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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马莲，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作为一个水泥厂的退休工人，我一辈子都在跟水泥和石灰打交道，双手粗糙，脸色晒黑。但我一点也不觉得累，因为我有了女儿李静。
李静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她爸在她两岁时就因工伤去世了，我一个人带着她辛苦工作，好不容易把她养大。为了攒钱让李静上学，我常常加班到深夜。记得有一次，我在工厂里忙到凌晨三点，又赶了早班，中间只睡了两个小时。但我一点也不觉得苦，因为我知道这都是为了李静好的未来。
李静很懂事，她知道妈妈为她付出了多少。上高中的时候，她放暑假就来到我的水泥厂，帮我分担些工作。我看着她小小的身板，心疼她辛苦，就说：“静静，你就专心念书吧，将来要好好报答妈妈。”
李静点点头，瘦弱的肩膀似乎在说，我一定会的。
终于，李静如我的愿上了大学，并顺利找到了一份编辑的工作。当她第一次拿着工资单给我看时，我欣慰地流下了眼泪。我的女儿，我一辈子的心血，终于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事业。
那一年，李静二十五岁，认识了她未来的丈夫张明。张明在一家外企做销售，英俊多金，我一见他就觉得是李静的好归宿。见他们恋爱一年有余，我便开始准备女儿的嫁妆。我把自己积蓄的五万块钱都拿了出来，外加我的小金项链，想送给李静做新婚礼物。
婚礼前一天，李静来到我的家，看到我准备的礼物时，眼眶突然红了。
“妈，你留着这些钱自己用吧。我和张明都有稳定的收入，不缺这些。”李静擦着眼泪说。
“傻丫头，不用这些怎么行！”我坚决地把礼物塞到她手上，“这是妈妈对你的心意，你就收下吧。妈妈我一个人也用不 这些，留着也是留着。你拿去，好好过日子。”
李静吸了吸鼻子，终于点了点头。我知道，这是我们母女间最深的默契。
婚礼那天，我看着李静换上漂亮的婚纱，娇羞地走向张明。他们面对面站着，郑重地交换彼此的誓言。我激动地流下了眼泪——我的宝贝女儿，终于有人可以照顾她、保护她了。
婚礼结束后，张明和李静来跟我商量他们的居住问题。
“婆婆，静静说您一直住在老工人村的公房里，条件不太好。要不您就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吧？”张明说。
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搬过去和他们一起住？这怎么可以！我心里明白，新婚燕尔的年轻人需要自己的空间，我这个老婆婆凑在一起，只会碍手碍脚。再说了，我住惯了老房子，也舍不得离开这里。
“不用不用！”我赶紧摆手说，“我一个老人家，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你们年轻人另谋新生活才好。我一个人住也没问题的，你们要好好过日子！”
“那行吧。”张明爽快地答应了，我看得出来，他其实并不希望我住过去。李静也没再坚持，只是叮嘱我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这已经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送她飞向自由的天空。
婚后，李静和张明住到了市中心的新房子里。他们的生活过得很好，每年都会换新车、买新家具。而我还住在老工人村里那间小公房，天天除了晒晒太阳、看看电视，就待在屋里做手工活。
起初李静每周都会打电话来问我要不要什么，要我别再做重活了。我知道她过意不去，但我就像哄小孩一样哄她：“妈妈我一个人住很好的，你和张明忙你们的去吧，都不用管我。”
慢慢地，她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候一个月才打个电话，问句“妈你还好吧”，就说自己工作忙，挂了电话。我听着话筒里的忙音，心里明白，这就是人生的轮回。儿大成家，就该各奔东西了。
我并不觉得她不孝顺，反而为她感到欣慰。她过得那么好，说明我没有白养她。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我还是会忍不住流几滴想女儿的眼泪。
我六十大寿那年，李静终于再次如愿来看我了。她大着肚子，我吃惊地发现，我的宝贝要当妈妈了！
“静静，这多高兴的事啊！”我抱着她肚子欢呼，“妈妈来晚了，以后一定天天来照顾你和孩子！”
“不用的妈，”李静笑着制止我，“你老啦，就别瞎操心了。我和明明自己可以搞定的。”
我的心咯噔一声落了地。她真的长大了，已经可以自立自强，不再是我可以呵护的娃娃了。我强忍着泪花，挤出一个笑脸：“好孩子，你说什么妈妈都听你的。”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李静。听邻居阿姨说，她生了个胖胖的大男孩。我好想见见自己的孙子啊！可是李静和张明似乎都不希望我去打扰他们。我只能每月攒点钱，去买些玩具和衣服，让阿姨带给他们。可惜，他们也都没有要。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晕倒在了家里。醒来已经在医院里了。医生说我得了心脏病，必须住院治疗。我自信地对阿姨说：“等我女儿知道了，她一定会来看我的。”
阿姨瞥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等啊等，等待着李静来看我。直到一个星期过去，她都没有出现。这七天里，我躺在硬邦邦的病床上，望着洁白的天花板，终于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她长大了。她再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李静了。
我心如刀割，却也无可奈何。当初我让李静自由飞翔，现在我又怎能怪她不再需要我呢。
就在我绝望之时，我的主治医生小王博士来查房了。他看我情绪不佳，就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我床前，耐心地同我聊起天来。
我跟他讲了我和李静的故事，说我一直把她保护得很好，没想到她长大后竟然抛弃我。小王博士听了我的倾诉，沉默了一会，才慢慢开口。
“伯母，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作为李静的母亲，你不也希望她活得比较快乐自在吗？”
我听着小王博士的评价，心中一动。他说的对，我不应该因为李静有自己的生活就怨恨她。
“是啊，她现在过得挺好的，我应该感到高兴才是。”我点点头，“我只是，舍不得她长大了而已。”
“这很正常。但我们都要学会放手，不是吗？”小王博士安慰我说，“再说了，您带大李静付出那么多，她心里也一定很感激您。等您出院后，她还会常来看您的。”
我勉强笑了笑，没把小王博士的话放在心上。我太了解李静了，她现在过着自己的生活，是不会再有时间来照顾我这个老太婆的。
“伯母，您也别太苛求李静了。”小王博士又说，“她毕竟有自己的丈夫孩子，您应该体谅她。如果您能主动联系她，相信她也会尽量照顾您的。”
主动联系她？我从未想过主动找李静。一来是我的骄傲不允许，二来是我深知她现在生活中再无我的位置。
“伯母，我觉得您在李静心中依然很重要。”小王博士替李静说话，“儿女有了自己的家庭是正常的，但您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她会需要您的。”
需要我？这话让我的心头感到一丝暖意。也许，李静深处其实还是需要妈妈的。
“谢谢您，小王医生。”我真心地对他道谢，“您让我打开了视野，我会考虑主动联系李静的。”
“我很高兴能帮到您。”小王博士眉开眼笑。
出院那天，我鼓起全部勇气，拨通了李静的电话。电话那头响起她熟悉的声音：“喂？妈，是你吗？”
我深吸一口气，语气尽可能温和地说：“静静，妈出院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妈知道你也忙。回头妈顺路去你家看看你和孩子，可以吗？”
电话那边静默了几秒，然后李静怯怯地说：“妈，对不起，我这段时间确实很忙。。。。。。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我去看你吧。”
我知道，这已经是她能给我的最大让步了。
“好孩子，妈等你。” 我忍着泪花说。我终于明白，我和李静之间的感情，不需要天天黏在一起才能证明。她顾及我的想法，已经是我今生最满足的结果。
挂了电话，我坐在病床上久久不能平静。李静答应来看我了，我激动又紧张，生怕她只是口头应承，到时还是不会出现。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病房门被推开了。我惊喜地看到李静提着水果走了进来。
“妈，你病好点没有？”李静把水果放下，在我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好多了，只是还有点头晕。”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十年未见，她看上去老成许多，五官线条也深刻了几分，但还是我记忆中那个娇俏的小女孩。
“对不起妈，这次没能早点来看你。”李静低下头，不敢看我。
“别说这些了。”我打断她的道歉，“妈知道你也很忙，来看我就行了。”
“嗯。”李静抿着嘴唇，眼眶慢慢红了，“刚生完孩子那阵子，我和明明确实很疲惫，忙着照顾孩子，没能顾到你，对不起。”
我心头一软。原来李静也是有苦衷的。我早就该明白，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和母亲，我不该强求她都陪着我。
“好了，别说了，妈不怪你。”我轻声安慰她，“你能来看我，就是妈最大的安慰。对了，给我讲讲你的孩子吧，叫什么名字？像谁啊？”
听我这么问，李静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她掏出手机，给我看她胖乎乎的儿子。
“就叫明明，现在两岁了，性格跟我小时候一样，很顽皮。”她絮絮叨叨给我讲孙子的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我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心想，我的女儿终于过上了她想要的生活。这就够了，我作为母亲，再也不奢求什么了。
“妈，你出院了跟我回家住吧。”李静突然说。
我惊讶地看着她，她竟然主动提出要我和她同住？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也行。”我还是本能地回绝了，生怕给她添麻烦。
“妈，你听我说。”李静认真地看着我，“我知道，当初我嫁人后很少回来看你，让你一个人生活，你肯定很孤独。我不应该那样对你的。现在你生病了，我想补偿你，每天照顾你，像你当年照顾我那样。可以吗？”
我听着她真诚的话语，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原来我的女儿一直在乎我，一直想报答我的养育之恩。
“好，妈听你的。”我擦干眼泪，笑着点了点头。
一个月后，我终于搬进了李静的家中。她和张明的新房很大，我有了独立的卧室和浴室。每天我可以与孙子明明玩在一起，看着他咿咿呀呀学说话，乐得合不拢嘴。
李静下班回家总是疲惫不堪，但还是会花时间陪我说说话。我知道她很忙，更看重她的这份心意。
也许人到老年，不再有大喜大悲，只要健康长寿，能见到孩子过得好，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了。我相信，我和李静还会有许多美好时光。
就这样，我开始了和女儿一家同住的生活。李静虽然工作忙，但每天还是会抽时间陪我散步、帮我做饭、给我擦药。我看在眼里，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然而，我也渐渐发现，李静生活中的疲惫远超我的想象。
有一天，李静照常下班回家，面色却很难看。我关切地看着她，她这才告诉我，她要升职加薪的机会被同事抢了去。
“公司说我女儿刚上小学，照顾你又辛苦，让我再等等。真是气死我了！” 李静一边洗菜一边大声抱怨。
我听了，心头一沉。原来我还是给她造成了麻烦。
“对不起静静，妈回来碍手碍脚了。”我愧疚地说。
“哎，妈你别这么说。”李静停下手中的活，来拥抱我，“是公司不公平，又不是你的错。我会再跟老板讲讲的。”
我笑着点头，暗自决定要减轻她的负担。第二天起，我开始一个人做家务，不再找李静帮忙。我甚至偷偷记下她和明明的作息时间表，让自己尽量不打扰他们母子的相处。
李静发现我的变化，很是惊讶。“妈，你自己做这么多活不累吗？我现在有时间了，你就别操心家务的事了。”她劝我。
“我力所能及地做就行了，你放心吧。”我撒小谎，假装自己一点不辛苦。
看她重新投入到工作中，我欣慰地想，我终于能为她分担点什么了。儿大定要还，我会永远支持她的。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李静把孙子明明送去上幼儿园，自己也重新投入工作，很快就升了职加薪。我看在眼里，为她感到骄傲和满足。
可就在这时，我的老毛病心脏病又犯了。检查结果是需要做个小手术。
“妈，医生说您得住院观察。我最近有个大项目，恐怕没时间照顾您。”李静为难地看着我。
我知道她的工作很重要，忙点头说：“我自己住院就行了，你忙你的去吧。”
“那我把您交给明明吧。” 李静说，“他最近在家工作，可以时时看顾您。”
我想起李静先生张明那张冷漠的脸，还是有些踌躇。但看李静如此信任他，我也就点点头答应了。
住院后，我发现张明比我想象中好太多。他每天务必来医院看我，照顾我的起居和饮食，还时不时逗我笑。我看他对李静那么好，也就释怀了。人终究是会变的，我不能固执地定义一个人。
果然，人要学会与时俱进，与人为善，那样生活才会变得充实美好。我想，我已经找到了面对人生的新态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