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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弄 2016春节不打烊的洛阳特色餐厅大搜罗(一)

来源:餐饮加盟
作者:小吃加盟·发布时间 2025-10-13
核心提示:马上就到春节了,作为吃货的你,是不是很无奈的发现洛阳许多餐厅都打烊了呢?过年不想做饭怎么办?老同学聚会不知道去哪吃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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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就到春节了,

作为吃货的你,

是不是很无奈的发现洛阳许多餐厅都打烊了呢?

过年不想做饭怎么办?

老同学聚会不知道去哪吃怎么办?

来来来,小编有好推荐!

四小姐的店▼

特色菜:四小姐红烧肉、蒜蓉粉丝虾、话梅排骨等

人均消费:60元左右

四小姐万达店是一家中西结合的庭院式餐厅,全天提供手工咖啡及各种甜点,午晚餐中西结合,满足您的不同口味!大爱它家的糖醋松鼠鱼,鱼肉酥脆,酸酸甜甜好吃极了~辣炒花甲、烤鱿鱼、蒜蓉粉丝虾……吃的口有余香,回味无穷!

四小姐的家(万达店)

地址:万达后街青少年活动中心院内(长春派出所对面)

电话:0379-63716668

四小姐的店(泉舜店)

地址:洛龙区泉舜购物广场三层西北角

电话:0379-60606616

四小姐的店(新都汇店)

地址:西工区解放路新都汇四楼

电话:0379-63268899

四小姐的店(王府井店)

地址:涧西区南昌路王府井五楼东北角

电话:0379-61129100

年代公社豆花庄▼

特色菜:金牌辣子鸡、夫妻肺片等

人均消费:约45元

这是一家在省城很有名气的店铺,在洛阳他们将店铺升级,更具感觉!由于整座商场在试营业,人不是很多,这也正好适合我们这些吃货们提前探店,安静不吵闹!装修很有年代感,不同的年龄段都可以找到你喜欢的。

地址:洛阳市涧西区南昌路九都路口丹尼斯百货五楼

电话:0379—60168630

豪爽来西餐厅▼

特色菜:黑胡椒牛排、澳洲牛排、红酒牛排、芙蓉虾等

人均消费:40元左右

他家7分熟的黑胡椒西冷牛排,肉质鲜嫩、味道不错!也有小朋友喜欢的金牌披萨和水果拼盘。是老少皆宜的聚餐好去吃~

豪爽来中西餐厅(老城店)

地址:老城区北大街丹尼斯斜对面色彩二楼

电话:0379-62629888

豪爽来中西餐厅(南昌路总店)

地址:涧西区南昌路与联盟路交叉口西北角

电话:0379-64871180

豪爽来中西餐厅(丹尼斯店)

地址:涧西区南昌路丹尼斯广场北侧2楼

电话:0379-64325078

彼酷哩烤全鱼▼

特色菜: 烤全鱼

人均消费:约50-80元

彼酷哩烤全鱼是近几年风靡全河南的时尚烤鱼餐厅,香辣味、黑胡椒是八三君的最爱,这里适合带小朋友去,可以自制棉花糖。吃鱼发微博@田学伟 有惊喜

彼酷哩烤全鱼建业店

地址:西工建业凯旋广场5楼

彼酷哩烤全鱼新都汇店

地址:西工新都汇3楼东侧

彼酷哩烤全鱼泉舜店

地址:新区泉舜广场4楼西侧

幸福里韩遇芝士年糕火锅▼

特色菜 韩国芝士年糕火锅

人均消费 约50元

如果你喜欢韩国菜,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韩粉,来尝尝正宗的【芝士年糕火锅】吧,如果你还不了解韩国菜,那就来尝尝棒子的味道吧,因为真的还不错~

地址:涧西南昌路王府井购物广场负一楼

电话:61129187

矿火锅▼

初三晚上开始营业

特色菜: 重庆老火锅,小酥肉,毛肚

人均消费:约50元

矿火锅是重庆网友最喜爱的老火锅之一,洛阳店万全拷贝,辣的过瘾。如果你喜欢辣你可以试试,八三君吃过重庆的也试吃洛阳的。

地址:涧西区珠江路与丽春路口西南角

起源小厨▼

特色菜:糖醋小排,狮子头

人均消费:50-60元

最爱他家的辣味烧鹅仔、香辣虾、黑椒牛柳,另外素菜三鲜烩豆腐和南瓜饼也不错哦!

地址:瀍河回族区中州路第一人民医院对面

电话:0379-63512688

Hello味▼

特色菜: 拔丝红薯,江南东坡鸡

人均消费: 约45元

这里没有富丽堂皇的装修,有的只是清新雅致的摆饰!放松紧绷的神经,感受这里无约束的氛围,释放美好的心情!远离城市喧嚣,找一片净土让我们一起回忆童年!

地址:西工牡丹桥与滨河北路交叉口东北角

电话:0379-65161699

雨果的天台▼

特色菜:雨果厚牛排,战斧牛排,法式鹅肝等

人均消费:150元左右

是洛阳唯一一家可以“对话”天空的餐厅。以菜品的创新、精致、环境浪漫赢得食客的赞美。

地址:洛阳市涧西区西苑路6号友谊宾馆23F

电话:0379-69987999

拉普达西餐酒吧▼

特色菜: 美式西餐,英式下午茶

人均消费: 约100元

我们洛阳城南的一个废弃厂区,我们洛阳也有了自己的艺术工厂,经过一年的改造终于有了雏形,洛阳人的文化和夜生活将更加丰富!Laputa(拉普达)酒吧,一个奢华而低调的酒吧、咖啡馆,一个年轻人聚会喝酒的地方。

地址:洛龙区龙门大道八里唐文化艺术公园

电话:18503791177

未完待续。。。

咖啡馆、酒吧等过年不关门都可以在评论下面说出你们的位置,八三君将整理发布

者按:

现如今,说到北京著名的点心店,大家可能会马上想到稻香村,但如果继续往下问,答案可能就会五花八门,很难说出第二家能够得到广泛认可的点心店。如果说到面包和汽水,老北京人会想到义利果子面包和北冰洋汽水,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义利果子面包还维持着过去的包装,北冰洋则是重整旗鼓,重新上市销售。

“如今北京的点心铺,基本是稻香村的天下。曾经老北京那些赫赫有名且星罗棋布的点心铺,变成今天这样一个格局,实在有些令人吃惊。如此变化,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一点儿不为过。”作家肖复兴在他的《咫尺天涯:最后的老北京》一书中,专门写下了《京城的点心、面包和汽水》,回忆这些过去的老味道。

义利的果子面包和北冰洋的橘子汽水,已进入北京人的集体记忆之中。提到义利果子面包,肖复兴说:“义利没有辜负当初自己起的名字,‘先义后利’,遵从的是我国古老的生意传统。大概正由于这一点,不少老北京人,愿意选择义利面包。”而对于北冰洋汽水,肖复兴也不免慨叹:“那种熟悉的淡黄色,那种熟悉的橘子味道,其实,就是童年的颜色、童年的味道。”

需要注意的是,在老北京,管点心叫“饽饽”,这是清兵入关之后满族人的称谓。而“点心”一词,是从南方传入北京的,慢慢地,才取代了“饽饽”一词。

以下内容节选自《咫尺天涯:最后的老北京》,已获得出版社授权刊发。

《咫尺天涯:最后的老北京》,肖复兴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生活书店|生活书店出版有限公司,2020年7月

撰文丨肖复兴

摘编丨何安安

在京城的点心中正明斋应该最数正宗

十几年前,起码在超市中还可以看见几家老字号点心铺权且栖身的专柜,现而今连这些退而求其次的柜台都很难找到了。稻香村一家独大,城区、郊区的分店四处开花,显尽风流。仅前门地区,就有好多家稻香村,抬头不见低头见,遥相呼应。北京的点心铺变成这样一种单调的格局,其中有竞争的原因,也和相关部门对老字号的政策支持相关。

在老北京,起码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点心铺还并不是这样稻香村一花独放的局面。如果再往前看,就更是另一番情景。仅清末《都门纪略》一书,对当时京城的点心铺就有如下十几家的记载——

致美斋

(和煤市街的致美斋是两家)

:东四牌楼路东。主打油糕、福寿饼、花糕,炸食(俱系奶油)。

大来坊:宣武门外路西。主打素点心

(俱系香油)

滋兰斋:大栅栏东口路北。主打南味点心。

佩兰斋: 臧家桥路南。主打水晶糕和山楂糕。

汇丰斋:西直门外桥头路南。主打山楂蜜糕。

桂馨斋:东四牌楼北路东。主打元宵、月饼、花糕、大八件

(俱系香油)

三元馆陈家:宣武门外土地庙上斜街。主打月饼。

蕙香斋:观音寺街南朱家胡同北口外路南。主打绍兴香糕。

万兴斋:户部街路东。主打烘糕干。

天馨斋刘家:鲜鱼口天福堂门首。主打红黄蜂糕。

魁宜斋孙家:梯子胡同小桥路南。主打分饼、窝窝

(不懂这是两种什么点心)

西宝斋:烂面胡同北口内路西。主打排叉、麻花。

天和果局:肉市北口路东。主打奶卷。

这十几家点心铺,大多在前门一带,只是《都门纪略》没有记载当时前门最有名的两家点心铺:正明斋和祥聚公。不过,这不能怪《都门纪略》的作者杨静亭。《都门纪略》一书是同治三年

(1864)

才在京城琉璃厂刻印刊本发行,正明斋那一年刚刚开业,而祥聚公的开张则是后来光绪年间的事了。

尽管这两家不是京城最老的点心铺,但从历史来看,这两家老字号的年头都要比稻香村久。稻香村是民国之后开业的,是南方点心铺开始大量入侵老北京后的新生事物。在老北京,管点心叫饽饽,这是清兵入关之后满族人的称谓。“点心”一词,是从南方传入北京的,慢慢地,才取代了“饽饽”一词。

芒种青梅果(稻香村)

我小时候听这两个词,总觉得“点心”比“饽饽”要好听得多,也高级得多呢

(有人说“点心”是由死刑犯临刑之前吃的东西演化而来,我是体味不出这个词的腾腾杀气的)

。“饽饽”这个词,总让我想起夜半时分胡同里传来的卖硬面饽饽的吆喝声,那不过只是一些比烧饼还要低一级的食物,离点心差着好几个节气。那时候的心理和浅陋的见识作怪,觉得饽饽不过是村姑,而点心可是阳春白雪的美人呢。

别的老点心铺,据说在京城还有很多,如地安门的桂英斋、东四牌楼的瑞芳斋、西单牌楼的桂香村、王府井的宝兰斋等等,但我不大熟悉;正明斋和祥聚公两家,我很熟,因为离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不远。

正明斋比稻香村的历史悠久多了,它最早于清同治三年在煤市街开业,生意做得不错,于同治九年

(1870)

在北桥湾开了第一家分号,光绪八年

(1882)

在前门大街鲜鱼口西口南边路东,又开了第二家分号。据说,生意红火的时候,正明斋开过七家分号。清末民初,正明斋几乎成了京城饽饽铺的龙头。清末崇彝在《道咸以来朝野杂记》中记载:“瑞芳、正明、聚庆诸斋,此三处北平有名者。”这三处,瑞芳在东四,正明和聚庆均在前门外,后来,瑞芳和聚庆两家消失,而正明斋一直延续到北平和平解放之后很多年。

正明斋生产的是满汉点心,是清人入主京城后的产物。在京城的点心中,它应该最数正宗。也就是说,如果想吃老北京味儿的点心,起码到北平和平解放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正明斋是首选。它的蜜供在清末时分最为出名,直到后来,蜜供也一直是它的传统产品。和萨其马一样,这是典型的满族人的点心。两者做法有相似之处,都是类似江米条一样粗细大小的长方条,油炸之后,用蜜缠裹一起。

如今的萨其马比蜜供显得更精致一些,也更整齐一些,是方方正正的小方块,而蜜供则是拥挤成一团、一坨,不成形。清时最初的蜜供可不是这般一堆坍塌的乱砖墙的样子。要知道,它可是满族人年节时的供品。一直到清末,这种点心都显得要比一般的点心重要,《顺天府志》专门记载说:“蜜供,用面切细方条,长寸许,以蜜煎之,每岁暮祀神敬祖,用充供果。”一般会把蜜供摆成宝塔形

(也可以专门订购这样宝塔形的蜜供)

,一左一右,供奉在神像和祖先牌位的两边。

这样的传统一直延续到民国时期,正明斋的蜜供,成为人们的首选。它的过人之处,不仅在于可以做得小如棋子

(便于吃)

,大如小山

(为了供)

,更在于它在蜂蜜中掺有上好的冰糖,这样的蜜供不仅色泽光亮、松软爽脆不粘牙,还耐嚼,天再热也不会往下淌蜜。据说,当年老佛爷爱吃这口,正明斋的蜜供便成为清御膳房采购的点心。现在,稻香村也卖蜜供,却是硬得掰都掰不动,得用刀背砸,然后,就是我说的一堆乱砖墙坍塌一片的样子。买过几回,未见有任何改观,便不再买了。

大暑金谷酥(稻香村)

正明斋的杏仁干粮、盐水火烧、槽子糕、大杠炉、红白月饼,也都是颇受富贵人家和寻常百姓欢迎的点心。民国时期,袁世凯、曹锟诸路军阀,都是正明斋的常客。张学良最爱吃正明斋的杏仁干粮。名人的效应,带动那时候正明斋的生意经久不衰。

马连良成了桂花板糕和姜丝排叉的代言人

祥聚公比正明斋的年头要晚,它于光绪三十四年

(1908)

在石头胡同开业,取名裕盛斋。石头胡同在八大胡同地界内,客源有限。1912年,它移师繁华的前门大街路西,更名为祥聚公,牌匾由晚清名宿戴恩溥题写;几乎和前门大街路东南的正明斋面对面,没有自家的一点儿绝活,不敢这样唱对台戏。

祥聚公开业之初,以“三个五”先声夺人叫响京城,即“五斤白面,五斤香油,五斤白糖”,做出的点心自然讲究货真价实。此外,它是家清真铺,在当时的京城,清真点心铺很少,这便和正明斋又拉开了距离。它生产的桂花板糕、姜丝排叉,是典型的清真点心,回民自然常到它那里。

据说,马连良先生最爱吃这两样,有一年到上海演出,春节回不来,馋这一口,便给祥聚公写信,店家赶紧把这两样点心给他寄去。这样的逸闻,坊间流传得特别快,马连良先生无疑给祥聚公做了广告,成了桂花板糕和姜丝排叉的代言人。

它的应季点心也很出名,春季的鲜花玫瑰饼和鲜花藤萝饼,曾经风靡一时。它的玫瑰是每年4月到妙峰山采摘的,它的藤萝花是从京郊各大寺庙里采集的。这时候,京城很多家点心铺都会卖鲜花玫瑰饼和鲜花藤萝饼,祥聚公对门的正明斋卖、煤市街的致美斋卖、大栅栏的滋兰斋也卖,卖得好的,还得数这几家。人们还是信奉老字号。口碑,总是从点心的质量中来,是人们用自己的口尝过之后的发言。

读《北平风俗类征》,看它引民国时期的《旧都百话》说:“旧都的点心铺、饽饽铺,却又喜欢标南糖、南果、南式、南味。明明是老北京的登州馆,也要挂姑苏二字。近年来……又自稻香村式的真正南味,向华北发展以来,当地的点心铺,受其压迫,消失了大半江山。现在,除了老北京逢年过节还忘不了几家老店的大八件、小八件、自来红、自来白以外,凡是场面上往来的礼物,谁不奔向稻香村、稻香春、桂香春、真稻香村、老稻香村乎?”

《北平风俗类征》,李家瑞编,李诚、董洁整理,北京出版社,2010年9月

读到这里,不觉哑然失笑。历史似乎走了一个轮回。如今,北京的点心铺可不是仅仅像当年那样失去了大半江山,而是几乎失去了全部江山。除了中秋节前还有几家老饭店出来卖月饼,可以和稻香村做短暂的抗衡外,一年四季的点心,几乎都被稻香村包圆儿了。即使是京味老点心铺全部沦落,南味点心铺,当年还有那么多家彼此竞争,二十多年前在西单商场还曾有桂香春的点心卖,如今,却只剩下稻香村一统天下了。

想想,大小八件、蜜供、萨其马、自来红、自来白,这些可是典型的老北京点心,曾经是正明斋和祥聚公卖得红火的看家点心呀,而如今已经几乎都囊括在稻香村这个南味店里,南北两味,一勺烩了。马连良爱吃的祥聚公的桂花板糕,我未曾尝过,但张学良爱吃的正明斋的杏仁干粮,我有幸还是吃过的。可如今,桂花板糕、杏仁干粮,包括很多品种的美味点心,我们都已经吃不到了。

枣花酥和山楂锅盔(稻香村)。

不仅是桂花板糕、杏仁干粮我们吃不到了,好多老北京的点心,我们都已经吃不到了。

当年佩兰斋和滋兰斋,还有花市大街的庆福斋卖的水晶糕,都很出名,我们现在还能吃到吗?那是一种南味小点心,当初有诗专门写它:“绍兴品味制来高,江米桃仁软若膏。甘淡养脾疗胃弱,进场宜买水晶糕。”那可不是如今我们能吃到的如马蹄糕一样的东西,掺上点儿琼脂,只要凝结成略透明状就万事大吉的。我们现在连它的做法都不知道了。

《京师偶记》一书记载:“各色环饼,用牛羊酥为之,不下二十余种,凡做全料环饼,价值三十余金。”这种气派的环饼,还能见到吗?我是连这二十余种环饼的名字都没有听过。3月开春时节,老北京人要去妙峰山庙前迎“净心雨”,下山摘得榆树上刚刚生出的榆钱嫩芽,回家做得榆钱饼,不会做者,则去点心铺买这种应季的时令点心,如今在点心铺里还买得到它吗?

4月玫瑰和藤萝花开的时候,京城很多点心铺都会卖鲜花玫瑰饼和鲜花藤萝饼。鲜花玫瑰饼,稻香村一年四季都卖,但味道却不比以前的正明斋和祥聚公的,就是和现在东便门云腾饭店里从昆明空运来的云南鲜花玫瑰饼比,鲜花的味道也实在是差得太多了。

更不要说早好多年就已经没有了的藤萝饼了。这是最让人惋惜的事情了。邓云乡先生是藤萝饼的爱好者,他曾经为之写过诗:“偶惹乡情忆饼家,藤萝时节味堪夸。自怜食指防人笑,羞解青囊拾落花。”说的是老先生离开北京思念这一口,很想拾取落在地上的藤萝花回家自己做藤萝饼呢。

藤萝饼,再也吃不到了,的确难做,如今的店家顾不上和它较劲,像正明斋或祥聚公那样,非要在藤萝花开的季节到京城各大寺庙去采集,再如此麻烦地制作。光是做馅儿,按照邓云乡先生的说法:“藤萝饼的馅子,是以鲜藤萝花为主,和以熬稀的好白糖、蜂蜜,再加以果料松子仁、青丝、红丝等制成。因以藤萝花为主,吃到嘴里,全是藤萝花香味,与一般的玫瑰、山楂、桂花等是迥然不同的。”看看,仅是这材料、这工序,就够麻烦的了。

而且,藤萝饼的皮子必须是翻毛的,过去有词专门说翻毛“京都好,佳点贵翻毛”,所以为贵,是得要上好的面粉过罗筛细,用酥油和面,反复揉搓。前辈学人金云臻先生在《饾饤琐忆》一书中有对藤萝饼这种翻毛皮子的专门描述:“层层起酥,皮色洁白如雪,薄如蝉翼,稍一翻动,则层层白皮,联翩而起,有如片片鹅毛,故称翻毛。”如此绝顶的翻毛,听听就让人充满想象,馋涎欲滴。可惜,这种手艺,已经没有了。更关键的是,藤萝花水分大,不好保存,又无法如玫瑰一样做成蜜饯,可以长期备用。因此,如今稻香村可以卖玫瑰饼,却没有卖藤萝饼的。

藤萝饼

邓云乡先生说:“藤萝饼是地道的北京佳点,是一种又甜、又腻、又清香的饼。而且看上去雪白,皮子一碰就碎,鲜红的印子,红白相映,看上去也是极美的。这么好的饼。多么值得人思念呢?”多么值得人思念的老北京的点心,不仅仅是藤萝饼一种,如今都已经吃不到了呀!

北京第一家面包房比西餐厅稍晚一些出现

比起上海,甚至天津,西餐在北京兴起的时候要晚一些。那应该是庚子年后的事,那时候的六国饭店,和其后建的北京饭店等几家有限的饭店,内设西餐厅,主要面向的是入侵北京的外国人,他们就住在东交民巷一带,抬脚就到。此外,便是清政府的达官贵人到那里尝鲜。那时有竹枝词:“海外珍奇费客猜,西洋风味一家开。外朋座上无多少,红顶花翎日日来。”说的就是六国饭店的情景,红顶花翎,正是那些朝廷里的官员领风气之先。

北京第一家面包房,是比西餐厅稍晚一些出现的。1903年,法国人开的得利面包房,应该是北京第一家面包房。随后,又有了希腊人开的正昌面包房,俄国人开的石根牛奶厂,也兼卖面包。这几家面包房,和西餐厅一样,基本也都是面向住在附近外国兵营里的洋人的。从时间上看,京城这些面包房的出现,和1858 年上海老德记大药房开始卖面包相比,几乎相差了半个世纪。至于后来在崇文门内大街船板胡同西口更大众化、绵延的时间更长一些的法国面包房,就应该是更晚一些的事了。

在老北京的历史上,崇文门内大街是一条面包店比较集中的街。民国期间,除了洋人开的法国面包房之外,也有中国人自己开的店。祥泰义,就是其中一家。它是从天津移师北京的,不仅卖面包,也卖洋酒和罐头等其他食品,其店员会用英语接待洋人,这在那时候的北京城,也算是一种时髦之举。这家祥泰义,一直到上个世纪80 年代,还在这条老街上,我曾经到那里买过面包。

作为西式点心重头戏的面包,进入北京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主要是卖给外国人,和中式点心打擂,则没有什么气氛,拉不开阵势。一般老百姓,对面包敬而远之,是不会买的,只管它叫洋馒头。由于缺少传统的积淀,也由于北京本土点心强悍的势力,北京卖的面包,总体不如上海。西风东渐之后,清末,西餐便已纷纷在北京粉墨登场。民国时期,更多的面包房出现,东安市场、大栅栏、八大胡同,都有卖面包的地方。崇文门内大街东侧,更是相继出现华记等好几家面包房,但是,都没有形成气候。

这样的传统,倒是一直延续到北平和平解放之后,甚至到上个世纪80 年代末、90 年代初,这一带还出现了阿里山面包房,专卖台湾风味的新式面包,把着东单路口东侧的春明食品店,有专卖莫斯科餐厅的面包的专柜,一时都很火热。那时候,我常去这两家买面包,得跑老远的路。总体来说,北京的面包房没有上海那样多,买面包也不如上海那样方便。

对于老北京人而言,面包真正走进普罗大众的生活,毫不夸张地说,始自义利面包店。老北京人可能对曾经卖过面包的其他店铺没有任何印象,但对于义利从来都是记忆深刻的。这当然不能说明义利面包的质量就是最好的,但可以说明它的普及程度是最高的。

义利面包和北冰洋汽水,

已进入北京人的集体记忆之中

义利面包店号称开业于1906 年,但那是在上海,并非北京,是来中国的英国海轮上一个叫詹姆斯·尼尔的苏格兰厨师,到了上海之后,开的这家面包小店。义利移师北京,是1951年的事了。经历过20 世纪50 年代的北京人,很多都吃过义利的面包,尤其是义利的果子面包,几乎象征着那个时代北京人对面包的认知。即使那时候义利的面包远远不可能像馒头烙饼一样成为北京人的主食,而不过只是一种点缀,但仍然可以说,义利的果子面包和北冰洋的橘子汽水,已进入北京人的集体记忆之中,成为最富有民俗特点、形象化、有滋有味的历史插图,至今依然色彩明丽,抹杀不掉。

义利果子面包

进入北京的西点有很多,比如蛋糕、布丁、饼干、气鼓

(又称泡芙)

、起酥、拿破仑等等,却没有一种可以胜过义利的果子面包。尽管经过半个世纪之后,义利面包已经因地制宜改造成了适合北京人的口味,早不是英国厨子最初制作的英格兰风味了,但是,这种面包,多年来几乎一统了老北京人的口味。那时候,我读小学,学校组织春游,能买一个果子面包带去野餐,成了如今甜蜜的回忆。最有意思的是,中午野餐时,一班四十多个同学有一半带的是果子面包,面包中略带酸酸的香味,飘散在春天的田野里,是记忆中那个时代里最芬芳的气味。

那时候的果子面包,每个一角五分钱;如今超市里,最便宜的已经涨到五六元钱一个。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义利果子面包的包装一点儿没变,满足了老北京人的怀旧情结。面包的内容基本也保持着原来的水准,只是里面的果料,尤其核桃仁,稍微少了点儿,颜色便较原来淡,大概是考虑成本吧。义利的面包有好几个品种,如果买,我还是会买果子面包。义利也出鲜果料面包,口感总觉得不如果子面包,或许是记忆中的味道过于牢固吧。

不过,想想,几十年过去了,牢固地进入北京人脑子里的义利面包,只有这种果子面包。面包无法作为北京人的主食,作为点心,又无法和老北京花样繁多的南北点心相比,也实在是够单调的。

义利维生素面包

那天,偶然间听到一张老唱片,里面有一首太平歌词,是1942 年一位艺名叫“荷花女”的女孩子十六岁时的录音

(她十八岁就不幸早逝)

。其中一段专门唱老北京的点心,唱得情趣盎然,别开生面:“那花糕蜂糕天色冷,他勾来了大八件的饽饽动刀兵。那核桃酥到口酥亲哥儿俩,薄松饼厚松饼是二位英雄。那鸡油饼枣花儿亲姐妹,那发了饼子油糕二位弟兄。那三角弯毛二五眼,芙蓉糕粉面是自来的红。那槽子糕坐骑着一匹萨其的马,黄杠子饽饽拿在了手中。那鼓盖儿打得是如同爆豆,那有缸炉重锁是响连声。我说前边的有,推糖麻花是四尊大炮……那玫瑰饼坐上了传将令……”

这位小姑娘把这些老北京点心的名字串烧在一起,在一场战斗中,把它们纷纷拟人化,使之成为披挂上阵的各路兵马,体现了民间艺术独特的智慧和魅力。特别是她唱的“芙蓉糕粉面是自来的红”“槽子糕坐骑着一匹萨其的马”,把芙蓉糕表面的那一层粉红说成是北京的月饼“自来红”,让槽子糕骑的是北京的点心代表之一“萨其马”,巧妙地运用了转喻和谐音,让老北京人听了会心一笑。由此,我忽然想到了义利的面包,只有一员大将果子面包可以冲锋陷阵,如果也唱成一首太平歌词,如此的单枪匹马,可怎么个唱法?

如今,在北京,面包再也不是义利一枝独秀,新时期以来,特别是这十多年以来,新开的面包店有很多,而且是连锁店,遍布京城,甚至深入社区的楼群之中。年青的一代,比吃惯了点心这一口的老北京人更能接受新事物,他们会觉得点心比面包更甜、更油腻,而面包则比点心更松软、更合口。逢年过节,我看到很多年轻人会去稻香村买成盒的点心,带回家给老人吃,他们自己则更喜欢吃面包或西点。

作为老北京人,我是喜新不厌旧,既喜欢吃老北京的点心,也喜欢吃面包。但是,坦率地讲,北京的面包赶不上上海,一是不如人家做得精致,二是不如人家做得好吃。记得十多年前,孙道临先生邀我到上海写一个电影剧本,我到上海时是黄昏,正赶上安徽闹水灾,孙道临先生当天下午去安徽进行慰问演出,他想得周到,怕我下飞机没有饭辙,临行前,特意买了一些面包,托人到招待所带给我。那面包虽然只是在他家旁边淮海路上普通的面包房里买的,但确实做得好吃,做得精致,虽然是装在一个盒子里,但每一个面包的包装如同艺术品,摆放在盒子里有艺术感,让人不忍下口。便想,三宝乐做得虽好吃,但实在有些粗糙,同样一种面包,大小参差,模样各异,十几个面包装进一个塑料袋里,像是在菜市场里买菜,顾不上头脚相撞,拥挤成一堆儿;义利的面包,几十年一贯制,枕头式包装,即使是为了满足人们怀旧的情感,如此以不变应万变,也实在显得有些老气横秋。

当然,你可以说这就是北京“满不吝”的豪爽性格。不过,这也让人感叹北京人不如上海人“螺蛳壳里做道场”的精心与精致。我们北京人愿意并能够在牙雕微雕上下功夫,对于面包,大概觉得不过就是一种食品而已,毕竟不是艺术品。对于老北京的点心,其实也是一样,过去讲究的是货卖一张皮,如今则有些萝卜快了不洗泥。想起我喜欢的北京的点心和面包,心里还真有些更上一层楼的期待。

老北京人,夏天更习惯喝酸梅汤

在老北京,汽水和面包一样,都是舶来品,是在西餐和咖啡之后渐渐流行起来的。民国期间,随着好莱坞电影在京城的放映,汽水才真正走进大众的视野——是视野,一般大众是喝不起的,只能看看而已。老北京人,夏天的冷饮,更习惯喝酸梅汤,街头巷尾,到处是打着冰盏吆喝的小贩,卖着便宜的酸梅汤。

那个时候,大栅栏靠近瑞蚨祥的位置,有一家二庙堂咖啡馆(开业于1898 年),是老北京最早的咖啡馆之一。二庙堂是座二层小楼,楼上是咖啡座,楼下卖冰激凌、西式小点心等零点,其中的沙氏水、柠檬水,便是最早出现在北京的汽水。

北京一般大众真正喝得起汽水,应该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后,具体来说,是在北京有了自己的“北冰洋”汽水的时候。对于北京人,“北冰洋”是一个专有名词,它指的已经不再是一个地理位置,而指的是汽水。特别是夏天,只要你说“北冰洋”,人们都明白你说的是汽水,到小卖部,人们都是说买“北冰洋”,没有人会累赘地加上“汽水”两个字。当然,这得最起码是50 年代出生的人,才能领会到的一种意味所在;再晚出生的人,可能也知道它,但不会像我们这代人对它那般富于情感了。

“北冰洋”汽水

那是一种玻璃瓶,瓶上没有纸贴的商标,瓶脖子位置上印有突兀的“北冰洋”字样,绝不可以假乱真。瓶里面装的是鲜橘子一样淡黄色的、色泽又不那么鲜艳张扬的汽水。奇怪的是,这种颜色,总在我的记忆里不褪色。我一直挺奇怪,为什么这种颜色让我总也忘不掉呢?后来,我明白了,虽然我喝过许多种颜色的汽水或别的饮料,其中也有黄颜色的,但都黄得太艳、太扎眼,便也黄得有些发假,让人觉得人工色素太多。“北冰洋”的黄,让你信任,让你觉得就像从刚刚摘下的橘子里挤出的汁水的颜色。

如果说那些黄得发假的汽水有些像现在浓妆艳抹的女郎,“北冰洋”则纯朴得像邻家小妹,让你感到亲近也亲切。在北京,“北冰洋”是本土生产历史最久的汽水了。1951年,它就有了雪山白熊图案的标志,为它起名字的人,我觉得是和翻译“可口可乐”的人一样的高手,因为那时喝汽水都是在炎热的夏天,北冰洋和夏天呈鲜明的对比,凉爽的感觉,从名字上先传递给了你。相比较而言,“可口可乐”显得更直观而实际,“北冰洋”则传递了一种意象,带来想象的空间。所以,我一直以为,如果说“可口可乐”的名字属于现实主义,“北冰洋”则属于浪漫主义。

北冰洋食品厂的历史,比“北冰洋”要长,它的前身,是北平制冰厂,位置在天桥的禄长街,这是民国以后为建新北平而修的街道,相应地,还有福长街和寿长街,取传统“福”“禄”“寿”的吉祥之意。厂子是国民党湖北督军王占元的侄子王雨生开的,应该属于官商。别看它最初只有十一个人马,却是当年北平市第一家有冷藏业务和制售人造冰的厂子。是它结束了清末民初以来靠冰窖厂储存天然冰的历史。新中国成立以后,北平制冰厂更名为北京市新建制冰厂;1954 年,厂子迁到永定门外的沙子口,往安乐林路东拐一点儿就是,大门朝北;1956 年,又扩建成为北京食品厂,一步一个脚印,和新中国、新北京一起成长。

“北冰洋”最辉煌的时候,是五六十年代乃至七十年代前期,伴随我度过整个童年、少年和青年时期的最初时光。一角五分钱一瓶,押金五分钱,抱回家喝完后退瓶,或者,根本等不到回家,抱着瓶子,对着瓶口,咕咚咕咚地跟饮牛一样痛痛快快地一下子喝光——这是夏天里最惬意的享受。

那时,除了传统的酸梅汤,北京几乎没有别的什么饮料,作为汽水,“北冰洋”独步天下,到处都可以见到它那雪山白熊的图案和小瓶子里装满的诱人的黄颜色汽水。在五六十年代,“北冰洋”的橘子汽水和义利的果子面包是绝配,成为老北京人抹不去的一种集体记忆。

本文节选自《咫尺天涯:最后的老北京》,较原文有删节修改,小标题为编者所加,非原文所有,已获得出版方授权刊发。

撰文 肖复兴

摘编 何安安

编辑 徐伟

编者按校对 吴兴发

者按:

2022年1月21日,著名作家张洁在美国因病逝世,享年84岁。

张洁是中国新时期文学的重要代表性作家,是国务院授予的有特殊贡献作家。她是我国第一位获得长篇、中篇、短篇小说三项国家奖的作家,也是唯一两度获茅盾文学奖的作家。张洁写作的《沉重的翅膀》《无字》《爱,是不能忘记的》《祖母绿》《从森林里来的孩子》等作品深受读者喜爱。部分作品被翻译成多种文字,并获意大利骑士勋章及德国、奥地利、荷兰等多国文学奖。

张洁写了一辈子小说,七十岁时她在从来没有绘画训练的情况下,开始挑战油画创作。2014年10月,张洁在个人油画展说出“就此道别”后,远赴大洋彼岸与女儿生活。

张洁此后多年没有在公众场合露面或发表作品,可是众多读者和朋友对她依然十分挂念。这个冬月,却等来她离去的消息,令人悲痛!北京青年报天天副刊“青睐”栏目特别刊载两篇张洁好友旧文,以示纪念。

张洁——我们这个时代肝肠寸断的表情

文/主持人 张越

进入晚年之后,张洁开始一次一次地处理掉自己的物品,她的朋友会接到这样的邀请:你过来看看,有没有你用得着的?喜欢就拿走,剩下的我处理了。她的衣服、首饰、日常用品、摆件、纪念品、书籍、画册、画儿……我就从她家搬走过书、画册,客厅挂了几十年的一幅画,顺手,还把作协给她贺生日送来的大蛋糕拉走了,直接拎到台里,直播现场各工种的饿狼同事分着吃了。

她还对各历史阶段的资料做了处理并分批销毁,包括信件、日记、照片及一些手稿之类,我曾目睹她的女儿向她抗议:“你不可以这样做!如果有一天我们的孩子想要看看姥姥的样子,不能一张照片都没有。”最后她还是会留下一些吧?

我也问过她:“好好儿的,这是何苦?”

她说:“我一辈子不愿意麻烦别人,也希望死后不添麻烦,能安排的事儿自己预先安顿好。”至于文字和照片为何不愿留存,她的意思是,死后不希望被人记住、讨论、猜测、研究,不希望谁再回忆她什么,惟愿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所以,此刻这文章我写得忐忑,我应该写吗?我还记得,很多年前,第一次的交谈,她对我说:“我看过你写的文章、做的节目,挺喜欢,我们可以聊天做朋友,但我不会接受你的采访。”于是,我从未要求采访她,尽管我有过这种愿望,我甚至写好过一份完整的采访提纲,却从未出示。日子久了,信任和了解多了,大家心无芥蒂,谈话时常涉及隐私,亦包括文坛的一些鲜为人知的风云掌故,我有意识的掐灭作为记者的精明和主持人的好记性,做到随聊随忘,有一搭没一搭……答应过不做就不做,所以,现在我写她应该吗?

而且,我写得明白吗?

张洁是谁呀?

她是曾经红极一时的作家?是当今文坛最有创造力的老人?是风情万种惹出过大桃花的狐狸精?是性情乖戾旁人难以接近的怪胎?是攻击性极强的女汉子?是耿直笨拙手足无措的知识分子?

张洁,她到底是谁?

“如果跪在楼梯上打蜡的时候,碰巧二太太从楼上下来,吴为就会扬起小脸,对二太太讨好地笑笑。

小小的她就很明白,二太太高兴的时候,就能给她几颗糖或一块点心,就能对妈妈好颜好色地说几句话……吴为能够看出什么颜色是好颜色。

二太太要是不高兴,她就会躲在一旁翻来覆去看自己的小手,好像小手上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又赶紧低着头往叶莲子身边紧靠,把已经够小的身子缩得更小,小眼睛眨巴眨巴地斜着二太太的脚,以便给那双脚让出更宽的通道。

……

“其实她所有的胡作非为,一些小事上的声色俱厉,包括她的张扬,不过是色厉内荏的小技,以掩盖她对弱肉强食法则的恐惧,以抵抗自己的奴性、抵抗她对奴性的嫌恶与恐惧,企图为自己证明,它们从来没有在人格上、精神上对她构成过威胁……

如果问是什么造就了吴为,这楼梯无疑是造就她的第一下凿子。正是它决定了吴为的生命基调和走向,她的人生其实从两岁时就开始破损。”

(引自小说《无字》)

这是小说《无字》中吴为的童年,这个由于父亲的遗弃,与贫困母亲相依为命的苦难小女孩儿----我是学文学的,不至于把小说人物与作者混为一谈---但这个楼梯拐角处卑微的两岁女孩儿,我坚信她身上有张洁的影子。在战乱中,在洪水里、在大火中,在极度贫困颠簸流离中,张洁与母亲相依为命,卑微而又顽强的生长着,她势必长成一个坚强的女人,否则她早已死去。她独立、自尊、不怕吃苦受累,可以罩着女儿、罩着母亲、罩着爱人……,她不花别人的钱,不欠别人的情,也不向别人求助,这个“别人”包括她的亲人。如果有谁给过她一点儿帮助或善意,她就受宠若惊百倍奉还。她貌似强大,实则脆弱,拼命努力也不过是因为内心缺乏安全感,她表面强硬难打交道,其实只是因为她不懂人情世故……。

快60岁时装修房子,如果她愿意接受帮助,有的是人愿意效力,可她天生不能接受,从两岁开始就不能了。她摔断了腿,又拖着断腿爬上窗台,粉刷清洁,她对着空屋子喊:“你还能把我怎么样?”这是在向命运叫板?命运还能把你怎样?如果你把自己豁出去了,这条命都不计入成本了,那还能怎样?你就孤傲地活着,纵有一千个人想宠爱你,你也只能操劳辛苦一生!这一点在70年前就注定了。

上天是偏爱她还是折磨她?让这么倔的女人生就一副好容貌?张洁不漂亮,但她美,越近中年越美,风姿绰约,那股子帅和洋气,是同年龄的中国女人身上罕有的,这又是一个悲剧。

当年把吴为扔在楼梯上的人是谁?她的父亲顾秋水,那个大男子主义的旧式东北男人,英俊体面、衣着讲究、才气飞扬、仗义忠诚;他爱国却不爱人 ,或者说他可以对不相干的人好,却绝不会把自己的女人放在眼里,不管妻子多么贤惠美丽,都不过是个土鳖黄脸婆,女儿更是小拖油瓶。外人看到的他豪爽热情,只有他的妻子和女儿知道他有多么冷酷和粗暴。

“顾秋水正是如此洒脱地在吴为的灵魂深层播种、栽培下对男人的仇恨、敬畏和依赖,而这仇恨、敬畏和依赖又在她屡屡失败的人生灌溉下茁壮成长起来。

不以牙还牙,而是铁下心肠站在男人之上剖析他们、审视他们,这难道不是比报复更为彻底的报复?难怪她和男人做爱的时候,冷静得像部X光机从来不能全身心地投入。

并非她起始就如此歹毒。在很长一个人生阶段,她都没有放弃寻找一个男子汉的梦想,妄图依靠那个男子汉战胜她对男人的恐惧,结束她对男人的审判,推翻她对男人的成见,——完全一个旧时女人或正常女人的梦想,而非人们通常理解的恋父情结,却一次又一次陷入绝境最后只好落入与男人势不两立、孤走天涯的下场。”

(引自小说《无字》)

是的,这是小说,但张洁的童年何尝不是这样?当一个女孩儿不幸有过这样一个父亲,女孩儿必将一生寻找这样的男人:英俊、有才华、勇敢仗义、冷酷自大……,她要找到那种熟悉的味道,征服这个男人,被这个男人伤害,他们会爱得水深火热,斗得遍体鳞伤,这在心理学上叫复制,也叫补偿。它完全是下意识的选择,但却极难逃脱,就像命运的诅咒,所以,如果她写《爱是不能忘记的》,必会锥心泣血,而她现实版的爱情,在改革开放的初叶,几乎震动半个中国,如果发生在今天,足以刷爆微信朋友圈儿。

后来,她常对我说,她不喜欢《爱是不能忘记的》,尽管那么多人喜欢,那不过是自误误人之作,她叫我不要迷恋那个调调儿,如果不能碰到一个真的对你好的男性,情愿不要结婚,因为婚姻可能会成为一场巨大的伤害:

“你不要害怕孤独,结婚不结婚都会孤独,你不要怕老了没人照顾,如果你老了,需要帮助,至少我可以帮你!”这又表现出她诚挚而痴傻的那一面,话说她比我年长近三十岁,我老了,她拿什么照顾我?

张洁他们那一批,上世纪八十年代红起来的作家们,进入2000年之后大多搁笔了,顶多写写杂文散文回忆录啥的。像张洁这样过了六、七十岁还在不断出新长篇小说的,仅她一个。我一直琢磨她的创作力长盛不衰的缘由是什么?想来想去,是因为她:无能!面对现实生活,她极度无能。她不仅不会处理日常生活琐事,更不会与人打交道,人人都觉得她厉害,态度拒人千里,我有时听她接电话跟人商量事儿,会在旁边儿笑出声:

“你就只会这么说话?换个语气效果就好得多!”

她困惑地耸耸肩,不置可否。她若表达情意是这个样子的:“我在意大利,给你买了一双好皮鞋,但回来想了想,恐怕号码记错了,你应该穿不了。”

或者这样子:“我在美国,想给你买一套特别好的护肤品,我去买了,但是没有钱,我把钱弄丢了。”

那双不靠谱的鞋,我至今摆在鞋柜里,穿也穿不了,扔又舍不得,至于护肤品,我权当已经抹在脸上了吧。

她不仅反复丢钱,还反复丢信用卡,丢了,就去银行挂失补卡,不胜惶恐地给银行道歉:

“真对不起!我太糊涂了,给你们添麻烦!”

过了一星期,银行打电话给她:“张洁女士,您的信用卡补办好了,您可以来取了。”

她就十分高兴,十分放心,怀着一种又有信用卡了的心情去买东西,结账时依然掏不出信用卡,她都快哭出来了,又跑去银行道歉:“太对不起你们了,太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刚给我补的信用卡,又让我给丢啦!”

银行工作人员也很诧异:“您怎么可能丢呢?信用卡还在我们这儿,您接完电话根本就没来取呀。”

后来,她索性把自己的各种证件钥匙存款啥的都交给邻居了,邻居接手后就再也没闹过乌龙,幸亏她有个好邻居。

在一个人类越来越精明的时代,张洁显得越来越蠢。其实她从年轻时代就很蠢。她的成长环境太单纯,也太伤痛,这样的人必然不会精明。年轻时有攻击性,越傻越进攻,表现得很厉害的样子;到老也没了攻击性,也知道自己傻,就索性把自己封闭起来不跟世界打交道了。艺术从来都是孤独的产物,是自己跟自己对话的结果,她从年轻时就爱向世界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被生活一次次回击得鼻青脸肿之后就只能自己问自己了。这些自言自语,便是她持久的创作生命力。

她早期那些大红大紫的作品,在我看来并不足观。我以为,她真正创作的开始,是《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这是一次向温情的告别,她此生最深挚的温情——她的母亲,走了。告别了温情,便是真正的自我诘问、自我撕扯的开始。大长篇《无字》,是她一生最狠、最痛、堪为扛鼎的心血之作:一百年间,中国的男人女人,在这片文化土壤里,经历着怎样的塑造与相互塑造,一次一次地撕扯扭曲成为现在的样子。作者跪在命运面前,一遍一遍地撕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鞭打自己的灵魂,这样的勇敢和诚意,在中国作家里实在很少看到,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这都是一部你不能忽视的作品。

它是一部人性的史诗,也是一个心理学的活病例,社会学的活案例,甚至是政治学的好注脚。是所有心理学者、社会政治学者和关注人性的读者都该仔细一读的作品。只是这部作品太过疼痛,那灵魂上的无助与血肉模糊,看的人都撕心裂肺,写的人即使不死,也必须得患上一场抑郁症。

从《无字》里幸存下来的张洁,与国家、民族、时代什么的渐行渐远,其后的作品不论是短篇《梦当好处成乌有》《 听彗星无声地滑行》《玫瑰的灰尘》《四个烟囱》……还是长篇《知在》《灵魂是用来流浪的》,都已看不大出她在写什么国家什么时代的事儿,她离开了通常的写作框架,进入了越来越深的人性隐秘之所,表达的是哀伤和距离。我愿意用她一篇散文的名字概括这一阶段她所有的作品:“我们这个时代肝肠寸断的表情”……她的短篇《一生太长了》,我将其视为她的封笔之作,她写一只老去的孤狼,独自流浪在高山荒野,老狼看尽世事却又满心不解,它嗥叫着----

“我之所以嗥叫,那是我在恳请,恳请月亮让一让,哪怕让出一条小缝,让我可以进入那条通道,哪怕一小会儿也好至少让我问一声:“我是从哪里来的?”还有我为什么来到这里,并在这里扎根繁衍…难道我就是为了寻找这个答案才到世上走一遭?那么这个代价也太大了。可天地万物有哪一种会甘心自己的无根无由?”

(引自小说《一生太长了》)

它遇到一个受伤的猎人,它可以轻而易举地咬死对方,饱餐一顿,可它不,它把猎枪推到猎人的手边,静静地等待猎人干掉自己。

“永别了,生命!不只今世,还有来生,来来生。永远、永远不要再见。……我愿在我生命还能胜任的时候了结,而不愿等到年老体衰之时颓然倒下。”

老狼死了。

“我最后扫了一眼我生活过的这个世界,想起出生时才有的那种不明就里,和为自己能来到这个世界而生出的感动和期待……

之后,我的灵魂带着一生也没有得到过的惬意、快乐,没有一丝伤感地,轻盈地向着另一个世界飞去……”

(引自小说《一生太长了》)

读这篇小说时,我正在出差途中,猝不及防地被击中,一路之上,我连头都不敢抬,生怕不断涌出的泪水会吓着同事!我也震惊于她文字的精准和锋利,刀刀见血,没有一个废字,想想她无数次地对我叹息:“尽可能缩小感受和表达之间的距离,是一件多难的事!简直抠心扒肝”,而此刻,我也感慨:“我做不到,做不到……我并不能写出我的心情,写出来的,已经不对了!”

不管日后张洁是否再写,我都将《一生太长了》看作她最后一部作品,一部告别之作。

她真的不再写了,她用一种更加隐秘的方式表达——画画儿,她不像别人,功德圆满年高德勋了就画画水墨写意,她画油画,从60多岁开始画,无师自通,让美术评论家都觉得吃惊。她的画常常荒败老旧,甚至压抑,比如:开败了的花,而且是孤独一朵,我就说:“画这个做什么?怪不吉利的!”但我喜欢她画的豹子,夕阳下的一只母豹,锐利神秘美艳,独自伫立在空旷的天地间。她给我画了一幅画儿,是西班牙的街景,丽日晴空,彩色的小房子,明亮绚丽,这不是她的风格,她也肯定不喜欢,只是为了照顾我的心情吧

告别一直都在持续,缓慢的,全方位的告别。她的房子越来越空,东西越来越少,生活越来越简单,她一生经历过很多荣辱,她获得过很多奖,见过很多世面,惹过很多事,很多中外大人物是她的读者和粉丝,她经历中的任何一件拿出来,都可以供一个虚荣的人吹上十年二十年的牛,不过对她,都无所谓了。以前,我们还会约去一些好的餐馆吃顿饭,后来,连这都免了,每次见面就是我去德国面包房买两个面包,她在家煮了南瓜汤,虽然她做一手好西餐,但是都算了,面包和汤足矣!她说:

“太累了,这一辈子,每件事都要竭尽心力,实在累得不行了”。

我们倒上酒,喝一杯,聊一个晚上。

持续地告别,向一切告别,这一次是告别故国。2013年,她终于决定移民美国了,其实她早就可以有美国身份,但她放弃了,只因不想给在美国生活的女儿一家添麻烦。她虽然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最终却未能如愿。中国环境不断变坏,让她这种气喘病人不断发病,在女儿一家的催促下,不得不走了,她卖掉了北京的房子,分掉了所有的东西,去送她时,见她带的行李,是一只超市购物的布袋子,里面包了几个旧瓷盘瓷碗,说用久了习惯了,还有一顶戴了多年的旧帽子,她就拎着这些旧东西,走了。

据说她的小公寓在哥伦比亚大学边上,很安静,想象她在美国的居所一定更加简单空旷,门口有长长的小道和深深的树林,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小路上,只有鸟叫没有人声——想象她画画儿,发呆,散步——就这样平静地过着。

她说:“如果我死了,你不用觉得难过,我并不怕死!”

我当然明白,我的朋友!我只是为你的难过而难过。每一次看到幼年时就已被摧毁,一生挣扎在伤痛中还在不断奋力自我超越自我压榨的生命,我都会很难过!这个时代众多肝肠寸断的表情令我难过!而那其中,也有我的表情。我一直为你担心,不是孤独,不是生病,也不是死亡,我只是担心你不能和解:与生命、与世界!我只是希望你“开心”,这个词极不准确又很轻佻,可我又找不出别的词,也许你已经和解了而我不知道!也许我只是以为我理解你而其实我并不理解。

我帮不上你,我的朋友!只能献上我深深的祝福!

张洁是个“神”

文/作家 兴安

张洁是个“神”。这是一位年轻女作家在我微信中的留言。我当然知道这种说法的夸张,张洁自己也不会同意,甚至留言者也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但是,我知道,这是晚辈作家对张洁先生表达的一份尊敬和爱戴。

张洁一直是我最敬重的作家之一,早在大学时代我就读了她的短篇小说《爱,是不能忘记的》。她的另一篇《谁生活的更美好》是我在收音机里听的广播小说,当时曾深深地打动了我。但是,这两篇小说,还有几篇获得过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小说,比如《条件尚未成熟》等,都被她排除在她新近出版的十一卷本的《张洁文集》之外,毅然决然地与它们断绝了作者与作品的关系。她在文集的序中写道:“不记得我写过多少文字,却记得写过的那些不值得留存的文字。文集的出版,给了我一个清理的机会。如果将来还有人读我的文字,请帮助我完成这个心愿——再不要读已然被我清理的那些不值得留存的文字,更不要将它们收入任何选本。”就这个问题,我曾与她争论过多次,她却始终对这些作品无法达成谅解,她甚至说它们不是小说,艺术质量不过关。我或许认可把《谁生活的更美好》排除在外,但《爱,是不能忘记的》应该保留,这篇小说已经是新时期乃至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无法回避的重要作品,它对80年代的思想解放,尤其是女性的婚姻爱情观念的变化与进步起到了很大的影响。当然,文学史也肯定不会因此而忽略这篇小说,因为一部作品一旦公开发表,它就属于全社会。但是,作为一个作家能够在她活着的时候,反省自己,将自己认为不好的作品与自己切割,用现在时髦的词叫“断舍离”,这恐怕在世界文学史上也极为罕见。我只知道卡夫卡曾经试图将自己所有的作品付之一炬;斯蒂芬·金的第一部小说《魔女嘉莉》曾被他扔进纸篓。但这就是张洁,写了一辈子小说,几乎获得了国内所有的重要文学奖项,却在70岁的时候开始怀疑文学,质疑自己的写作,这确实令我辈凡夫俗子难以理解。与此同时,她又开始迎接新的挑战,在从来没有绘画基础训练的情况下,学习油画创作。作家在进入老年后开始练习写字和画水墨,以此修身养性,这种例子很多,以至成为时髦。但张洁偏偏选择了西洋油画,这种更需要体力和挑战性的工作。敬泽说:“很难想象一个提着毛笔画几根竹子涂几笔山水的张洁,画油画的张洁才是张洁,……油画至少让她不用跟这个世界再费口舌解释或者争辩。”这就是张洁——孤傲、自信,绝不妥协,更不随波逐流。

听说我少年时期学习过油画,并知道我对西洋绘画有所偏爱,张洁常邀我去家里聊天,并对她的画提出意见。他的第一幅画(她不愿意给自己的画标题,只注上日期,这幅画完成于2006年3月。是我看到的她最早的一张画。)就让我大吃了一惊。画面大约是一个暗红色的山体,黑色的岩石隐没其间,山的顶部覆盖着白色的积雪,水流顺势交织而下。这当然是我个人对这幅画的印象。画面的色彩对比强烈,富有表现主义的风格,我们可以把它想象成是一个火山遗迹,内里却依然岩浆奔涌,畜势待发。也可以想象成是火星的表面,经过漫长的时间的积淀和进化,凝聚着人类无数的想象与渴望。虽然张洁反对将她的画具体化,但我确实在这幅画中看到了时间与空间的交糅,冷寂与热情的冲撞。她最爱画的是豹子,一幅是昏黄的落日下,荒野中,一只孤独的豹子与你对视;另一幅则是豹子华丽而冷傲的回眸。不止一次听张洁说她喜欢豹子,机敏、高贵,所以,我相信它是张洁自身的写照。

去年年初,我建议她举办一次个人画展,我代她组织和联络。后来铁凝主席听说后,专门给我打来电话,希望展览由中国作家协会主办,由现代文学馆承办,具体请敬泽主席主抓落实,我则负责展会画册的编辑、设计和出版。2014年10月,展览开幕那天简直就是文学界的节日。众多喜爱张洁的朋友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文学馆。铁凝还专门从家里带来了红酒为大家助兴。张洁破例满足每个人的合影要求。要知道张洁是非常反感拍照和摄像的,已经很多年拒绝拍照了,我曾几次劝说她为她拍几张肖像或画画时的工作照,她都谢绝。那天大家畅谈文学和艺术,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久久不肯散去。因为大家知道,这一别,张洁将远赴美国与女儿一起居住,已经年近80的她恐怕很难再独自回来。

张洁(中间)与兴安(左一)

大家对张洁的画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铁凝和敬泽专门为她的画展写了序言,诗人西川还写了评论。北京作家协会主席刘恒也非常关注张洁的画,专门约我陪他看了展览。刘恒尤其喜欢“2012年4月”那一幅。他说:“这幅画让他想起了雅斯贝尔斯的存在主义哲学。斑驳的海岸和遥远的地平线,使人产生对生命、生存和时间的感悟。”确实,那个隐隐约约的地平线仿佛就是“此在”与“超越存在”的界线,让人有无限的想象和思考。

她还画了很多女性的形象,那幅“2014年”的侧面头像是她最珍视的一幅作品,海蓝色的背景衬托一个光头的女人,高高的额头,扬起的下颚,给我们一种傲视沧海,跨越世俗的姿态。这一定是张洁的自喻,或者是她渴望的一种境界。我则喜欢她的另一幅“2011年”的作品。记得这幅作品险些被她废掉。一天,我去看她,见到了支在画架上这幅画,画面看似一个简练的构图,涂了些淡淡底色。她是一个穿着中式侧盘扣上衣的女人,隐约和虚实之间,如一个旧时代的幻影。她的眼神尤其让我感触,侧眼斜视,有妩媚、有柔韧、有宽容,有率真。不知为什么,在这幅未完成而在我看来已经完成的作品面前,我恍惚看到了两个时代的女性,一个是年轻时的母亲,一个是长大后的女儿,两个不同时代的母女在同一个年龄的时间奇妙地重合。这恐怕是天意之作,超越技巧,超越艺术,它是张洁潜意识的一种流露和实现,可能她自己都没有发觉。这幅画让我想起已然远去却在张洁心中永远牵挂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也让我想起那个“在五十四岁的时候成为孤儿”的张洁自己。终于,在我的说服下,张洁保留了这幅画的原样,并在她的画展上展出。

2013年,张洁将她目前为止最后一本书交给我出版,书名叫《流浪的老狗》。这是一本游记性随笔,配有大量的自己拍摄的图片,记录了她独自一人周游世界的经历。所谓周游世界,其实都是一些国人不大了解也不屑于去的陌生角落。她在书的前言中写道:“有人生来似乎就是为了行走,我把这些人称为行者,他们行走,是为了寻找,寻找什么,想来他们自己也未必十分清楚,也许是寻找心之所依,也许是寻找魂之所系。行者与趋至巴黎,终于可以坐在拉丁区某个小咖啡馆外的椅子上喝杯咖啡,或终于可以在香榭丽舍大街上走一遭,风马牛不相及。行者与这个世界似乎格格不入,平白地好日子也会觉得心无宁日。只有在行走中,在用自己的脚步叩击大地,就像地质队员用手中的小铁锤,探听地下宝藏那样,去探听大地的耳语、呼吸、隐秘的时候,或将自己的瞳孔聚焦于天宇,并力图穿越天宇,去阅读天宇后面那本天书的时候,他的心才会安静下来。……他的收获就是一脚踏进了许多人看不见的色彩。”这便是张洁写这本书的主旨。她曾和我说过,她的稿费大部分都花在行走上了,从不买名牌之类的奢侈品。而一旦决定出发,她就会穿上自己最破旧的“行头”上路,像一个云游四方的流浪者。这样既是为了安全,也是为了防止小偷的光顾。她自嘲说:“谁会偷一个看上去比自己还穷的穷人呢?”在她的笔下,你很难看到宏大叙事或者时尚文字,有的都是不出名却很有特色的小教堂、小咖啡店、小农具博物馆,以及老式家具和拴马环等等。她以她的文学家的敏锐眼光,聚焦城市或乡村的细部和角落,探寻着人类繁华历史的另一面。而摆在门外的南瓜、爬在柱子上的蜥蜴、草丛中的螳螂、路边的流浪猫、湖畔的飞鸟,还有山间的羊群也会让她记下自己一瞬间的感动和感悟。

这本书让她获得了《北京青年周刊》2013年“红人榜”的“年度作家”奖,主办方要我和导演袁鸣为她颁奖。看到银发熠熠的张洁从一排排的娱乐明星中站起,走上主席台,我恍然有一种时空穿越的感觉。我相信在座的明星,她肯定一个都不知道,那些明星也不会有几个知道张洁这个名字。他们活在一个世界,却存在于两个精神空间。强烈的聚光灯下,在众目睽睽中,她笑的漂亮,笑的从容,笑的义无反顾。我不记得她在答谢辞中说了什么,但我敢肯定她不是为这个奖而来,也不是为文学而来,她是为了一次漫长告别的开场。半年后,当张洁在画展上说出“就此道别”的时候,很多喜欢她的朋友依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张洁真的要走了吗?我们的传统不习惯这样的道别,我们的作家恐怕也没几个敢这样宣布自己从此离开公众的视野。

前几天,因为《时代文学》杂志的“名家侧影”栏目准备为张洁做一个专辑,我给张洁写信,征求她的同意,并询问她的近况,她给我的回信简洁而平静:

兴安,我十分懂得你的情义,不愿我被人忘记,尽管我希望人们忘记我,但你的这番情义,还是应该感谢的。

我是越待越懒了,也画画,但自己不满意,所以现在撕画成了常态。

因为距离哈德逊河只有一百多米,河堤上是林荫大道,虽然烈日炙热,但树荫浓密,树下是一个接一个的长椅,我很多时间都消磨在河堤的林荫大道上了,什么也不想,就是坐看河上的风景。

过去的一切都远离了我,就像没有发生过,也毫无遗憾之感,人到了这个地步,也真奇怪了。

祝好!

张洁

她多次说过她不相信任何宗教,但是她却赢得了比宗教更纯粹的心情。在远离故土的异国的树下,在不同方向吹来的风中,她忘记了往日的辉煌和仇恨,只留下了宁静和爱,她能在路边的小狗干净的眼神注视中,感受洗涤自我灵魂的快慰。她坦然接受生命尽头的事实,无畏于离开世界的空白和虚无。不以荣辱为羁绊,不以生死而喜悲。这就是张洁,一个完整的张洁,一个神话般的张洁。

2015年6月

北青天天副刊

原载《北京青年报》

来源: 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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