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2:青蛇劫起》电影海报。
《白蛇2》主要以小青为视角,讲述小白为救许仙水漫金山,被法海压在雷峰塔下之后,小青带着出去救小白的执念,一心想着打败法海,推倒雷峰塔,从而在修罗城历练的故事。导演黄家康在采访中表示“小青是独立的现代女性”,《白蛇传》太过经典,可创作空间并不多,因此团队选择在保留原著情感内核和人物关系的同时,借由小青的视角重新解读经典。
《白蛇2》的故事原型取自民间传说《白蛇传》。作为中国四大民间传说之一,《白蛇传》与《牛郎织女》《梁祝》《孟姜女》一样,皆是国人耳熟能详的故事。其中,《白蛇传》的故事情节尤为复杂,有人妖之间的爱情纠葛,有势不两立的神魔斗法,还有高中状元的世俗荣耀,乃至喜闻乐见的大团圆,当然也包括与故事相关的西湖、金山寺乃至雷峰塔等山川风物。引人入胜的情节,使《白蛇传》受到小说、绘画、话本、戏曲、影视、动漫、舞蹈等艺术形式的青睐。本文就此谈谈白蛇故事的背后,那些还不为人知、有待捕捉的秘密。
撰文 | 盛文强
01
故事缘起
《白蛇传》,林风眠作。
最初的蛇精故事,多以妖孽害人为主题。《太平广记》里收录的唐传奇《李黄》,可看作是白蛇故事的发端。唐元和二年,陇西人李黄在长安市上瞧见一白衣女子,“绰约有绝代之色”,不由得心生爱慕,便常相过往,后来被害得身子渐渐消融,化作一摊水,只剩下头颅。仆人去白衣娘子家寻访,当地人说,“往往有巨白蛇在树下,便无别物。”应当说,这是一个相当惊悚的故事,李黄与白蛇精亲近,中了蛇毒,导致全身消融殆尽。
《李黄》中的白蛇与白衣女子的元素,已经初具白蛇故事的雏形。正史当中还有一则“洛阳巨蛇事件”,也可视为白蛇故事的源流之一。按《旧唐书》载:“天宝中,洛阳有巨蛇,高丈余,长百尺,出于芒山下。胡僧无畏见之,叹曰:‘此欲决水注洛城’。”即以天竺法咒之,数日蛇死。”一条巨蛇要水淹洛阳,被天竺僧人善无畏制服。《白蛇传》中的僧蛇斗法、水漫金山等桥段,或即从此化出。
《清平山堂话本》里收有一篇宋代话本《西湖三塔记》,主人公叫奚宣赞,与后来的许仙读音接近。奚宣赞在清明节这天游览西湖,遇到一个迷路的小女孩卯奴,后来见到卯奴的母亲白氏,是个穿着一身白衣的美貌妇人。另外,家中还有个婆子。那白氏见了奚宣赞,便杀了丈夫,强留宣赞做丈夫。后来宣赞才知道,这白衣娘子隔几日就要换一个丈夫,不由得惊恐,寻得机会逃了出来。幸有宣赞的叔叔奚真人从龙虎山学道归来,施法捉住了妖怪,“只见卯奴变成了乌鸡,婆子是个獭,白衣娘子是条白蛇。”奚真人用铁罐装了三个怪物,封了符咒,沉在西湖中,又四处化缘,建了三个石塔镇压三妖,也就是今天的三潭映月。
明代冯梦龙《警世通言》中有一篇《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似乎是在宋代话本的基础上演绎而来,主人公的名字叫做许宣,此篇也是说蛇妖害人,终被擒拿镇压在西湖雷峰塔下。清代玉山主人的《雷峰塔奇传》已经出现了较为完整的故事,并且安了一个大团圆的结局,许仙夫妇最后双双白日飞升成仙。民国梦花馆主的《白蛇全传》则是白蛇故事的集大成之作,故事情节更加丰富,影响甚广的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便是由此改编而来。
02
人面蛇身
在宋人所绘的《搜山图》里,可以看到妖怪遍地奔走,其中有一蛇精躲在山洞中,上半身是一妇人装扮,腰以下是蛇形。此图大约作于南宋末年,与《白蛇传》故事发生的年代大致相当,如《西湖三塔记》设定在南宋孝宗淳熙年间,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设定在南宋高宗绍兴年间,后人多有沿袭。
与文本同步的蛇妖图像,乃是半人半蛇,令人想到上古时的女娲、伏羲、烛阴等神明。人面蛇身的配置,曾是上古时极为显赫的大神形象,后世的妖怪也有此形貌,神与妖之间存在隐秘的联系。
宋代《搜山图》残卷中的蛇精。
《唐代伏羲女娲像》,故宫博物院藏。
日本民俗学家柳田国男认为 “妖怪均由丧失了信仰的神降格堕落而成”,随着时间推移,古时的信仰衰落,昔年的神明塌陷,降格为妖怪。譬如日本妖怪河童便被认为是河伯的降格,无头鬼便是刑天的降格,狐狸精便是涂山氏的降格。这种降格形式并不意味对等关系,而是在上古神话的碎片中裂变重生。白娘子在故事中由邪而逐渐返正,当属人面蛇身的神格衰落为妖之后,又重新回归正神的返祖现象。后来白娘子最终位列仙班,又和上古神话里的身份遥相呼应。
濡女,19世纪《怪奇谈绘词》。
蛇妖多于江南出没,这和蛇的生长环境有关,正如狐狸精主要活动于华北地区。在江南一带,人面蛇身的神明属性仍在民间秘密传递,可在民间纸马中寻到蛛丝马迹。江苏纸马中的“蛮家”,被当做是家宅之神,人们认为家中有蛇是吉兆,清代吴骞《桃溪客语》载:“毗陵(常州)之俗,多于幽暗处筑小室祀神,谓之蛮宅,神形人首蛇身,不知所自始。”上海纸马中的“水土之神”也是人面蛇身,还保留着《山海经》里的巫风,由《山海经》里主宰天地山川的大神降为地方的水土之神,辖区却是大大缩减了。
人首蛇身神,清刻本《山海经绘图广注》。
《白娘子》,宫尾茂。
03
空间想象
白蛇故事所涉及的地点有杭州、苏州和镇江,按玉山主人《雷峰塔奇传》所载,许仙是杭州人,后来遇到白蛇盗取府库银两而获罪,发配苏州,在苏州又因白蛇盗取梁王府的宝物事发,发配到镇江,两次发配皆是在驿站当差,不久便被朋友花钱保出。
正因主人公接连犯事,从而有了一连串的迁徙,也使故事产生了空间的位移。杭州、苏州和镇江,都是江南风光绝佳之地。自从“靖康之变”后,南宋偏安一隅,定都临安,重心在江南一带,杭州、苏州和镇江这条线,便是南宋的繁华地带。民间传说从田畴阡陌转移到市井喧嚣,乡野传奇转换为都市传说,而此时的都市多是园林式的空间,在游湖借伞、水漫金山等名场面中,可见到山水田园风貌。
董邦达《断桥残雪》,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西湖的美景适合谈情说爱,而金山的地势则适合斗法。水漫金山发生在镇江的金山岛,原本是长江中的一座山岛,高四十余米,一周五百余米,虽是弹丸之地,却可见江山形胜,所谓“万川东注,一岛中立”,站在金山上俯瞰长江,心胸为之开阔。据《九域志》载,唐代高僧法海在金山掘出了黄金,便拿来修建寺庙,故而得名为金山。《白蛇传》里的法海,也是从此处得名。
与金山地势相近的,还有临近的焦山和北固山,这三座长江里的山岛被称作“京口三山”,烟波浩渺中的悬置空间,令人想到传说中海外有三座仙山:蓬莱、方丈和瀛洲,秦始皇求仙药便是寻这三座仙山,屠隆《三山志序》便认为:“东方朔《神异经》所传蓬莱、方丈、瀛洲三山在大海中,而所谓北固、金、焦三山在润州灵奇空阔,庶几大海三山之亚。”相似的空间结构,便构成了对海外仙山的模拟。在这种地方,难免要发生一些神奇的事情。
《水漫金山》,清末外销画。
空间的闪转腾挪,为飞腾变化之术增色不少。法海与二蛇的争斗,是水陆空全方位的,放在秀美恬静的西湖,似乎不太相宜,在巨石峻拔、江流激荡的金山,俨然一座天然擂台。长江接通东海,白蛇还从东海借来了虾兵蟹将助阵,并引来东海之水,要将金山淹没。江南的山光水色之中,却孕育了一场旷世之战,同时也是道德以及观念的短兵相接,势必要天翻地覆。
04
卵胎生与肚脐
在白蛇故事中,有一个不受注意的细节,那便是白娘子的肚脐问题。蛇是卵生的,并非哺乳动物的胎生,自然也就没有与母体相连的脐带,因而白娘子没有肚脐眼。在新婚之夜,许仙对着平滑如镜的腹部陷入疑惑,不知白娘子该用何种借口来蒙混过关,或许她法力高强,早已能幻化出假肚脐,也未可知。隐藏肚脐,便是隐藏身世的秘密,小小的肚脐,比端午节的雄黄酒还要关键,非我族类的妖怪身份正系于此。
在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中,许仙的姐夫李公甫早已知道白娘子是蛇精,并接受了这一事实。当白娘子怀孕时,他怀着深深的忧虑,提出了著名的李公甫之问:“蛇是生蛋的,万一下五六个蛋来……”李公甫的疑问很有代表性,而白娘子生儿子时并无异状,与人类分娩一般不二。
《饮雄黄酒》,清代杨柳青年画。
在这里,白娘子的生产方式或许是卵胎生,又称伪胎生。即蛇蛋在母腹中孵化,然后由母体产出。面对日益复杂的外部环境,有些蛇进化为母体之内的孵化,可以起到保护作用。蟒蛇中的蚺亚科,就是卵胎生,疑即白娘子的真身,而这种卵胎生同样没有肚脐。白娘子的儿子许士林,也就是后来考中状元郎的那位,在母腹中的蛋壳出生,恰似开天辟地前的盘古,居住在混沌的鸡子中,如此看来,盘古应该和许士林一样,也没有肚脐眼,类似的情况,应该还有石卵中出生的孙悟空。
玉山主人《雷峰塔奇传》在分娩一节写得十分简略:“到三更子时,红光满室,文星降世,小青抱起,看是男儿,同汉文十分欢喜,扶了白氏上床,一夜忙到天明。”梦花馆主《白蛇全传》中却写得详细,写到临盆之际,许仙却不敢去找接生婆,生怕白蛇疼痛中现出原形,或者生出蛋来,传扬出去难免惊世骇俗。还有小青为白娘子接生的情形:“取温汤洗了浴,割了脐带,包扎好了放在床上”,或许是作者忽略了这个问题,硬生生地给母子之间加了一条脐带,故事的作者不熟悉蛇的习性,而习惯于从人的角度出发,不知不觉间已将白蛇人格化。
《状元祭塔》 ,清代福鼎饼花。
05
善恶之辨
民间传说到《白蛇传》,境界始大。书面文本之外的白蛇故事,形态要比文本丰富得多。可以看到的是,白蛇故事脱离了农耕传统的局限性,至少不再像董永遇七仙女时那样要房、要地、要耕牛,而是要开药店,要去行医治病。经济的繁荣,使得商业活动照进了民间传说,这已经不是农夫的故事,而是商人的故事。
水土之神,上海纸马,清代。
早期白蛇故事直陈蛇妖害人之说,自然是蛇的本性凶猛,露出本来面目便能将许仙吓死,同时又有礼教与女色难以得兼的矛盾,法海的说教意味浓烈,颇似道学先生,到处挥舞着道德的大棒。许仙则是欲望的象征,他始终难以摆脱爱欲的纠缠。
随着故事的不断丰富,以及民间元素的加入,白蛇的妖气愈来愈淡化,反倒生出了一些知恩图报的侠义气概,故而苏州弹词中有《义妖传》,称之为义妖。人与妖之间的感情,原本是令人侧目的禁区,却也受到了人们的祝福。
《游湖》,清嘉庆刊本《绣像义妖传》。
白蛇一旦突破了妖邪的层面,便拷问着善恶的价值判断。二元对立是民间传说的常见形态——好人特别好,坏人特别坏,把坏人赶走,好人过上了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脸谱化的人物性格,似乎与农耕时代扁平的生态有关,从生产方式到生活方式的因循,难以思考稍微复杂的事物。即便在今天,这仍是多数人的思维方式。
蛮家,江苏宜兴纸马。
《白蛇传》的故事在善恶之外,又引入了一条新的标准。白蛇虽是妖物,所行却是善事,不看其出身来历,而看其行事如何,才有可能抵达本质。法海在故事中代表着简单粗暴的二元对立的头脑,非但没有受到人们的喜爱,而且还受到人们的厌憎。在民间传说中,法海收了白娘子,上天怪他处事不公,四处捉拿他,他无奈中躲进了蟹壳,大闸蟹的内壳里有一层薄膜,揭开里面是一个盘腿打坐的罗汉模样,据说这就是躲灾避祸的法海。
那么,不妨将《白蛇传》看作是开启心智的寓言故事,借此大可破一破头脑中的愚钝。
作者|盛文强
编辑|李夏恩、李永博
校对|李世辉
年末,我们交出这样的答卷⑻】
光明日报记者 王斯敏 陆 健 王 倩
漫步浙江嘉兴,每走一段,总能迎头“撞”见些古风遗韵、旧日时光;每望几眼,便会心醉神驰于诗画江南、灵秀水乡。
7000年人类活动史,2500年文字记载史,1700多年建城史——要说城市记忆和文化乡愁,嘉兴的“老底子”实在厚!
然而,与一切都是“从前慢”的老辰光不同,今日嘉兴,地处长三角中部核心区,经济社会前进的速度不能缓;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高质量发展的“高度”不容降。在此前提下,怎样求解“发展”与“保护”这道必答题?
冬日轻寒里,我们走进嘉兴,去寻那融入了街巷肌理、氤氲于市井烟火的答案。
嘉兴秀洲公园景色。俞永华摄/光明图片
城:古建依旧在,却非夕阳红
第一站,从嘉兴的“根子”——1790岁高龄的子城开始。
澄澈晨光中,始建于三国时期的古城巍然屹立,城砖青苔斑驳、谯楼重檐飞翘,像历史的笔触般刻写下沧桑变迁。条石铺地的广场上城门洞开,迎接着晨练的人、遛弯的人、咿咿呀呀伴丝竹清音吟唱的人……
古建的肃穆与生活的热气,在触手可及中融为一体。
随着人流走进古城,中轴线上展示有仪门、戒石坊、大堂等建筑的地下遗址。俯身看去,柱基础石、走廊地砖,从五代到清末层层叠压,像是剖开了历史的横截面。
更多楼台已化作烟尘,却存于诗赋传说里。仅宋一朝,子城内便有为纪念嘉兴通判张先“云破月来花弄影”之佳句而筑的花月亭,有诗人县令陆蒙老写下“云烟断处沧江阔,一簇楼台十万家”的披云阁,有因团练副使、科学家沈括诗句“太守浩燕觞九牢,门前过客罗百艘”而得名的浩燕堂……
就连镇守城门的一对明代石狮,也多了些浓情缱绻。
“据说,母狮不知何年何月突然失踪,公狮也被丢在角落,多年后才搬回,孤零零立着。2019年修缮施工,竟在城门前地下挖出了母狮。抬头看,‘她’埋身处,正是‘他’日夜注视处!”嘉兴市文物保护所工作人员张谦说,这个“千年凝望”的传说,已成坊间佳话。
一边走,一边听嘉兴市文化广电旅游局副局长陈建江继续讲古——自建成到清末,子城一直是府衙重地,民国后,军队、学校、医院又轮番入驻,常年重门深锁,闲人勿近。直至今年6月,子城遗址公园修葺完毕,终于免费敞开怀抱!
“把子城修复好,还给市民,几届市委市政府一直在努力。”陈建江为记者理出一条时间轴——
2003年,子城成为市级文保单位;2005年,升格为省级文保单位;次年,入驻子城20多年的疗养院同意整体迁建。其后,实施搬迁、专家考察、听取民意、两轮考古论证……2018年,子城修缮正式启动。
令陈建江激动的是,子城修复,“文物部门的意见很有分量,谁要乱来,一票否决”!
“一票否决”的硬气,来自市委市政府反复强调的四个字:“文化先导”。这成为嘉兴城乡规划建设的首要原则。用市委书记张兵的话说,先讲文化、再做规划,才能保障城市“底色”永不褪,“才能让老百姓感受到,脚下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
“这对全城都是一种观念洗礼。”嘉兴市作协主席杨自强讲起印象深刻的几件事:重点项目“未来社区”一动工,发现了古塔东塔塔基。市里立即叫停施工,筹建东塔遗址公园;老百姓心心念念“护好老物件”,但凡动土,挖出个井圈都晓得咨询文物局……
更多变化在发生。2018年起,嘉兴启动中心城市品质提升工程,同时实施禾城文化复兴行动,古城保护更深地渗入城乡建设,城市的历史与生活处处相融。
水:人在画中住,碧波润文心
“运河抱城,九水连心”,京杭古运河如母亲臂弯般拥着嘉兴古城。桨声帆影滋养的文化凝固为建筑,宛若颗颗珍珠沿水散落。
正午时分,移步运河古镇王江泾,赫然入眼的是辽阔水面上始建于明代的三孔石拱桥——长虹桥。
“你看脚下,石材硬,结构稳!保护它,除了清杂草、测沉降,最主要是两样:防止船只撞桥;美化周边环境。”王江泾镇文化站站长陈宏伟告诉记者。
放眼河面,一艘艘货轮不时穿桥洞而过。两侧水中各置2个防撞墩,顶上趴着“镇水神兽”,吹须瞪眼地“提醒”过往船只远离桥身。
以长虹古桥为核心,以茵茵绿道为纽带,运河文化公园将周边的一宿庵、一里街、闻店桥等古迹涵纳其中。“这里,原是水泥厂、预制板厂;这儿,曾是热电厂、砂石堆。”陈宏伟一一指给记者看,“2014年以来,市里花大力气美化环境,彻底告别了脏乱差。现在,运河两岸到处都是景、都是看景的人!”
81岁的桥梁工程师吴齐正也醉心于桥。退休后,他走遍江南大运河每座古桥,查古鉴今、拍图撰文,一心传扬古桥神韵:“嘉兴古桥上千座,最吸引我的是它们一直‘活着’,便利通行,是百姓生活的一部分”。
不止古桥。2020年11月,17个古镇组成大运河(嘉兴段)文化保护传承利用古镇联盟。铺开名单,就像淌出一串美妙音符——“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的盐官,“肆廛栉比,华厦鳞次”的濮院,“粟转千艘压绿波,万家灯火傍长河”的长安,更遑论名动天下的乌镇、西塘!
还有,古寺、古驿、古亭台……嘉兴市建设局局长应志敏说,这些年,保护运河、水乡的专项条例相继发布,大运河“一核十镇百项千亿”工程开展实施,“要把沿河的生态美、历史久、人文盛展现出来”。
说话间,一行人登乘水上巴士,在清波荡漾中穿行。两岸树影婆娑,落帆亭、西水驿、三塔等古迹点缀其间,似气韵流动的古雅诗行,如徐徐展开的粉彩长卷。
不多久,弯弯如月的荷月桥躬身迎候,一片喧腾景象跃入眼帘。两岸粉墙黛瓦高低绵延,一家家老字号沿青石板路铺开,木门吱呀开合间,飘出肉粽的鲜甜、酱鸭的浓香、桂花糕的芬芳馥郁……嘉兴人品咂“水乡老味道”的休闲宝地——月河历史街区到了。
这里繁盛于明清时期,后一度成为苗猪等农贸产品交易集散地。经过历时五年的整饬开发,古街的热闹劲儿保留下来,环境清雅可人。
“有句话怎么说的?人在画中游。我们还不止嘞,是‘人在画中住’!”茶香四溢的“小猪廊下”,年过七旬的“老闺蜜”张菊珍、薛洣洪对坐品茗,眼神快活地闪着光。
人:壮志开新天,挚情在故园
一部嘉兴史,几多名人志。人,是这片灵秀之地孕育的另一道风景。
暮色已低垂,我们谒访位于梅湾老街东段的朱生豪故居。
几年前,因为《朱生豪情书》“火出圈”,很多人始知这位“世上最会说情话的人”;而走进其朴素家宅,方能体会这位翻译家的学术追求与民族气节。
在给爱侣宋清如的信中,朱生豪写道:“……某国人曾经说,中国是无文化的国家,连老莎的译本都没有。”为洗刷祖国“无文化”之污名,他八年青灯黄卷,译出莎翁全部37个剧本中的31个。32岁抱憾早逝,遗作中借雅典历史悲愤呼告:“有一天,不远的一天,他们将用热血洗净被践踏的祖国的耻辱……”
这是比“醒来觉得甚是爱你”更动人的告白,是比“我是宋清如至上主义者”更炽热的宣言!
不胜唏嘘间,陈建江告诉记者,朱生豪并非人气“顶流”,但嘉兴1992年便将其故居认定为文保单位,修缮展陈,因为“这样的文人,体现嘉兴的可贵气质”。
水利专家汪胡桢故居、爱国民主人士沈钧儒纪念馆……仅梅湾街,便有十余位名人留痕,而整个嘉兴,沈曾植、王国维、茅盾、丰子恺、徐志摩、李叔同……文化名家的故居、遗迹灿若星辰。
嘉兴永不忘却的,还有一群特殊重要之人——他们并非本市居民,却在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把最炽烈的红色写进这座城市的历史,让一场“开天辟地的大事变”奋起了整个民族的精神!
“这是一次看似平静却惊心动魄的抵达——1921年8月3日,一列从上海驶来的火车停驻嘉兴。一群人走出车厢,穿过宣公弄,跨过宣公桥,从春波门外的狮子汇码头抵达湖心岛,登上画舫,荡舟南湖……”《嘉兴近现代丛书》主编岳钦韬思绪悠悠。
这群开创者走过的路,今年“七一”前华彩重现,被命名为新时代“重走一大路”。
走进原址复建的嘉兴站老站房,耳畔似有百年前的汽笛响起。由老站房出发,沿着地面上标有重要节点的铜钉、导引方向的红砖铜条一路前行,走过每个载于史册的地点,一直走到泱泱秀水中静泊的红船前。
“保护、提升和用好革命文化遗存,才能不断擦亮嘉兴最鲜明、最深沉的城市底色。”张兵说。
最后一站,我们来到马家浜史前文明遗址。7000年前,先民便在此火耨刀耕、播种文明,形成了崧泽文化与良渚文化的源头——马家浜文化,嘉兴也因之得名禾兴、嘉禾。今天,这里是大片大片稻田,稻穗随风舞蹈,吐出色泽金黄的滔天巨浪,令人望之震撼。
这,或许就是嘉兴人深植心中的启示:只有留住城市的根,文明才能在时代沃野上繁盛生长!
《光明日报》( 2021年12月20日01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
京杭运河图》局部 周洽等
《姑苏繁华图》所绘万年桥 徐扬
《乾隆南巡图》中的清口运河枢纽 徐扬
大运河的往昔流传于文字间,也定格在图像里。明清两代,京杭大运河长期贯通,衍生出一系列绘画。画家或在手卷中铺叙悠悠长河,凝聚城乡风物;或以册页呈现临水小景,汇集地标与名胜。其中,横向展开的卷轴直观、连贯地反映了社会状况,仿佛另一种形式的史书,演绎着大运河的庞大体系与丰富细节。
江南是大运河风景线的突出一环。地理上,江南多指长江下游南岸,隋代疏浚从镇江到杭州的水路,取名江南河。在清代运河史中,从古黄河到钱塘江的广阔运河流域拼凑成“大江南”。打开当时的“实景”画卷,顺着运河的走势,具象而真切的江南图景逐次浮现。
河工关系漕运和民生,阅河是清代南巡的重要目的,而江浙境内的南巡路径又基本是运河。常熟画家王翚主笔的纪事画卷《康熙南巡图》以第二次康熙南巡为原型,从现实空间取材,浓墨重彩地表现了江南的大运河。这组尺幅高大的作品原有十二卷,今已散佚不全,目前可知第四卷绘出宿迁和淮安清口运河枢纽,第六卷从瓜洲镇起,经镇江三山穿越长江,绘及常州,第七卷从无锡惠山绘至苏州,第九卷绘出浙东运河杭州、绍兴段,画内关键位置标有题识。这些围绕运河景观的画面虽然采用节略画法,但是知名地点往往被细腻地记录下来,譬如第七卷中的运河孤洲黄埠墩、浒墅关钞关等。
《乾隆南巡图》同样含十二卷,但主题略见区别,有绢本、纸本两版存世。该图由苏州人徐扬完成,追述了乾隆首巡的过程,用笔严谨,色彩淡雅,透视与明暗处理十分明显,诗画相映。其中,涉及大运河的图像共计六卷,几乎囊括了江南范围的全部运河行程,第二卷还绘出了德州城外的运河浮桥。“浙吴两月熟舟行”,诚如乾隆诗句所言,水韵是流连江南之际最为难忘的记忆。第四卷的清口场面气势磅礴:左侧是浩渺的洪泽湖及高家堰,里运河露出河口;乾隆帝与南河总督高斌出现在中段的东坝之上;右侧,顺着皇帝手指的方向,可见淮河急流正涌入黄河浪涛,“束水攻沙”这一治水方略得到生动的诠释。
在南巡图之前,徐扬已在乾隆二十四年(1759)绘成名作《姑苏繁华图》。《姑苏繁华图》又名《盛世滋生图》,在叙事时并未依托固定的事件,立意是展现苏州的旖旎山川、富丽街衢和醇厚风俗。从构图上看,该图对姑苏城内外景物的视觉建构相当成功,而且巧妙地把运河水路设计为全卷的线索——画幅自右及左串联着胥江、护城河与山塘河等大运河的组成部分。“苏州以市肆胜”,徐扬对水乡风光的刻画显然受到明代以来流行的《清明上河图》系列的激发。在吴门画手笔下,宋本《清明上河图》所见汴河早已被替换成江南运河,而东京市井自然也转换为苏州市集。
《姑苏繁华图》前段介绍胥江沿线的山水和市镇。胥江源自春秋时期,沟通苏州城和太湖,于胥门外汇入大运河主线。画卷从灵岩山开始,经木渎镇,绘至石湖、上方山等地,其间点缀耕织、渔樵等场景,营造出一片田园乐土。中段以蜿蜒的苏州城西墙映衬护城河,重点在万年桥与阊门。万年桥在胥门北侧,体量宏大,构造美观,阊门是当地运河空间里首要的水陆连接点,这两处景观也是苏州桃花坞年画的经典意象。后段聚焦七里山塘,以虎丘压轴。画内商铺、酒家鳞次栉比,画舫、游人络绎不绝,尽显升平气象。《姑苏繁华图》所见大运河交通状态极其繁忙,主航道上密布大小船只以及木筏、竹排,由此可见水运对古代社会的重大意义。
在前述作品外,徐扬还有另一种表现大运河的作品。他的《南巡纪道图》笔触轻松,文人画气息浓郁。此卷近乎覆盖乾隆南巡全程,像是合并整套《乾隆南巡图》的简易版。除了德州的一段河面,画中大运河流程久长,从台儿庄一直绵延到苏州。这段景物移天缩地,把江南城邑及附近名胜剪裁在一起,山林的意境格外悠远,令观者的目光畅意驰骋于运河上下。
康熙四十六年(1707),焦秉贞的《南巡苏州虎丘行宫图》专绘山塘。虎丘行宫毗邻山上的云岩寺,是南巡之路的标志性节点。这张图再现的是苏州士民的中秋欢庆,是难得的古代夜景画。画幅左端乃虎丘全貌,运河复线山塘河从山前逶迤流过,右侧远景露出一线城墙,报恩寺塔高耸天际。作品赋彩浓丽,天空略加墨色渲染,山峦、树石和田畴施青绿色,建筑的门窗多被灯火映亮。七里山塘出场人物众多,情节热烈,形象地注解了“倾城士女出游虎丘,笙歌彻夜”的习俗:游船、行人自阊门延续到山寺;寺院上方题写着“虎丘秋月”,男女老幼纷纷仰头赏景;千人石上,人们或坐或立,谈笑风生。
除却鸿篇巨制,还有专门描绘独立运河之景的画作。乾隆时,状元、词臣钱维城的《苏轼舣舟亭图》对常州运河胜迹进行了特写式描绘。此画系水墨横卷,逸笔草草,带有强烈的写意文人画特征,在传达园景真实结构的基础上,借助虚拟的意象强化了诗意:近景为运河波澜,水面浮动着一只小船;堤堰上,右侧古松和巨石衬托舣舟亭;左侧院墙环抱宫苑,幽深静谧,双层万寿亭最为凸显,山池间有板桥与草亭,颇具古意。
清代前期,河防事业艰难复杂,由此诞生一批大运河舆图。舆图常由河道总督编绘,保存着运河系统的完整信息,尽管其绘制初衷是辅助治水,但是它们往往容纳了实景因素。台北故宫博物院的《京杭运河图》和浙江省博物馆的《京杭道里图》由靳辅邀请江南画家周洽等完成,创作团队进行了扎实的实地调研和资料搜集。这是一对姊妹舆图,两图长度均达20米,通篇排布大幅青绿山水,称得上巨幅山水画。画内虚设高空鸟瞰视角,对远近地理的交代非常周备,局部建筑结构及要素也务求形象,观者如同直面广袤的大地。换句话说,在此大运河几乎是隐藏在地表的一条暗线,披览图像,宛若神游千里江山。
《京杭运河图》比《京杭道里图》存有更详细的文字题识,是相对成熟的版本。画面从杭州湾起笔,西湖诸景率先吸引观者的注意,运道越过杭城向北延伸,江涨桥、拱宸桥等大型石桥接连亮相。桥、塔、闸通常是运河航程的坐标,除了题字,画家始终利用视觉符号注解着地理位置。图中嘉兴茶禅寺三塔、苏州宝带桥、清江浦清江大闸等特殊意象均容易辨认。在镇江段,图像显示了江河交汇的壮美景色,金山、焦山和北固山三足鼎立,而长江滚滚东去,一队漕船正破浪北进。紧接着,独具特色的扬州运河景观映入眼帘。扬州北境分布着一连串大湖,高邮、宝应二城都西邻淮扬运河,与湖面隔河相望。画家着力表现出这段运河两岸的堤坝和闸口,以醒目的白色断断续续地涂绘石砌河工,河堤势同蔓延在湖畔的长城。自扬州城北到徐州南缘,大运河渡过了漫长的平原地带,在此遇到古黄河,形成水患治理的咽喉要塞。备受强调的水利工程提醒我们,这幅画本质上是一种视觉化的治河档案。
古老的大运河滋养着中国,牵动国人的心弦。如今,作为文化遗产的大运河葆有生机,历久弥新。面对蔚为壮观的古代运河实景画,在领略其艺术魅力的同时,更应该分析视觉史料。限于清代人制作图像的用意、方法和技术,“实景”只是相对的概念,重返大运河历史现场仍需要跨学科的合作。
(作者:王磊,系扬州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讲师)
来源: 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