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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瓜卢萨:虚假的记忆必然坠落

来源:餐饮加盟
作者:小吃加盟·发布时间 2025-10-13
核心提示:文出自新京报·书评周刊2024年8月23日专题《壁虎的尾巴——若泽·爱德华多·阿瓜卢萨》中的B04-05版。B01「主题」壁虎的尾巴——

文出自新京报·书评周刊2024年8月23日专题《壁虎的尾巴——若泽·爱德华多·阿瓜卢萨》中的B04-05版。

B01「主题」壁虎的尾巴——若泽·爱德华多·阿瓜卢萨

B02-B03「主题」阿瓜卢萨:虚假的记忆必然坠落

B04-B05「主题」专访阿瓜卢萨:安哥拉的故事丛林

B06-B07「历史」三国,从王莽开始的奇幻漂流

B08「文学」洛尔迦:在语言中,找到灵魂永生之路

撰文|宫子

废墟上记忆重建

有时我们会想,在一个文明秩序已经被战火摧毁殆尽的国度,文学的存在是否还有其必需性,我们又能指望它诞生多少影响力。但同时也毫无疑问,无论被摧残至何等程度的国度,只要它出现了重建真正文明秩序的需要,那文学就在这份建构工作中占据着重要的作用。

1975年,葡萄牙放弃了对安哥拉的殖民统治,独立的安哥拉此后便瞬间卷入内战。这场内战所涉及的多方势力错综复杂,有同为解放安哥拉的游击队所进行的权力斗争,也有在独立后的安哥拉谋求行省独立的地方游击队和分离主义,同时还有冷战时期的苏联和美国在背后扶持各自支持的势力。最终,这场内战持续到2002年才宣告结束,此时的安哥拉已经由于内战造成了50万~80万人死亡,100万人流离失所。内战的残留依旧影响着目前安哥拉的社会秩序,留下了一个“地雷的数量比安哥拉人还要多”的结局,于是在阿瓜卢萨的小说中,我们能读到只是为了品尝风险而偷鳄梨和枇杷的男孩,“或许从此以后,他们总能从风险中尝到成熟的枇杷味。让我们想象一下,他们中的下一个未来会成为工兵……每当他循迹穿过雷区,嘴里肯定都会出现一股久违的枇杷味”。

若泽·爱德华多·阿瓜卢萨于1960年12月13日出生于当时还属于葡萄牙殖民地的安哥拉海外省的新里斯本(独立后该地更名为万博)。作为经历并目睹了安哥拉几十年内战的作家,这必然会成为他小说里无法回避的题材。相比于生活在其他地区的后殖民作家,生活在非洲的作家们无疑有着更多的素材去进行创作,米亚·科托在莫桑比克找到了语言的融合,库切在南非找到了残余的历史创伤,而留给阿瓜卢萨的则是一片空白的记忆建构。在内战结束后,安哥拉人面对的是堪称混乱的共同记忆,每个人究竟属于哪里成了一个普遍性的问题,其中有人是出于对创伤的逃避,也有人是出于对罪恶的逃避。于是,在《贩卖过去的人》和《生者与余众》中,都出现了类似的形象,《贩卖过去的人》中的外国人佩德罗·戈维亚购买了一个虚假的身份记忆,而在《生者与余众》里的非洲作家则跑到了与现实大陆隔绝的孤岛上。

《贩卖过去的人》中的外国人佩德罗·戈维亚挥舞着钞票出现在遍地疮痍的安哥拉,他找到了主人公费利什·文图拉,来购买一个过去的身份。费利什的业务内容很奇特,他通过编造一个虚假的过去来让顾客们拥有一个崭新的身份。在给这位外国人提供了一段“若泽·布赫曼”的人生回忆后,费利什特别提醒对方,不要去这个回忆里所提到的地方。但是若泽·布赫曼对自己的记忆建构已经完全超出了费利什的控制,他不断向费利什询问自己过去的故事,然后寻找甚至创造出证据来证明这些虚拟回忆的真实性。“很大程度上,我们的记忆从他人对我们的记忆中摄取养料。我们倾向于把别人的记忆当作自己的记忆——包括虚构的记忆”,这段话无疑是《贩卖过去的人》所哀叹的生活现象。

小说中还有一个充满讽刺的段落,那就是首都罗安达的一位部长找到了费利什·文图拉,让他帮忙代笔写一部自传。但自传的内容完全是根据部长口述真相后,再由费利什虚构加工而成的。部长口述的真实经历是他在革命期间逃难到里斯本,在那里认识了很多金发美女,靠着安慰这些女人而获得报酬,战后他利用这笔钱回国开了一家面包店,而费利什则改成了部长拒绝加入残害同胞的内战才跑到葡萄牙,在里斯本开了一家诊所,战后回到祖国想为同胞们提供日用饮食,献身重建工作。“只要《一个战士的真实人生》出版,安哥拉已有的历史将拥有更多丰富的细节,变得坚不可摧。”

阿瓜卢萨拍摄的照片。

阿瓜卢萨让我们看到建立虚构记忆是一件何等轻松的工程,同时也展示了虚构记忆的控制力。甚至费利什·文图拉本人也被虚构的记忆控制着,特别是当他所创造出的若泽·布赫曼一次次回到安哥拉,给他展示自己找到的新证据时,“费利什感觉自己正落入同样的圈套”。他手里捏着边边角角的证据甚至剪报来证明自己家族谱系的真实性,这个外国人完全用若泽·布赫曼取代了自己原有的身份。但是,崩溃的到来也非常快。布赫曼最后找到了名叫埃德蒙多的前国家特工,想从他身上了解更多,但没想到埃德蒙多指出了布赫曼的真实身份,还说出了政变期间曾虐杀布赫曼妻子的事实。之前虚构出的那个与政变没有什么联系的布赫曼的形象瞬间崩溃,取而代之的是记忆的复仇者,最终由他的女儿开枪击杀了埃德蒙多这个恶棍。

描写记忆的炼狱

《贩卖过去的人》中的若泽·布赫曼的形象崩溃得如此之快,以此来让我们看到真实记忆对于虚构记忆的冲击,无论后者在虚构过程中变得多么精致,当前者撞向它们的时候就像是一颗铅球碾过了花圃。而且也只有在佩德罗·戈维亚放弃了布赫曼的身份后,他才能真正意义上结束掉上一段记忆未完成的工程,开始一段新的人生。这是一场真正的寻回记忆的过程。而在阿瓜卢萨的另一本小说《生者与余众》中,他将这种对记忆的考验推向了另一个更加具有末日感的情景。

这一点从《生者与余众》的小说结构上便能看得一清二楚——一群非洲的作家被困在孤岛上,他们和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其中有人觉得这里是没有烦扰的天堂,有人觉得这里是地狱——小说共有7个章节,对应着基督教文化里上帝创造世界的七日,而在这七天的时间里会创造出一个怎样的世界,则完全取决于孤岛上作家们的选择,其实可以视为一场倒计时。

小说里作家们面对的考验是多样的,而他们的对话与心理活动也凸显了潜藏在他们身边的选项。酒店里,乌利会惬意地向丹尼尔提问,如果余生都被囚禁在唯一的一天里,会选择哪一天,丹尼尔选择了拥有美好午睡的一天,然后他们意识到其实他们这个问题是在讨论“天堂”是什么样子的。而“地狱”一词则出现在参加新书活动的科内利娅的身上,她感到在这座孤岛上自己远离了生活里美好的事物,例如书籍、派对、闺蜜八卦下午茶、博物馆和剧院等等,却被一堆人催着问那本讲述尼日利亚家庭从19世纪中叶到2050年的宏大巨著的进度(但事实上她只是随口一说,根本写不出来),她感到自己似乎处于地狱的尽头。

作家们必须要在“天堂”和“地狱”间做出选择,尤其是前者更多具有虚假和逃避的意味。他们在第四日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而突发事件则是科内利娅小说里的虚构人物蟑螂女出现在了岛屿上。此时的作家们陷入到了一种危险的境地,即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孤岛上,作家们开始无法区别虚构与现实,从而让生命开始丧失真实感,也就是科内利娅低声对众人所说的“我们都死了,我们都在地狱”。

阿瓜卢萨拍摄的照片。

科内利娅所指的地狱,是这座孤岛上不再流动的时间与记忆,也意味着崭新的非洲文学历史——作家们其实也陷入了文学创作的困境,只能环绕在往昔的世界里打转,与大陆的割裂让他们难以意识到大地上正在发生的事情,而岛屿上惬意的环境又让他们愿意流连于此。但随后,从书中出现的虚拟人物几乎无一例外,都是作家们不愿意面对的角色。同时短暂恢复的网络信号传来了世界即将终结的新闻:一颗原子弹在以色列爆炸,一场即将把世界带入毁灭的大战将不可避免地爆发。此时作家们已经意识到世界也在走向终结,面对着末日的他们突然想到合起来写一本书籍,尽管在世界终结之时再写这样一本书看似太晚,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意义,但他们依旧决定开始动笔写下去。也就是在这时,故事进行到了最后的第七日,世界的讯息重新传来,原子弹袭击的阴谋被揭露,世界各地的人们达成了谅解,丹尼尔也迎来了自己的新生儿。

《遗忘通论》的和解方式

相比于前两本书,阿瓜卢萨的代表作《遗忘通论》的故事情节似乎更加具有普遍性,很多其他作品里的人物也汇集在这本书中出现,比如人生故事此时尚不完整的丹尼尔·本希莫尔,在多部作品中出现的那位不喜欢审讯、但又必须要承担这件事的秘密警察蒙特,在监狱里短暂出现的安哥拉女诗人费雷拉等等。主人公卢多维卡是一个居住在安哥拉首都罗安达的葡萄牙人,姐姐奥黛特是中学教师,姐夫奥兰多是一名在本地钻石公司当工程师的安哥拉人,故事发生在刚刚独立的安哥拉所发生的政变中。卢多维卡的姐姐和姐夫都被人杀害,而她本人也在公寓楼里目睹了街头的血腥场景,甚至在惊恐中使用手枪击杀了一个上门寻找钻石的士兵,受到强烈刺激的卢多维卡在事件结束后选择用水泥封堵了自己的住所,在公寓楼的楼道里砌了一面墙,而她就居住在墙壁的后面,此后再也不曾出门。

一次阴差阳错的巧合,导致小男孩萨巴鲁通过脚手架进入了卢多维卡的房间,他为这位老妇人带来了食物和药品,更重要的是,在成为了卢多维卡与世界沟通的新生渠道——而在此之前,躲在房间里的卢多维卡正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其过程是典型的阿瓜卢萨式死亡,先是失明,而后拒绝回想起与安哥拉有关的场景,开始焚毁身边的书籍,以互相抹除记忆的方式从罗安达这座城市里消失,尤其是当唯一陪伴她的小狗幽灵死后,她站在栏杆想从楼上一跃而下彻底结束自己的生命。萨巴鲁的到来为卢多维卡的生活提供了重新与外界交流以及化解的机会。

萨巴鲁为卢多维卡带来的改变有两点,其一是让卢多维卡重新与外界交流。在过去的时间里,不想再看到外界的卢多维卡选择在房间中阅读来打发时光,但她的视力逐渐退化,另外在这个封闭的房间里,卢多维卡开始感觉自己像是个囚徒,转而开始焚烧书籍,但在焚烧完书籍后,她又感觉自己连这最后一点自由的空间都丧失了。这里的叙述与阿瓜卢萨的另一本书《生者与余众》有一些相似之处,封闭在孤岛上进行文学交流的作家们也渐渐发现自己陷入了地狱的处境。

阿瓜卢萨拍摄的照片。

而另外一点,则是萨巴鲁的到来为卢多维卡打开了记忆的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卢多维卡终于向萨巴鲁吐露了她内心深处最黑暗的噩梦——她曾经在这里杀了一个人,尸体还埋在阳台的水泥地下。但没想到在卢多维卡眼里这段令人恐惧的记忆,却没有对萨巴鲁带来什么影响,萨巴鲁说了一段话,认为这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是一件就连死者本身也已经不记得的事情。“我妈曾说死人会失忆。活着的人记忆越少,他们失忆得越厉害。你每天都记得他,这是件好事。你想起他的时候应该笑,应该跳舞。你应该像和幽灵说话那样和特立尼达说话,交谈能让死人平静”。同时,他给了早已忘记如何拥抱的卢多维卡一个漫长的拥抱,也讲述了自己目睹亲人死亡的过去。

在年轻男孩的活力感染下,故事里卢多维卡的心结可以说就此消除,外面的那堵与世隔绝的墙对她而言不过是最后一丝、并非不可克服的恐惧。因此当丹尼尔根据失踪调查的线索找到这里时,她可以站在墙的另一侧说出自己的姓名。而且随着卢多维卡重新回归世界、接受自己的记忆,我们也就知道这本小说的故事也在慢慢走向结尾,其他人的记忆和人生也慢慢随之补全。公寓楼的拥有者“小酋长”知道了自己如何拥有这座公寓的完整原因(他从杀掉的鸽子里剖出了质量极高的钻石,但却从不知道那只鸽子是卢多维卡用宝石诱捕而后又放生的),政变时期的士兵热雷米亚斯在临死前专程找到了卢多维卡,讲述了自己被派去执行任务的经历(他因为和奥兰多存在的钻石交易而导致卢多维卡姐姐和姐夫的车祸死亡)。

阿瓜卢萨拍摄的照片。

这个士兵在政变时被护士冒险护送到边境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那里,尽管护士告诉过他那里离边境线很近,等到国内状态平和后就能通过,但他却一直留在那个边境地带,因为热雷米亚斯也无法达成内心的和解。最终,在热雷米亚斯的弥留之际,卢多维卡拿出了最后的两个钻石给了他的儿子,用于帮助过去几十年一直和热雷米亚斯居住在一起的木库托人,帮助他们购买一块土地来自由放牧。就此,在佩索阿的诗句“对存在的事物来说,/是不是没有死亡,只是/另一种完结,/或是有什么大道理/——诸如此类/比如一个赦免?”的回响中,卢多维卡与热雷米亚斯也达成了和解。

直面记忆的必要性

在阿瓜卢萨的小说中,作者最为在意的是“直面”之一主题,无论是《贩卖过去的人》中所书写的直面虚假的身份记忆,《生者与余众》中所书写的直面大陆与现实,还是《遗忘通论》中所写的直面苦难回忆,直面这一姿态在阿瓜卢萨的作品中都得到了强烈的凸显。但是直面记忆所存在的障碍也十分庞大。这两种选择构成了阿瓜卢萨小说的戏剧性张力,他也在故事中为人物设置了很多具有迷惑性的障碍,也就是丹尼尔在《生者与余众》中所指的“虚假的天堂”。若泽·布赫曼的虚假天堂是他的这个身份,在这个由费利什提供的新身份下,他无需为过去负责,新的身份能够轻松帮助他进入上流社会。作家们的天堂是那个无需面对世界性的苦难,执着于自我书写的孤岛,在岛上似乎没有任何让他们烦忧的事物出现。而卢多维卡的虚假天堂则是逃离了现实记忆的、被禁锢的自由人生活,在封闭的屋子里,她无需为外界疯狂的行为而恐惧,不必担心记忆的清算。

在短暂的章节内,阿瓜卢萨运用富有幽默感的叙事口吻,甚至让我们能够看到虚假天堂这出闹剧的诱人之处。在某个瞬间,这些处于虚假天堂中的人,仿佛却是世界上最宁静平和的一群人。这其中甚至包括阿瓜卢萨笔下那位性格极为复杂的恶徒、秘密警察蒙特,他与其他人不同,他最希望世上的人们能够彻底忘掉自己,这样他才能以空白的身份继续在战争之后平静生活。

至于为什么这种平静的场面必须要被打破而不会继续在小说中维持下去,则是因为在阿瓜卢萨的世界哲学中,虚假的天堂注定无法带来真正的平静。他在小说中会穿插出现大量的梦境,这些梦境萦绕在小说的叙事中,其作用之一便是在人物的潜意识中搅动着不安的波澜。在梦中,莫伊拉会梦到自己浑身血污无法分娩,丹尼尔会梦到自己被巴尔塔萨命令吞下时间水晶,蜥蜴欧拉利奥会梦见自己和若泽·布赫曼讨论谎言对世界的影响。阿瓜卢萨屡次在小说中以轻松幽默的口吻叙述这些美丽的表象,而后也让我们看到这些滑稽的表象内部是何等的可笑。毫无疑问,在阿瓜卢萨看来,虚假的记忆或遗忘提供的只能是一个虚假的乌托邦。在写完《遗忘通论》之后,阿瓜卢萨还创作过另一部反乌托邦小说,在这部小说里,阿瓜卢萨让大多数人类在一场世界性灾难后只能生活在平时向往的天空中,但故事里生活在天上的人们并不真正感到幸福,他们反而更向往那些记得稳定的大地是什么样子的人。

阿瓜卢萨拍摄的照片。

必须直面真正的记忆——这也可以说是绝大多数作家们的普遍共识,而居住在非洲的阿瓜卢萨拥有一种更加便捷的叙事方式来呈现这一观点,那就是在他的作品中人们经常会模糊现实与虚拟的界限,而单单对安哥拉的历史所进行的戏剧性处理是无法实现这一点的。阿瓜卢萨所使用的办法是让虚拟的事物显得更加虚拟,例如让卢多维卡用水泥砌墙将自己封闭在屋子里,按照现实条件来考虑的话,她没有稳定的食物和水源,电也会随之停掉,她甚至没办法生活半年以上,毕竟现实里的人不可能像小说里那样用钻石来诱捕鸽子充饥,然而就是在这本小说出版后的几年,人们真的在莫桑比克发现了这样一对与世隔绝的夫妇。另外,安哥拉的传统文化和非洲大陆难以预测的、总是游离于秩序之外的事件也让反常规的事物在叙述中变得并不夸张甚至非常现实。这就是他一直将非洲,将安哥拉作为书写主题的原因,因为这里有他所需的所有原料,有着与其他大陆不同的对现实的理解,有着与记忆和遗忘这些主题极度相关的漫长的纷乱历史,作为葡语作家,巴西文学给他带去的拉美文学影响让他成功地将这些捏合在一起,从而在作品中实现了他所向往的一种世界性:通过非洲来书写世界,而非以世界公民的角度去审视非洲。这些小说里的主题,不仅属于安哥拉,也属于每个被此类问题所困扰的人们。

上帝在天平上称量灵魂。一个碟子上放着灵魂,另一个上面则是为这个灵魂流的眼泪。如果没人为它流泪,这个灵魂就要下地狱。如果眼泪够多,足够悲伤,那它就上天堂。卢多是这么相信的。至少她愿意这么相信。她这么对萨巴鲁说:“有人怀念的人才会上天堂。天堂就是我们在他人心中占据的空间。这是我外婆对我说的话。但我不相信。我希望相信一切简单的东西——但我缺乏信仰。

为蒙特而哭的人不少。但我很难想象他会上天堂。然而,也许在无垠中的某个阴暗角落,在宁静光辉的天国和震颤阴暗的地狱之间,他会在炼狱里和看守他的天使下象棋。要是天使会下,而且下得不错,对他来说那里就会和天堂差不多了。

——阿瓜卢萨《遗忘通论》

作者/宫子

编辑/张进 刘亚光

校对/薛京宁

源:新华每日电讯

文昌行祠遗迹。

复建的马湖府城楼。聂作平摄

在山地,光阴的脚步似乎要比在平原和盆地更缓慢。上午9点半,心事重重的太阳终于爬上了书楼镇对面的山梁。锋利的光线切开薄薄的雾气,把古城里的牌坊、门楼和院墙的影子,重重叠叠地压在一起。鸟雀在邻近树梢上叫,桂花的幽香若有若无,三五个居民坐在阳光下喝茶说闲话。古城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我是前一天深夜来到书楼的。汽车自宜宾市区溯金沙江沿山路而上,一面是悬崖和台地,台地上,见缝插针地挤着一些农舍。一面是静水深流的金沙江,尖起耳朵,隐约听到江水呜咽。夜深人静时,司机说,书楼就要到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透过车窗,我看到黑黝黝的山谷里,漂浮着几星灯火,恰好与天幕上密密麻麻的星斗遥相呼应。

尽管第一次到书楼,但我知道,这是一座陷落在大山深处和时光深处的古城,在这座古城,曾有过一些鲜为人知的往事……

从马湖到中都

通过一叠老照片,我“认识”了一座老县城。

时光定格的市景,与我记忆中二十多年前的南方小县城并无太大差异:一条稍宽的主街,两旁是当时还算时尚的七八层楼房。更多的是狭窄的小巷,木制的吊脚楼和板房挤向街心,坐在家门口的老人和蹦蹦跳跳的孩子,以及从院墙上或篱笆上垂下来的花朵,无不显示出生活的宁静,缓慢和安详。

如果要说独特之处的话,那么,这座如今只存在于影像中的老县城,它的房屋和街道坐落于一条曲折的大江之滨,城市依山就势,铺排在江岸的几进台地上。此外,几座看上去形制简陋的城门,保存完好,从翘角的飞檐到朱红的门楼,以及黑黝黝的匾额都能看出,它已然历尽了岁月沧桑。

如果追溯这座边城的前世,早在700多年前的元朝,当这里成为管辖川南和滇东北大片地区的马湖路治所时,朝廷就在逼仄的台地上修筑了一座土城。简陋的土城,曾是方圆几百里内首屈一指的要塞、首府。到了明朝中期,马湖路变为马湖府,土城甃以砖石,建成了一道高一丈五,厚一丈,周长七百七十四丈(相当于两公里半)的城墙。城墙上,开有五道城门。城门上,各建一座城楼。很多年后,通过老照片,我们还能一睹它昔日的风采。

这座如今已沉没于金沙江浩荡江水中的古城,就是曾经的马湖路、马湖府以及屏山县的路治、府治、县治所在地,名曰泥溪镇(今天的宜宾叙州区也有一镇名泥溪,但与屏山泥溪非一地,相距近100公里)。

泥溪以及马湖路、府沧海桑田般的变迁,得从大山深处一面镜子般的湖泊说起。

话说距书楼镇120余公里的西南方向凉山腹地,山岭纵横,沟谷深切,长江的上游河段金沙江及其支流就从群峰围困中夺路而来。在金沙江左岸,早年的一次强烈地震,造成山谷崩塌,将一条支流阻塞,造就了一方面积约7平方公里、平均水深70米的湖泊。按《读史方舆纪要》的说法,旧时,有人看到龙马出没水中,故而命名为马湖。

今天,马湖因其秀美的湖光山色成为川中知名景区,但那些流连于自然风光的游客很少知道,历史上,有一个以马湖为名的行政机构——从元朝的马湖路到明朝的马湖府——曾经管辖了包括马湖在内的上万平方公里的地区,并成为联结内地与民族地区的桥梁、汉文化与民族文化交汇的前缘。

倘若从成都出发向正南方而行,将次第经过平原、丘陵和山地。在屏山境内,四川盆地与川西南山地及滇东高原缝合——屏山东部和北部临川南丘陵,西部接川西南山地,南部联滇东高原。从地形图上可以看出,呈东北-西南走向的大凉山与五莲峰一西一东,裹挟着千山万壑横亘于川南与滇东,而自西南向东北流淌的金沙江就穿行于两列山脉之间。山脉的尽头,金沙江由峡谷中猛虎般的狂暴变得稍为平缓时,便进入了屏山县境。

如同绝大多数崎岖山地一样,但凡河谷冲积平原或是山间台地,一般都会成为人烟稠密的村落和市镇。屏山亦然。屏山下辖的中都镇就坐落于两山对峙的中都河谷。站在高处,我看到的是一座杂乱无章的边地小镇,但在历史上,中都曾有过它的显赫时光。

秋日雨后,一个当地朋友带我来到中都镇上的一座古老庭院。尽管庭院看上去破旧不堪,但建筑形制还隐约透露出它曾经的考究与大气。这就是当地人称为黑龙祠的黑龙土主庙。

所谓土主庙,按《南诏野史》的说法是:开元元年(713年),唐朝“授皮逻阁为特进,封台登郡王……开元二年,立土主庙”。学者考据认为,流行于西南地区的土主庙和土主信仰,起自于唐时的南诏,云南巍宝山巡山土主庙便是各地土主庙的源头。

通俗地讲,土主相当于一个地区的守护神。这种起自唐朝的习俗传到后来,最信仰土主的是居于四川和云南的彝族。我看到的中都镇黑龙土主庙,它供奉的土主,就是彝族先人,名叫腊曲。

腊曲是一位彝族首领,生活于北宋末年。当时,边地战乱不休,他率众保境安民,不幸战死沙场,宋徽宗将其封为黑龙土主,并下旨立祠纪念。埋葬腊曲的坟几十年前犹存,当地人称为大坟包。据说,宽大的墓室能容纳200人。新中国成立前,还有人利用墓室开设鸦片烟馆。

彝族黑龙土主庙是一个暗示,它暗示处于凉山支脉地带的屏山,乃是彝汉交汇、彝汉文化碰撞的边缘地带。作为多民族文化的结合部,中都以及屏山的民族与文化交流史其实还可由宋朝往前推1000多年。

犍为是距屏山不到100公里的另一个县,中间只隔着沐川——事实上,沐川也是从屏山划出去的。在犍为一个叫万年村的地方,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出土了数量丰富的文物。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枚玉纹铜印。铜印上刻着一轮弯月,月下是禾苗和杜鹃鸟的图案。这些神秘的图案,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经辨识,考家们确认,这就是考古界众所周知的巴蜀图语。所谓巴蜀图语,又称巴蜀符号或巴蜀图形文字,是在四川出土的战国至西汉初的文物上发现的一些图形符号。目前主流观点认为,巴蜀图语是远古的巴蜀古族用来记录语言的工具,近似于象形文字,是古文字的雏形。据推断,巴蜀图语可能产生于古蜀国开明王朝时期。

史载,古蜀国第一位蜀王称为望帝,名杜宇。传说,杜宇在蜀地首创了按农事季节耕种的制度,后人奉为农神。他在成都平原建立古蜀国时,立都郫县。杜宇死后,精魂化为杜鹃,每到春耕时节,总是在田野里大声啼叫,提醒后人及时耕种、莫忘农时。

玉纹铜印上的图案,描绘的就是杜宇化鹃,教民耕种的故事。

杜宇的国都在郫县,为什么他的故事会在200多公里外的犍为流传,并被庄重地刻到铜印上呢?《蜀王本纪》记载:“时蜀民稀少。后有男子名杜宇,从天堕止朱提……宇自立为蜀王,号曰望帝。”从天堕是后人对他的神化,但朱提却实有其地,那就是今天的云南昭通。

综合各种史料可知,原本居于昭通的杜宇部族,沿金沙江北上宜宾后,再溯岷江而上,渐渐发展到成都平原,而屏山,正是他们从山地进入平原的必经之地。

中都乡又名沐道、夷都。文献记载,它曾是古蜀王的庶子夷氏的封地,所以才有夷都这个名字。当杜宇部族强盛时,他们一步步从滇东高原下到川南山地,经由屏山再进入四川盆地;当杜宇部族建立的古蜀国日益式微,并被秦国所灭后,残余民众又溯了祖先当年的道路,一步步退到包括屏山在内的川南山地及毗邻的凉山地区。因此,遥远的2000多年前,屏山一带既是古蜀王国的南大门,也是民族走廊上的一个重要节点。

土司的烙印

先秦时,马湖府的居民,一部分是如今已消失了的僰人,一部分是与杜宇同根同源的古蜀人。汉武帝开发西南夷后,四川盆地的汉族迁入屏山,并与当地人融合。隋唐时,形成了一个新的部族,称为马湖蛮。又因其首领姓董,称为董蛮。马湖蛮的势力中心在今天的马湖景区一带,碧波荡漾的马湖中那座形似螺髻的岛屿,可居数百人,便是马湖蛮的“首府”。宋朝时,马湖蛮分成两个支系,以安氏为首的一支与彝族融合,以文氏为代表的一支持续汉化。

古蜀人以土著自居,其势力中心在今天的屏山县中都镇一带,由于与中央王朝摩擦不断,故被贬称夷都蛮。

元朝是中国首个由少数民族建立的大一统王朝,它的存续时间虽然还不到100年,却对当时及以后的中国产生了深远影响。影响之一就是一些原本游离于中央王朝之外的边疆地区,第一次纳入了中央政府的管辖。大者如云南和西藏,小者如马湖。

1276年,也就是元灭南宋那一年,元朝设置马湖路(路是宋、金、元时的一级行政区划,宋、金时相当于后来的省,元时相当于府),治所设于溪口,即今天的屏山新市镇。

元朝对马湖的战略意义有着极为清醒的认识,这缘于设马湖路之前20年发生的两次血战:1256年,名将兀良合台奉蒙哥之命由云南昭通北上,打算占据金沙江下游(当时又称马湖江),顺江东下,破叙州、泸州后进逼南宋在西南地区最重要的堡垒:合川钓鱼城。

然而,尽管兀良合台在金沙江击败宋将张实的水军,夺得战船200艘,但当他乘势东下时,却遭到叙州知州史俊袭击,蒙军大败,不得不打消了合围钓鱼城的计划。

不过,虽然马湖路纳入了中央政府的管辖,但因为是民族地区,实行的是土司制。

所谓土司制,按《辞海》定义,乃是“南宋、元、明、清各王朝在部分少数民族地区分封各族首领世袭官职,以统治当地人民的一种制度。”自秦朝推行郡县制后,中央对地方的治理就是派出各级官员(称为流官),但在鞭长莫及的少数民族地区,则实行民族首领世袭制(称为土官),而土司,正是民间对各种土官的俗称。

以明朝为例,按级别不同,土司衙门分为宣慰使司、宣抚使司、安抚使司和长官司等,以及土府和土县。相应的,其长官分别称为宣慰使、宣抚使、安抚使和长官(此为武职),以及土知府和土知县(此为文职)。不论武职还是文职,老百姓笼统称为土司。这些土司“世守其土,世长其民,世袭其职”。尽管他们的承续需经朝廷批准,并按规定向朝廷敬献贡物,但在其统治区域内,有着生杀予夺的特权,相当于一个半独立的小王国。

元朝时,马湖路下辖6个长官司,同时还管辖戎州和长宁军。20余年后,马湖路治所迁到泥溪,即后来的屏山县城。明朝立国后,废路设府,拉开了马湖府长达300多年的序幕。马湖府也实行土司制,土知府由安氏家族世袭,直到一个多世纪后的1495年,安氏家族叛乱,朝廷才改土归流。马湖府下辖的长官司,也由元朝的6个变成了明、清的4个,分别为蛮夷、平夷、泥溪和沐川。其辖区“东一百一十里至宜宾界,西一千二百里至建昌界,南一百四十里至乌蒙界,北一百三十里至宜宾竹崖门界”。大致包括今天四川的屏山、马边、沐川、雷波和云南的永善、绥江、水富等县。

毋庸置疑,多民族聚居区,常会因文化、风俗、经济及其他原因发生流血冲突。马湖史上,小到聚族械斗,大到正规军讨伐都屡见不鲜,其中以发生于明朝万历年间的“三雄”之乱影响最为深远。

中都镇郊外的山野里,有一座当地人称为顾将军坟的古墓。墓前,褐黄色的碑上大书:“前明敕授怀远将军顾公讳国玮老大人之墓”。这位明朝时做过怀远将军的顾国玮,就是当地人口耳相传的顾将军。

明朝万历年间,西南地区发生了多次土司或部族头领叛乱,为此,朝廷不得不连年用兵,三雄之乱即为其中一次。

“三雄”之乱,指凉山和马湖地区的撒假、安兴(即马湖府土知府后人)、杨九乍三人结成联盟,号称“三雄”。“三雄”于1587年起兵反明,撒假自立为西国平天王。朝廷闻讯,先派都司李献忠率兵三千讨伐,“三雄”诈降,李献忠等人被杀。朝廷震怒,另派总兵李应祥率两万大军进剿。经过一年多的艰苦征战,“三雄”先后或擒或杀,叛乱才告一段落。这场声势浩大的叛乱,导致大量民众死于非命,当时的记载是尸积如山。朝廷也为此付出巨大代价,除了“数百万帑金轻掷于不毛之地”外,还有大批将士战死沙场,埋葬于中都镇外的顾将军,即为死难者之一。

为了更好地把控边地,屏山便隐然有军事要塞的功能。就在平定“三雄”之乱次年,朝廷下令新设屏山县,同时将叙马沪兵备道从长宁移驻屏山,由四川总兵李应祥兼任,相当于把一个省级战区的“司令部”设在了一座边远小城。

屏山原本是一个五方杂处的多民族混居区。清朝以后,随着僰人、古蜀人的消亡和汉化,以及彝族向大、小凉山迁徙,屏山虽然还保留着土司统治,但已成为汉族为主体的地区。

然而,屏山得地利之便的优势,反而更加彰显,也使得屏山愈发重要。

在屏山通往马边的公路旁,有一片高耸的红色悬崖,名叫洪溪岩。经人指点,我找到了崖下一条长满青苔和杂草的古道,青石板砌成的古道宽一米多,斗折蛇行,蜿蜒在空寂阴冷的山中。尽管如今半天也看不到一个行人,但青石板上深深的履痕和岩石上刻写的“永赖同功”的摩崖题记,却还可以想象它当年人来人往的辉煌。这条古道,称为汪公路,明朝万历年间由安边同知汪京所修。汪公路从屏山出发,一路经新市、中都等地,连接马边,经由马边,深入到更为遥远的凉山腹地。史料记载,三国时诸葛亮南征,其中一支部队,就沿此路深入不毛。

像这样的古道,在屏山境内还有多条,最重要的包括:

其一,从宜宾沿江而上,经楼东和泥溪,再至新市和屏边,抵达今天的雷波后,北岸深入凉山,南岸进入云南。明清时,滇东北一带生产的铜,就沿此路而出,抵达屏山后顺金沙江运往内地。如乾隆十一年(1764年),经由此路运送的铜多达99万多斤。

其二,从中都镇南下,翻越五指山,是屏县县城泥溪镇;自中都镇北上,可达沐川、乐山及四川盆地。这两条古老的道路,以泥溪为原点,形成了一个大的十字形。

1884年,英国驻成都首任总领事谢立山为了调查白蜡虫的相关情况,从成都出发到云南安边并乘舟东下,便经行这条古道。他在旅行笔记里,真实地记录了那支小队伍在翻越五指山后从高处看到金沙江的情景:“我们怀着轻松的心情离开了中都乡和它背后流过的那条河,开始翻越东南和南部的高山。北面乱山层叠,黑漆漆直入云霄的山峰一座接着一座。当我们来到一片起伏的高原最南端时,可以看到下面有一个深涧,一条小河在深涧里流淌。在东南方向,远远地从黑压压的山脉背景中辨认出一个黄点。在临近高原顶部的地方有一棵巨大的榕树,树荫下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客栈。于是我问那里的看门人:‘那个黄点是什么?’他热情地回答:‘那就是金沙江。’”

控扼凉山的地理位置,使得屏山千百年来一直是沟通内地与边区的大门:战争时,它是决定胜负的兵家必争之地;和平时,它是舟车辐辏的商贸重镇。兵家必争之地和商贸重镇的不断切换之间,屏山的历史更加厚重,文化更加多元,土地更加生机勃勃。

万里长江第一港

要想看清新市镇全貌,除航拍外,只能渡河到对岸的云南。

屏山西部,金沙江在群山的挤压下见缝插针地迂回流淌,北流的江水折而向东,复又南下,形成了一个n字形,n字形的上方左右两端,西宁河和中都河汇入;n字形包围的那片半岛,是云南绥江县南岸镇。与南岸镇一水之隔的西边,也就是n字形左边那一竖,便是新市镇。

我看到的新市镇如同老照片上的屏山老县城泥溪镇一样,也是一座杂乱而又蓬勃生长的边地小镇,众多房屋簇拥在江畔的一级级台地上。国道自镇旁经过,但进镇和出镇,都得穿过一条幽深的隧道——因为大山将这座小镇围困在万山丛中,而弯弯曲曲的金沙江,又把它同山外的世界相连。

不论在昨天的马湖府还是今天的屏山县,新市镇都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存在。因为,它是名副其实的万里长江第一港——仿佛为了佐证这个名号,在新市镇主街下的码头里,停靠着大大小小的船只。

我曾看到过德国领事魏司1917年在中国西南旅行时拍下的照片。其中几张,摄于宜宾金沙江。泥泞的江边码头,一只接一只地停着许多小船。这些小船虽然只能搭载十来个人,但每条船的水手就有十几个——如果加上逆水而上时的纤夫,工作人员显然要超过乘客。

之所以出现这种奇观,唯一的原因是:金沙江是一条咆哮的江。作为长江的上游河段,发源于青藏高原的金沙江一路奔腾而下,冲破横断山脉重重大山的阻挡后,进入云南、四川交界的下游地段,终于变得稍微温柔(金沙江下游,一般的定义是指雷波到宜宾,大部分地区都属于马湖府曾经的辖地)——不过,这是与上游那种如同脱缰野马的狂暴相比,相对于潮平两岸阔的长江中下游来说,仍然杀机重重、步步惊心。

缺少现代交通工具的古代,在人类的沟通与物资的交流中,舟楫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因此,尽管漩涡和礁石布下了一道道鬼门关,但金沙江下游河段的航运,仍然很早就开始了。如《宋会要》称:“淳熙八年七月十八日,臣僚言,马湖生蛮……常年中马,操舟顺流直抵叙州府城下。”淳熙八年即1181年,哪怕从这一年算起,金沙江下游河段的通航,也有将近900年了。

元朝以后,历代对疏通金沙江下游航道均十分重视,先后多次整治了江中的礁石和险滩。其原因,一方面在于马湖在军事上控扼凉山的重要意义,另一方面希望通过航运,将产自滇东北的铜外运。由于江流湍急,滩险水恶,很长时间里,金沙江下游只能行驶载重60吨以下的木船,并且,上水时必须依靠纤夫。

在我老家,纤夫和矿工被认为是两种最危险、最艰苦的工作。纤夫是“死了没埋”,矿工是“埋了没死”。而在上世纪50年代以前,屏山沿江各村镇的不少壮年男子,大多以拉纤为生。今天的金沙江两岸,危岩矗立,杂草丛生,但如果足够仔细的话,还能发现在那些原本没有路的地方,纤夫们用双脚踩出的又陡又窄的小路:纤道。

与纤道一同见证那段岁月的,还有船工号子,也就是纤夫们拉纤时高声唱出的歌谣。上世纪70年代,著名歌唱家李双江到宜宾采风,听了原汁原味的金沙江船工号子后,创作并演唱了后来风靡一时的《川江号子》。

1942年,民生公司的一艘轮船从宜宾溯流而上,抵达屏山,之后又继续上行,抵达新市,这是金沙江上第一次出现机动船的身影。从那以后,机动船慢慢取代了木船,纤夫的身影消失了,纤道荒废了,高亢的船工号子不再回荡,转而成为需要保护和传承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水流湍急的金沙江下游河段,不仅是万里长江上舟楫可以通达的尽头,也曾是另一种出产于马湖府的特产的进京通道。这种特产就是楠木。凡去过北京故宫的游人,多半对大殿里那些巨大的房柱印象深刻。这些由整根木头制成的房柱,都是珍贵的楠木,民间称为金丝楠,其中相当一部分,就来自马湖。

屏山中部横亘着一列雄浑的山脉,主峰海拔2000余米,名叫五指山,是为凉山余脉。不过,在过去的漫长时间里,它不叫五指山,人称神木山。

《大明一统志》说:“神木山,在沐川长官司西二十里,旧名黄种葛溪山,本朝永乐四年,伐楠木于此山,一夕楠木不假人力移数里,遂封为神木山,岁时祭之。”

据当地人讲,中都镇河对岸的一座山上,曾建有神木山祠(这也是当时祭祀的证据),祠里有一块《神木山祠记》石碑。石碑于上世纪被毁,但上面的文字,却在地方史料里记载下来。

碑文比《大明一统志》的记述更详细,讲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明朝初年,朝廷下令在山上砍伐楠木。高大的楠木沉重无比,而山间要么是小路,要么连小路也没有,要把它运出去,自然千难万难。“逾寻丈者数株,计庸万夫乃可以运。”没想到,有一天夜里,一些楠木竟然像长了脚一样,自己移动到大路上。并且,沿途草木没有一根因此被折断。如此神迹,当地官员急忙上奏朝廷,皇帝认为是祥瑞,于是将黄种葛溪山封为神木山。

尽管有碑有祠有史料,但这仍然是一个荒诞不经的传说。真实的历史是,明朝初年修建南京的明孝陵和紫禁城,以及乾隆时修建圆明园,都从神木山砍伐楠木。如《四川通志》记载:“乾隆三十年(1765年),四川总督鄂尔泰进正楠木二十根,余木两根,富顺县宰、屏山巡检运送进京,送至圆明园交收……乾隆三十年,又于屏山县、雷波县等处采办大楠木三十六根……运进京,送至圆明园佥收。”

庞然大物般的楠木,一根就有上千斤,在缺少现代工具的明清,该如何把它送往数千里之外的北京呢?

能够借助的,便是滔滔不息的江水。首先,自神木山上砍伐的楠木,通过在山间开辟的沟槽滑行到山脚,再由人力抬往中都河边,并将它放进河里。楠木顺水漂至新市,再将楠木数根或十多根绑扎在一起,形成一只木筏。木筏上面,搭起简陋的窝棚,放筏的工人以及押送的官员吃住都在上面。他们驾驶着这些木筏,顺着金沙江,过宜宾,下重庆,出三峡,越湖北、江西、安徽,直到扬州的长江与大运河交汇处,转而沿运河北上,抵达京东张家湾,上岸后搬运至崇文门神木加工厂。

依山临水的新市,既有金沙江的黄金水道,又有陆路东达屏山、宜宾,北至马边、犍为,南进雷波,西下凉山,因而历来便是军事重镇。元朝时,马湖路路治一度设于此。后来,马湖府的六大长官司之一的蛮夷司也设于此。明朝设蛮马驿,清朝设巡检司,新中国成立后也驻有部队。在成昆铁路和雅西高速贯通之前,进出凉山,尤其是小凉山的美姑等地的大量物资都通过金沙江航道运至新市,然后上岸转运。上世纪40年代建成的乐(山)西(昌)公路,像是一条崇山峻岭之上飘浮的白色飘带,新市便是这条飘带串起的重要一环。

新生的古城

金沙江的得名,源于水中含有大量泥沙,因而江水呈黄色。但是,如果你今天来到屏山境内的金沙江河段,你会发现这个名字名不副实——江水不是黄的,而是如同发源于五指山深处的中都河或小凉山深处的西宁河一样深绿。

让金沙江不再像“金沙”江的,是屏山境内那座全国排名第三的水电站。

站在滨江的半山上眺望,一道大坝将金沙江拦腰截断。大坝如同一柄巨型梳子,从梳齿与梳齿的缝隙间,一道道白亮的水流飞流直下,氤氩的空气,常常在水流上方形成一道淡淡的彩虹。大坝上游,静水深流,金沙江不仅没有了昔日的狂暴,而且呈现出一种安详,让人想把金沙江改名玻璃江。

2012年10月10日,经过四年建设后,金沙江干流上的最后一级水电站向家坝电站正式下闸蓄水。日夜奔流的江水被大坝阻拦,形成了长达160多公里的回流。于是,旧日的纤道,旧日的村庄,旧日的驿站,旧日的庙宇,甚至包括作为路、府、县和长官司治所达600多年之久的泥溪,都一一沉没水中——因为有了新县城,人们便将没在水中的泥溪称为老县城。

人类活动不仅改变了自然面貌,也改变了自己创造的历史的面貌——秦去汉来,明灭清兴,在走马灯般的朝代更替中,前辈的遗存被后人有意无意地毁弃,以及难以抵抗时间的侵蚀而渐渐湮灭都是其原因。到了现当代,大型工程——尤其是淹没面积巨大的水电工程——更是迅速且面目全非地改变了大地的模样。

如果让城楼、寺庙、衙门、牌坊、石刻,以及众多的深宅大院都随流水吞没,那么,可以说,几百年历史的马湖便只剩下了史料里寥寥几行冰冷无趣的文字——没有了实物与实景的历史,将变得空洞而虚无,并从后人视野里渐行渐远。

幸好,当向家坝电站刚立项时,屏山人便进行了一项意义深远的工作:迁址复建。

整整七年时间里,文物工作者们对淹没区的文物先行摸底调查,测量拍照,再将原建筑上的一砖一瓦,一木一石进行编号;之后,再小心翼翼拆解。拆解之后,44处古建变成了堆积如山的零部件。

屏山是典型的山区,平地珍贵,大块的平地更为珍贵。这些古迹复建在哪里呢?当时,有人提出建在新县城——新县城选定在原新发乡和真溪乡的地盘上,位于岷江下游,是一片岷江冲积出来的小平坝——但是,新县城面积也有限,安置这么多古迹,不免有些捉襟见肘。

这时,距向家坝大坝只有15公里的书楼镇进入了视野。书楼镇这个名字,隐隐透出一股书卷气。事实也的确如此。明朝永乐年间,思想家、河东学派创始人薛瑄之父曾在马湖府平夷长官司任吏目,薛瑄随父客居于此并讲学。嘉靖年间,为了纪念已从祀孔庙的薛瑄,当地兴建了楼山书院和藏书楼。这也是书楼镇名的由来。

书楼镇这片古老的土地,有幸成为马湖古城的安置地。于是乎,难以计数的古建零部件一车接一车地运送到书楼镇外那片旷地上。然后,接下来几年时间里,专业的古建筑人士和文物工作者们,像绣花似的,把零部件一件件地组装。于是乎,那些原本矗立于旧日马湖府今日屏山县境各地的牌坊、宫观、寺庙、衙门、民居、道观、商号,被移植到了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书楼镇。于是乎,一座新的古城,就这样诞生了,而真正的古城所经历的历史烟云,也由此留驻下来。

实际生活中,一般不可能几道牌坊首尾相接,与道观一墙之隔也不大可能又建一座寺庙,而庭院深深的富家深宅更不可能像小区里的房屋那样比邻而居。但漫步于马湖古城,因为都是复建,便有了这种时空转换的错觉。是的,原汁原味地保留于原建之地的文物固然更具价值,但当它们面临从此毁弃的危险时,把它们集中复建到一起,也不失为一种情非得已的最佳选择。更何况,当这些古建和文物集合到一起,一座可供我们想象金戈铁马与舟车辐辏往事的古城也就此诞生。

太阳当顶的时候,我行走在马湖古城的楼阁亭台之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也养一方文化。当积淀了众多往事的泥溪镇沉入江底,屏山县城迁往山那边的岷江畔,在书楼,通过马湖古镇,我们或许还能感受到在这片嬗变的土地上,古老历史与现实生活的碰撞和交响。(聂作平)

责任编辑: 赵文涵

四面青山三面水,一城山色半城江”,松花江在吉林省吉林市蜿蜒而过,沿江而下,云蒸霞蔚,山水相亲。草长莺飞的时节,这座“北国江城”从银装素裹踏入春日的多彩。丰富的历史资源、各式各样的老建筑,为这座城市注入了独特的人文气质。就请随着记者的脚步,徜徉在山水间、街巷里,来看一个“不一样”的吉林。

知名建筑学家梁思成和他的夫人林徽因,与吉林市有着不解之缘,市内几经沧桑的老建筑,就是他们留在这里的佳作。

踏入东北电力大学校园,“石头楼群”映入眼帘,这不只是一座楼,而是由主楼和东、西配楼组成的一座建筑群。

“这是梁思成先生留学回国后设计的第一件作品,1931年建成,是当年吉林省第一所高等学府——吉林省立大学所在地,是仁人志士不畏艰难、办学救亡、育人兴国的见证……”东北电力大学“石头楼群”展览馆工作人员李姝睿娓娓道来。

建筑正如其名,全部由大块花岗岩砌成,历经岁月依然坚固如初。楼体顶部为人字形屋脊,细节之处还用螭吻形象来装饰。中国传统式样与现代建筑趋向,在这里相得益彰。“我们正加快制定开放方案,在不影响教学的前提下,让更多游客触摸到这座历史建筑的人文脉动。”东北电力大学党委副书记李忱说。

这是坐落在东北电力大学校园的“石头楼群”主楼。新华社记者 胡戈 摄

距离“石头楼群”约20分钟车程,就来到了吉海铁路总站旧址。落日余晖下,这座中西合璧的建筑呈现出独特的美感,引得年轻人纷纷前来“打卡”,众多网友拍照上传到社交媒体。

这是吉林市船营区吉海铁路总站旧址。(受访者供图)

吉海铁路总站,现称吉林西站,由林徽因设计、梁思成审定,在我国近现代建筑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吉海铁路是民国时期在半殖民地状态下,由中国人在吉林省自建的第一条铁路,在东北近代化进程中具有里程碑意义。”吉林市文物保护中心主任翟敬源说,“车站建筑造型独特,呈雄狮状,象征着中国人民如雄狮初醒。”

踏入车站,脚下的瓷砖依然艳丽多彩,花纹清晰,工艺十分考究。车站的外立面和内部正在进行修缮,即将对社会公众开放。

再驱车沿江而行,就在松花江边,张连山府邸静静矗立。翟敬源介绍,这里原为清末盛京将军依克唐阿的老宅,后被其曾孙张连山改建成别墅式建筑。

游客在吉林市船营区张连山府邸一层展厅内浏览老照片。(受访者供图)

走进府邸,开放的一层空间以老照片形式,组成“府邸的故事”“吉林建筑史”“吉林城市及沿江变迁”3个展览部分。丰富多样的文创产品,也吸引着游客的目光。窗外,宽阔的松花江在眼前流淌。

徜徉吉林市城区,水光山色尽收眼底,人文景点鳞次栉比:在吉林市第一中学,魁星楼、校史馆留住了革命先烈那风华正茂的青春;在吉林机器局旧址,遗存下来的建筑凝聚着时光的记忆;在松花江北岸的教堂,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室内五彩斑斓;在各类展览馆墙壁上,关于老建筑的旧照片,牵出一段段如烟往事……

这是吉林市昌邑区吉林机器局旧址。(受访者供图)

“吉林市是一座有着极高辨识度的城市,并且作为曾经的全省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长达278年,历史文化资源丰富。”翟敬源说,“东团山遗址、扶余国故都、明清造船厂、打牲乌拉等历史印记,都可以在城市中找寻。”

冬季不是这座城唯一的魅力。告别了冰雪,在吉林市的“寻宝”体验也让人惊喜连连。四季宜人,各有精彩,山水怀抱中的“北国江城”,正努力挖掘更多历史人文资源,给游客别样的体验。

记者:段续、胡戈、马晓成

策划/编辑:王黎

海报、视频剪辑:胡戈

新华社国内部、吉林分社联合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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