杨杰兴告诉我,村里贫困人口已“清零”,办了村集体企业,砂糖橘、清水鸭、油茶产业更兴旺。这个清明,不少村民在网上拜祭她。
我采访的不少驻村干部,提到文秀的影响,不是因她牺牲,而是她的纯粹和投入。比如,她的扶贫日记绘制了村“贫困户分布图”,密密麻麻标注着住址、家庭情况、致贫原因等。有人问文秀,为什么要放弃在大城市工作的机会,回到家乡?她回答:“总是要有人回来的,我就是要回来的人。”
我采访得知,今年1月,百坭村村委换届选举时,多了3张年轻的新面孔,他们是主动回村的大学生,想向榜样学习。他们接过文秀的接力棒,踏上崭新征程。我想,文秀知道了,会高兴。(记者何伟)
(五)你们是守住阵地的战士
我当记者5年多,跑了5年扶贫。
云南曾经的四个集中连片特困地区,都有倒下的扶贫干部。
倪明真,来自地处滇东北要冲的寻甸回族彝族自治县。他在海拔2700多米的彝族村寨当了20多年村干部,这里贫困发生率最高时达70%。2017年他被确诊白血病,第一次化疗后,第二天就从医院赶回村,忙着村里发展生态养殖,把土坯房改成砖混房,他自家是全村最后一个完成改造的。2018年7月,我采访他时,他头发基本掉光了,每天早上7点多出门,晚上10点多回家。他当时告诉我:“如果老百姓下一届选我,我还要尽力干好。”没想到,5个月后,他走了。
吴志宏,在滇南的红河州史志办工作27年后,前往红河县三村乡驻村扶贫。在这个哈尼族聚居的贫困乡,他忙着改造危房、解决用水困难、发展产业,顾不上对家人嘘寒问暖,更别提团聚:妻子食用野生菌中毒,他没有回去;驻村近20个月,他几乎没给读大学的儿子打电话,微信交流也很少;与父亲居住的小区一街之隔,但他去世那年只回家两次,见父亲一次。他突发脑溢血那天是10月17日,国家扶贫日,我不会忘记。75岁的吴爸爸说,他觉得儿子没有离开,因为儿子捐献的器官帮助3名器官衰竭者重获新生,2名失明者重见光明。
王秋婷,乌蒙山腹地的昭通市大关县打瓦村驻村工作队员。她2个月遍访22个村民小组,平均每天走2万多步,走烂两双运动鞋。事故发生那一刻,坐在车上的她正跟男朋友通电话,两人本来即将领证。记得我去采访时,她在“双11”给新家添置的床上用品、锅碗瓢盆陆续寄到。
吴国良,当过中学老师、村支部书记,最后一个职务是昆明东川区汤丹镇扶贫办副主任。他的公务车辆坠下深沟后,我采访他的父亲、弟弟、妻子,后来他全家都成了扶贫队员。父亲年近花甲,老党员,说“儿子是他的榜样”,一直在村里干扶贫。妻子原来是镇上普通职工,后来到邻村扶贫。弟弟本在外地工作,吴国良去世后,他也回到东川扶贫,说“完成哥哥未竟的使命”。
我采访过近10位牺牲的扶贫同志,最小的26岁,最大的近60岁,有汉族、彝族、纳西族等。他们大多没有轰轰烈烈的事迹,就像一个个战士,守在一个个阵地,必须攻下贫困这个堡垒,哪怕“5+2”“白加黑”,都不会停下脚步。
正是这些战士,通过自己的点点滴滴,积年累月,拉近了共产党人和人民群众的联系,这不就是初心吗?
我记录他们,是做好记者的本职。同时,我也是作为一个普通人,与他们的身边人相处聊天,安慰帮助。(记者杨静)
(六)你是百姓盼归的燕子
4月3日晚,大源村的驻村干部刘云慧发来信息:村民今天又自发祭奠了诗燕书记,现场让人止不住眼泪。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1日已有20多名村民祭奠过他。我打电话过去,刘云慧声音低沉,还在哀伤中。
白天,大源村50多名村民,上至70多岁的老人,下至五六岁的娃娃,带着自家酿的米酒、山上采的杜鹃,汇聚到“燕归路”上,追思湖南炎陵县委原书记黄诗燕。
大源村是黄诗燕生前的脱贫帮扶联系村。曾经,大源村人用了17年打下路基,始终还是条乡村土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在时任县委书记黄诗燕的大力支持下,这条路2017年硬化成了水泥路。黄诗燕因劳累过度牺牲后,村民为纪念他,将路命名为“燕归路”。
71岁的张艮花蹲在路碑前,慢慢倒上三杯酒,泪水划过脸上的皱纹,“黄书记,我带孙女来看你了。我不会说话,但我们世世代代都会感谢你,记得你。”
村民的讲述,让我想起2019年黄诗燕去世后去采访的情形。
在我国基层党政权力体系中,县委书记责任重大。要做县委书记的报道,挑战比较大,我们也有些惴惴不安。
我当了10年的“三农”记者,与村民打交道比较多。这些村民平时面对镜头都紧张,如果多拍几遍,还会手足无措。但在讲述黄诗燕时,我见到了最生动、最放松、最真切的他们。
有人缓缓讲述、默默流泪,有人娓娓道来、泣不成声,有人刚刚还沉浸在温馨的故事中,下一秒却手捂着脸,痛悔最后一次见黄书记时明明看他脸色不好,手掌冰凉,却没有提醒他去看医生。
采访后,我在房间走来走去,思考:这位县委书记,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让老百姓如此亲近和怀念?
整理笔记,我尝试列出答案:老黄牛、父母官、家里人。
炎陵地处全国14个集中连片特困地区之一的罗霄山片区。2011年起9年时间,黄诗燕带着大家把黄桃种植面积从5000亩增加到8.3万亩,4811户贫困户因此稳定脱贫。他不喜欢抛头露面,但为了黄桃销售,屡屡“站台”当推销员,百姓都说“大黄抓小黄,抓出金黄黄”。
2014年,炎陵县有1.49万户住房存在安全隐患,需投入6亿元,而当年全县财政收入仅7亿元。黄诗燕发“狠话”拍板:砸锅卖铁,也要让老百姓住上新房!
易地搬迁贫困户张连军说:“黄书记3年来我家19次,怕我们搬下山不习惯,还给每家配备杂房和菜地,什么事都给老百姓考虑到,真的比亲人还亲。”
他叫诗燕,也如燕子衔泥般垒起了老百姓的“幸福窝”。他去世后,老百姓对他自发的悼念,让我深切理解了“政声人去后”的含义。
不止黄诗燕,脱贫攻坚的“一线指挥官”县委书记群体里还倒下了姜仕坤、泽小勇、蒙汉……老百姓会记得他们。(记者周楠)
扶贫英烈已化身青山绿水,我们能做的就是经常想念,接续奋斗。(执笔:熊争艳、屈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