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是国家的未来,民族的希望。梁启超先生在其著名的文章《少年中国说》中提出“少年强则国强”的论述,少年强则中国强,基础还在于童强,关注孩子就是关注家庭的未来,关注祖国和民族的未来。少儿教育一直是每一个家庭的头等大事,更是国家的头等大事,众多教育机构也在研究儿童启蒙教育的相关问题,尤其是中国传统文化在儿童教育中的作用和意义得以强化,书法、美术、中医、武术等优秀传统文化正逐步的进入课本、进课堂、进校园,并将纳入学校必修课!
学生练习书法场景
>由于时代的发展,曾经传统优秀文化不被重视,面临着与时代割裂的局面,如今从上至下加强回归。正本清源,回归文脉,其中中国书法的回归是重点之一。在古代,儿童的启蒙教育首先是从识字、学书法,经学等传统经典开始。
经学教育是主线,识字和写字是基本内容,我知道古代人用毛笔写字,因此书法教育是重点,首先得写好字。这些蒙学的内容,还暗含着对文字学的隐性要求,因此所使用教材和范本多兼有字、书性质,如《弟子规》《千字文》《急就篇》等。在古代类似这些文化经典,都是书法家必抄写的内容之一,在中国书法史上不同历史时期出现了这些内容的书法作品,是为传统经典,文学性、艺术性的叠加,如隋智永的《千字文》(楷、草书)元代赵孟頫的《五体千字文》等。古代童蒙书法教育的主要目的还有满足官方体制对于文书书写的需要,带有明显的实用性和功利色彩。不过,童蒙书法教育在带有实用性的同时,始终坚持着对美的追求。汉末魏晋以来,书法名家大量涌现,童蒙书法教育也更多地关注书法的艺术性。
< class="pgc-img">隋智永楷、草书《千字文》
>书法史上那些著名的书法家几乎自小就对书法产生了兴趣,或者说从小就对书法学习很下功夫,加下来例举二三,看看他们小时候学书法的故事,愿对今天孩子们的书法学习有点鼓励作用吧。
以下是古代书法家、书法有关儿童学习书法的最佳年龄和所学内容的论述。
< class="pgc-img">《周礼》:“八岁入小学,保氏教国子,先以六书。”小学者,儿童识字之学也。 ——许慎《说文解字》
若思通楷则,少不如老;学成规矩,老不如少。思则老而逾妙,学乃少而可勉。—— 孙过庭《书谱》
幼学即仿佳帖,其法从骨髓中来,可令邪魔辟易,不必大加甄别,不必外取去就,尽自有冰鉴。若中岁知书,虽得换骨神丹,必须用力数番,方能埽垢。至若老年进学,百倍加功,难追俗骨。余实蹈此,自亲其事,故言之切中,亦已晚矣。后生勉之,毋为后悔。——赵宦光《寒山帚谈》
(王羲之)七岁能书,年十二,于父旷枕中见卫夫人所传蔡邕笔法,窃而读之,书遂大进。 ——郑杓、刘有定《衍极并注》
学字亦不可早,小儿手小骨弱,难教以拨镫法,八九岁不晚。 ——王筠《教童子法》
民间也广泛流传“七精灵,八糊涂”的谚语,认为孩子7岁时(实足6岁)入学启蒙的将来聪明,8岁时入学就糊涂了,再晚入学则可能是“花钱不识字”。 ——张倩如《江苏古代教育生态》
元代赵孟頫的《五体千字文》
>王羲之:潜心苦学,痴到啖墨
王羲之,在中国书法史被被誉为“书圣”,东晋人士,他的行书《兰亭序》是天下第一行书。王羲之有家学渊源,王氏一族对中国书法作出了巨大贡献。
王羲之五六岁时即拜卫夫人为师学习书法,由于师法得当而又用功,进步很快,7岁的时候便小有名气了,很得前辈的夸奖。王羲之在12岁的时候,偷偷的看了父亲藏在枕头里的有关书法笔法的书《笔说》,于是按照《笔说》所讲加紧苦练,功夫不负有心人,进步非常大,连自己的老师看后大吃一惊,对王策说:“此儿必见用笔诀,近见其书,便有老成之智。”还说:“此子必蔽吾名!”意思是说,羲之一定是看到书法秘诀了,我发现他近来的字,已达到成年人的水平了,照这样发展下去,这孩子将来在书法方面的成就一定会超过我。
但王羲之并没有因此自喜,反倒更加刻苦了,达到了痴迷的地步。有一个流传甚广的故事。一次王羲之一边专心致志地读帖、练字一边吃饭,吃午饭,竟然把墨汁当成的爱吃的蒜泥,蘸着馒头吃起来,弄得满嘴乌黑,王羲之练习书法用功程度达到忘我的境界。也正是王羲之坚持数十年如一日,勤学苦练,临帖不辍,才练就了很扎实的功夫,这为他以后的发展奠定了基础,铺平了道路。
王羲之偷看父亲用笔法有文献记载的,原文如下:
< class="pgc-img">晋王羲之,字逸少,旷子也。
七岁善书,十二见前代笔说于其父枕中,窃而读之。
父曰:“尔何来窃吾所秘?”羲之笑而不答。
母曰:“尔看用笔法?”父见其小,恐不能秘之,
曰:“待尔成人,吾授也。”
羲之拜请:“今而用之使待成人恐蔽儿之幼令也。”
父喜,遂与之,不盈期月,书便大进。
王羲之《二谢帖》
>历史上王氏家族文豪门贵族,自然注重家学,王氏一门曾出现众多书法家,王荟、王羲之、王珣、王徵之、王献之等,他们的作品是构成晋代书法史重要组成部分。王羲之与其子王献之并称“二王”,自晋已绛,“二王”书风是中国书法传承的主线,直至清代开始崇尚碑学,中国书法才出现了帖学、碑学和碑帖融合的道路。但 “二王”体系仍然是书法帖学主脉。
摹写能得外形,不能得气质精神。
王献之,是王羲之七子,在家学和父亲的影响下,也是自幼习书。并且王献之在书法上的贡献不亚于父亲王羲之,而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其新体草书和外拓笔法是读中国书法的巨大贡献。
王献之的书法成就除了父亲的教导还有自己的努力。学书路上也曾有少年的轻狂,大概在十几岁时书法已有点成绩,有些飘飘然,便到处题字题诗,父亲感这不是好事,想告诫他一下,因此流传有王羲之之题壁诫子的故事。某一天,王羲之奉诏外出公干,临行前喝了壮行酒,书兴致大发,于是在墙壁上题写诫子诗一首,目的很明确,希望自己走后孩子踏踏实实练习书法。谁成想,王献之见到这幅训诫自己的壁书,不以为然反而想反戈一击驳倒父亲。经过数次临摹,觉得和父亲的字相差无几了,就把原字擦掉,重新补写上,心想能够以假乱真了。
< class="pgc-img">王献之《思恋帖》
>要知道就以王献之的水平模仿父亲的字外形上乱真应该没问题,气质与精神是哪个就不好说了。数日后,王羲之办事完毕回家,看到自己的书法,总感觉哪里不对,不由叹气说:“我书写时真是喝高了,这字有问题啊!”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献之心里已明白与父亲的差距。说明自己的书艺还不到家呀,从此倍加刻苦训练,终成一代大家,与父亲并驾齐驱,“二王”之美誉永远刻在书法史上乃至中国文化史上。
因此,“书圣”“书仙”(范文澜先生在《中国通史》曾说“盛唐的颜真卿才是唐朝新书体的创造者” 有人把“书仙”盛名冠以颜真卿)的盛名不是白来的,古代书法家学习书法的历程值得我们学习。
中国古代女性书法文化史》 常春 杨勇等 著上海书画出版社
宋代·杨妹子书法——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藏的七言诗
明代·蔡玉卿 楷书《山居漫咏》
张大千绘薛涛制笺图
【著书者说】
女性书写在中国有着极为悠久的历史,汉代已有女性书写的明确记载,至唐宋发展成一个宏大的艺术传统,产生了许多女性书家和经典作品。然而由于历史、政治等方面的原因,中国古代女性丰富而绚烂的书法作品往往被忽视和遮蔽了。宋代一卢姓女子于驿站题壁,序中有云:“……后之君子览之者,毋以妇人窃弄翰墨为罪。”足见社会留给女性的书写“空间”是多么狭小。即便如此,仍有一些佼佼者被文献记录,她们的作品也被世界各大博物馆所收藏,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写下了她们光辉的一笔。她们所书写的“成果”(文本、书迹)标示着中国古代女性“书写”活动曾经的存在与兴盛。而且,不管是出于识字为文、相夫教子,还是为了社会交往、提高修养,“书写”活动都发挥着不可替代的功能。
壹.古代女性书写的开端及溯源
历史上最早的女性书家是先秦时期与孔子同乡的秋胡之妻,创作出一种叫“雕虫篆”的书体。唐代韦续在《五十六种书》中描述:“虫书,鲁秋胡妻所作,亦曰雕虫篆。”之所以把它叫作虫书,因其垂画纤长,屈曲旋绕,好像“玄鸟优游,落花散漫矣”。更早在《诗·邶风·静女》中已出现毛笔的记录,“静女其娈,贻我彤管”。郑玄笺:“彤管,笔赤管也。”《后汉书·皇后纪序》:“女史彤管,记功书过。”这些都可以看作女性书写活动的侧面证据。
具有书法意义上的女性书写,应该始于汉末蔡文姬,可惜我们看不到其书法作品。马宗霍《书林藻鉴》载:“蔡邕得笔法于神人,传女文姬。”唐代张彦远《法书要录·传授笔法人名》中说:“蔡邕受于神人,而传之崔瑗及女文姬,文姬传之钟繇,钟繇传之卫夫人,卫夫人传之王羲之。”也就是说,蔡邕的书法经过蔡琰、钟繇、卫夫人,代代相传,到王羲之达到一个顶峰。作为承前启后的蔡琰,其在书法史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至魏晋南北朝,女性书写开始壮大起来,正史亦有明确记载。《北史·后妃传》记曰:“孝文改定内官……后置女职,以典内事。”《魏书》有“御宫典仪,女史执笔”的记载,东晋顾恺之《女史箴图》第九段所画正是一女史执笔而书的场景。这一时期的女性社会地位有所提高,她们不再只以妇德、妇容为自身价值的标志,还以聪明才智赢得男性的尊重,涌现出大量的才女,其中不乏善书之人。
贰.古代女性书家的身份
通过梳理史料发现,自魏晋一直到宋元,女性书家多集中在“宫闱”和“名媛”两类,而明清两代,较为知名的女性书家以“名媛”“名妓”两类为主。
(一)宫闱
唐代宫廷中不乏善书女性,书法最为知名的当属武则天,《宣和书谱》称其“喜作字”。对于她著名的《升仙太子碑》,《偃师县志》云:“观其草法极工”“尚似章草及皇象书。”她的传世书迹还有“荐福寺题额”和“崇福寺题额”。
1974年出土于陕西省蒲城县的《金仙公主墓志》(志石高106厘米,宽108厘米),乃玉真公主所书。玉真公主为睿宗之女,是唐玄宗、金仙公主同父同母的妹妹。《金仙公主墓志》由妹妹玉真公主亲笔所书,这在历代墓志中都十分罕见,是唐代墓志中为数极少的女性书写墓志的典范。
(二)名媛
魏晋时期的一大显著特征,就是出现了几大书法世家。以世家大族为中心构成的书法世家,成为魏晋南北时的一个重要现象。河东卫氏、琅琊王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等均是书法世家的典范。世家大族或官宦之家的女性接受文化和艺术熏陶的机会要多。女性具备较高的艺术修养被认为是滋养德行的有益前提。虽然家族结构与秩序对于女性无疑造成了束缚和挤压,但少数士人家族中的女性还是有机会随父兄或夫君宦游各地,特别是才士之妻多能与夫君相互唱和,激扬家学。
元代管道昇相夫教子,栽培子孙后代,“赵氏一门”三代出了七个大书画家,赵雍、赵麟、赵彦正名冠一时。所以,管道昇病逝后,赵孟很长时间都难以释怀。管道昇在书法方面,工尺牍,擅行书和小楷,风格深受赵孟影响,董其昌谓:“管夫人书牍行楷,与鸥波公(赵孟)殆不可辨同异,卫夫人后无俦。”清人孙承泽《庚子消夏记》之《管夫人墨竹》中说管道昇“字法似子昂”。管道昇的书法在当时风靡朝野,据《书史会要》载:元仁宗“尝取夫人书和魏公及子雍书,善装为卷轴,识以御宝,命藏之秘书监,曰‘使后世知我朝有一家夫妇、父子皆善书也’”。代表作有《水竹图卷》《致中峰和尚尺牍》。赵孟在《题管道昇梅竹卷》中写道:“道昇素爱笔墨,每见余尺幅小卷,专意仿摹,落笔秀媚,超逸绝尘。”
据清代厉鄂《玉台书史》记载,宋代女性书家有63位,其中善书的名媛有29人。在这些女性善书者中,又以李清照最为著名。《玉台书史》记载:“易安居士能书,能画,而又能词,尤长于文藻。迄今学士每读《金石录序》,顿令心神开爽。”明张丑《清河书画舫》卷九上载《跋李易安书一剪梅词》云:“易安词稿一纸,乃清秘阁故物也。笔势清真可爱。”
明代邢慈静生于万历元年(1573),她的胞兄就是书法家邢侗。年二十八(1600)才出嫁,恰是这段时间,特别是胞兄的亲自指导(邢侗1586年辞官归家),奠定了邢慈静一生的书法基础。1600年,邢侗刻就《来禽馆帖》(包含定武本《兰亭序》,赵孟《兰亭序》、《黄庭经》,索靖《出师颂》、《唐人双钩十七帖》等)。邢慈静归乡后,遍临《来禽馆贴》,书法更为精进。
清代张纶英,张琦第三女,工书,为包世臣所称颂。父张琦颇有文名,与其兄张惠言合编《词选》,开“常州词派”之先河。张纶英的行书神似唐代大书法家李邕,作品大气磅礴,刚中带柔,既有女性书法的阴柔之美,又有男性书法的阳刚之气。张纶英为清代著名书法家赵之谦的老师。赵之谦以为“国朝书家无过阳湖女士张婉钏名纶英,郑僖伯以后一人也”。
(三)婢女、名妓
宋代文人读书做字时一般都会有姬侍、婢女的陪伴,久而久之,一些聪慧的姬侍、婢女也就受其影响,具有一定的文化素养。譬如北宋大文豪苏轼的侍妾朝云,《东坡集》记载:“朝云始不识字,晚忽学书,粗有楷法。”《书史会要》也记载朝云“学轼楷书颇得其法”。辛弃疾的两位侍妾田田、钱钱也工于书法,据《书史会要》记载:“田田、钱钱辛弃疾二妾也,皆因其姓而名之,皆善笔札,常代弃疾答尺牍。”
唐代以名妓身份善书的女性书家以曹文姬和薛涛最为著名。曹文姬对于书法的态度可谓痴迷,她每天要写上千字,当时的人都称她做“书仙”,认为她的笔力为“关中第一”。《书史会要》中有记载:“曹文姬,本长安娼女,姿艳绝伦,尤工翰墨。”薛涛的诗书俱佳,《宣和书谱》评价其:“作字无女子气,笔力峻激。其行书妙处,颇得王羲之法,少加以学,亦卫夫人之流也。”此外,薛涛善制笺,薛涛当时就是在这些自制的深红色小彩笺上书写诗歌,与元稹、白居易、牛僧孺、令狐楚、裴度、严绶、张籍、杜牧、刘禹锡等众多名士竞相唱和,“薛涛笺”也因此风行千载。
明末清初的柳如是,更为人所熟知。陈寅恪不仅赞誉柳如是为“女侠名姝”,还著书十万言《柳如是别传》。清代书法家、赏鉴家翁同龢赞叹柳如是草书“铁腕拓银钩,曾将妙迹收”,并自注云:“在京师曾见河东君狂草楹帖,奇气满纸。”柳如是擅书,在当时即有盛名,当时书名盛于大江南北的“嘉定四老”之一的程孟阳称柳如是“书势险劲”“楷法瘦劲”,这种评论无不指向柳如是书法在风格上的大气。钱谦益盛赞柳如是书法“芳树风情在,簪花体格新。可知王逸少,不及卫夫人”。传世作品有《题望海楼七言联》《嘉莲诗翰墨迹》《月堤烟柳图》。
(四)巾帼志士
近代以来,女性的社会角色、自我认同以及社会生活,都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近代是从传统到现代的社会转型期,这一时期,有的女性从内闱跨出家门,参与到更多的社会活动中。其中,秋瑾堪称代表。秋瑾(1875-1907),东渡后自称“鉴湖女侠”,留日期间,先后参与各种反清进步团体,十分活跃。1907年春,回绍兴老家任大通学堂督办,准备皖浙两省起义。后起义失败,同年7月13日被捕,15日凌晨就义于绍兴轩亭口,年仅32岁。
秋瑾工诗词书法,她的作品多为宣传民主革命、妇女解放而作,譬如行书《感愤》条幅,笔调雄健,豪放悲壮,既有欧阳询书法之骨格,又具李北海之雄浑,书风与诗风皆豪迈激昂,奋发之情溢于字里行间,观其字如见其人之磊落正大。
叁.古代女性书法的基本特征
(一)擅长书体以楷书为主
《书断》称卫夫人“隶书尤善,规矩钟公”;颜真卿《魏夫人仙坛碑铭》记魏夫人“能隶书”,宋代李昉《太平广记》亦称她“能隶书”;王普贤的墓志铭称其“妙闲草隶”;《南史·梁后妃传》称武德郗皇后“善隶书”。魏晋之际,无楷书之名,以隶书称之。后世女性书家如唐代之金仙公主、房嶙妻高氏、吴彩鸾,宋代之杨妹子,元代至管道昇,明代之蔡玉卿、柳如是,清代之曹贞秀、张纶英均擅长楷书。
(二)风格以柔美和雅为主
《书断》用“宛然芳树”比喻卫夫人的书法,《书苑菁华》记“唐人书评卫夫人书,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书后品》称谢道韫的书法“雍容和雅”“芬馥可玩”。陆机妻李夫人的书法,庾肩吾《书品》称“披其丛薄,非无香草;视其涯岸,时有润珠”。沈婺华的书法,《述书赋》喻之“晚晴阵云,傍日残霞”。均以物象作比喻。《众香词》评价马守真:“姬稍工笔札,通文辞……书若游丝弱柳,婀娜媚人。”当然,女性书法也有潇洒从容的风格,《书苑菁华》记桓夫人的字“如快马入阵,屈伸随人”。令人意味深长的是,通过梳理有关古代女性书法的评论,同时及后世的评论者常用“不类女郎书”“无女子气”“有丈夫气”等等来作为对女性书法的褒赞,其实背后隐含了男性的视角和以男性为中心的评价体系。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古代女性普遍是受压迫的形象,是历史天空下“沉默”的一族。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观念钳制下,很多非常有才华的女子隐没在了历史的洪流中。尽管如此,仍有一些女性在书法史上留下了她们的名字,她们将女性特有的细腻情感与对书法的独特理解倾注笔尖,书法风格隽秀雅逸,形成了书法史上另一道绚丽的风景。
(作者:杨勇,系上海书画出版社副编审、南京艺术学院博士研究生,本文图片均选自《中国古代女性书法文化史》)
丽
民国时期的女书画家中,顾飞画山水,周炼霞绘仕女,顾青瑶习书法,陈小翠、张红薇涉笔花鸟,唯永嘉鲁藻,执于画兰,用秀健绝伦之笔,绘百余幅墨兰,以寄托心史。江宁学者、书画家杨复明曾著《兰言四种》,辑录了从古至今关于兰花的诗词典籍,内涵丰富,包罗万象,可被称是一部画兰、咏兰、识兰、艺兰的百科全书。他在其中题道:“画兰古不如今,近见东嘉鲁藻画,秀健绝伦,笔底亦颇驰骤,闺秀而有学士风,却不似管夫人,不作折笔与断笔也。”
“漫教秋菊比芬芳,瑟瑟曾疑凤尾翔。梦壮小红怜九畹,花开浅碧忆三湘。纫画今是仙人佩,吹去认知王者香。绝代佳人幽谷往,只将心事付东皇。”在观鲁藻写兰之后,女画家周炼霞用清幽隽永的诗句,表达自己的感受。
一九四八年(戊子年)的上海,由于战乱,各行各业均陷于凋敝状态。上海书画界力陈推新,由陈定山、马公愚、唐云、郑午昌、吴青霞、李秋君等三十二位书画家联名发起,举办温州籍女画家鲁藻的个人画展。当时,上海大新公司为引人注意,将“鲁藻画展”的特大幅展牌,从大厦顶端悬挂而下,十分醒目。
大新公司举办的这次墨兰画展,虽是萧然淡墨,素心幽香,却观者如潮。许婉琳老师的印象里,母亲当年的墨兰展,虽经霜已历七十余年,却如风诗遗句,清逸如故。
一
鲁藻(一九〇二—一九七九),字绮湄,出生于浙江永嘉(今温州市鹿城区),师从汪如渊,擅长工笔画,尤擅绘兰。永嘉独特的人文底蕴,赋予她特殊的艺术气质,所作兰花婀娜刚劲,笔墨古逸,书卷之气盎然。
鲁藻(一九〇二—一九七九)
鲁藻曾先后在上海居住过三次。第一次是婚前和姑母鲁文一同在上海住过。第二次是一九三二到一九三六年,鲁藻曾定居山阴路,跟鲁迅同住于一条弄堂里。鲁迅去世的时候,弄堂里来悼念的,游行的,喊口号的,人山人海,让她记忆犹新。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为躲战乱,鲁藻再次从温州来到上海,潜心宅第,专心绘事,一直到一九七九年去世。期间,鲁藻住南京路,画室名爱菊轩。当时,活跃在上海的一众女画家,如顾青瑶、周炼霞、陈小翠、顾飞、张红薇等人,经常来交流画艺,纾解雅情。
许婉琳当时尚幼,见家里来人,就过来凑热闹。在她的记忆里,李秋君常独自一人来。来时,爱坐在沙发上,很端庄,不爱说笑。李秋君看上去年纪要大些,打扮得朴素,不是很鲜艳。她看着眼前的孃孃,为人显得比较严肃,讲话一句一顿的,感觉气氛有些沉闷,就跑开了;可当陈小翠、吴青霞、周炼霞她们来时,她的感觉就不一样了,家里的气氛就活跃多了。几位女画家经常一起来。她们打扮得很漂亮,穿得很好看,也很雅致。女画家们爱开玩笑,很活跃,引起许婉琳的兴趣,就插在她们中间,走来走去。
鲁藻与子女
爱菊轩内装饰典雅,挂有许多墨兰作品与其他画作。女画家们一边欣赏室内悬挂着的画作,一边谈论着,颇为自在。因鲁藻在家排行为四,大家就叫她“四姐”。李秋君就有一首诗题为《题绮湄四姐墨兰》(戊子三月):“疏疏落落,何寄何托?子固所南,倘许入幕。”有一次,她们站在鲁藻的画前,叽叽喳喳地议论,说“四姐”的这幅画这么美,又说“四姐”人如其画,也非常美。鲁藻常淡妆,穿深绿色的旗袍,上绘细细的白鸽子,显得文雅有味,与她淡泊文静的性情相合。看上去,就像是一幅仕女画。
鲁藻兰作
民国时期,鲁藻画兰尤为特出。同时代的女书画家,顾飞山水,周炼霞仕女,顾青瑶书法,出类拔萃,夺人眼目。陈小翠、张红薇涉笔花鸟,秀妍清润,或海棠蛱蝶,或桃柳双燕,或紫藤小鸟,显出一派清婉温润的气质内涵。唯东嘉鲁藻,执于画兰,用秀健绝伦之笔,绘百余幅墨兰,以寄托心史。江宁学者、书画家杨复明曾著《兰言四种》,辑录了从古至今关于兰花的诗词典籍,内涵丰富,包罗万象,可被称是一部画兰、咏兰、识兰、艺兰的百科全书。他在其中题道:“画兰古不如今,近见东嘉鲁藻画,秀健绝伦,笔底亦颇驰骤,闺秀而有学士风,却不似管夫人,不作折笔与断笔也。”对鲁藻笔底的墨兰风韵颇为推崇。鲁藻绘兰,寥寥数笔,虽着墨不重,却勾勒出一丛优雅之兰。亦可见无根之兰,虽花叶纷繁,但条理有致,独秀于林。时值国破家亡之际,鲁藻墨兰,颇有沧桑之感,尽显厚重深沉的爱国底色。
《兰言四种》书影
时人常将她与海上云间居士白蕉相提并论。白蕉所作兰草,风姿绰约,清冲淡远。且以墨兰为多,题句也疏宕清放,若即若离。鲁藻笔下墨兰,着笔无多,却风神自远,清气疏朗,正可与白蕉之兰相撷颃。故两人被誉一为兰王,一为兰后。于是在爱菊轩,女画家们有时也爱“兰后,兰后”地喊,叫得很亲热。
鲁藻兰作
陈小翠个子高挑,穿一身白色的旗袍,衬着星星点点的黑色、水红色的花,特别好看。她对鲁藻的幽兰绘事也颇为欣赏。曾为她的墨兰一连题有三首诗:
劫后灵均悟化身,萧然淡墨见天真。灵台一片琉璃水,洗净幽兰叶上尘。(《观鲁绮湄兰花展有感》)
绰约仙人倚碧空,五铢衣带舞回风。幽花别有凌云气,不在千红万紫中。(《鲁绮湄兰展》)
风枝露叶有余姿,花影如潮入定时。莫是杜兰仙去后,九天环佩起相思。(《鲁藻画兰》)
陈小翠诗词兼美,又擅绘事,更能体会鲁藻对风枝露叶兰事的会心。从诗中可知,鲁藻所绘幽兰,别有凌云之气。尤其第一首,“劫后灵均”“灵台一片”等句,说明鲁藻所绘墨兰,高洁,隐逸,与屈原的精神内核相同。
鲁藻墨兰的确突出,不惟李秋君、陈小翠,顾飞、周炼霞也都为四姐绮湄的墨兰写下观感,称赞她的高洁清雅,不媚流俗。
鲁藻兰作
如顾飞一连写有两首诗:“屈宋文章信手成,幽香青朵背山辇。不知银露餐风味,自向书窗伴日明。”(《为鲁绮湄兰展题句》)“幽花从未计知音,不论丹心与素心。礼淡天生堪独赏,无须自诩入山深。”(《题绮湄兰展》)她赞鲁藻有屈宋之才,性情淡泊,不计知音,素意丹心,所绘兰花幽香,颇有幽园独赏之妙。顾飞曾拜江南名儒钱名山习诗词,诗才奕奕,颇引人注目。
顾青瑶《记鲁藻女士画兰》
顾青瑶不仅写诗,而且为其画展特地撰文说:
文人余事,每喜写兰,以抒其胸中逸气。昔人擅画兰者,如郑所南、赵孟坚、管仲姬等,皆写者高逸幽贞之志,不为绘事所役,品趣特超。永嘉得山水之秀,文艺家尤宿著清妙。鲁藻女士工墨兰,驰名久矣,往常于中国女子书画会,得睹其作品,以为闺秀中所仅见。昨至大新书画厅参观女士画兰个展,凡百帧,风情雨露,各异意趣,而用笔之生动,潇洒雅秀,妙造自然。忆清湘老人题兰云:“写兰四十年,少得兰之性情,非冰雪为怀者,乌足与言。”故以此语移诸鲁女士,洵无愧矣。
顾青瑶为江南才女中能通金石者,作品浑重古朴,无女儿家气。为人性又孤高。她对鲁藻兰展的推崇,正可见出其中意趣非凡。
鲁藻与丈夫许文通
爱菊轩内其乐融融,鲁藻的丈夫许文通也欢喜莫名,有时也参与她们的谈话。许文通(大章)出生于将门世家,父亲许乙仙原是清朝的将领,辛亥革命年间,响应孙中山号召任革命军二十二旅旅长,文武双全,工吟咏,著有《运甓斋诗集》,是晚清水师名将许松年的后裔。许松年在打击英国鸦片船的斗争中做出过卓越的贡献,与林则徐是忘年交,其史迹入《清史稿》。许文通曾是大学教授,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任教于香港,于一九五六年回到上海,翻译当时急需的大量科技文献等。他常与鲁藻赌茗翻书,乐以忘忧,闲情逸概,颇有归来堂之乐。对鲁藻的墨兰画展,他不仅支持,而且鼎力相助,以成妻子之美。
鲁藻颇具兰心蕙质,喜以水墨兰石抒发性情,观照内心。她的幽兰独处,赢得当时书画名流与社会贤达的普遍揄扬,珍爱有加,于是大家主张鲁藻在摩登的上海开墨兰画展,以彰显温润的古典精神。
顾青瑶赠鲁藻的蝉胸针饰
同为温州籍的女画家张红薇曾经鸿雁来书,并寄赠鲁藻一张画、一幅字,以表思念情谊。可惜的是,这些字画均未有留存。顾青瑶在去香港前,穿着一身蓝黑色旗袍,特地来和鲁藻告别,并赠送一枚蝉的胸针,以高标俊逸之物来表心意,说带上它可寄托思乡之情。后来,鲁藻经常向女儿提起这位顾孃孃,还拿出蝉的胸针给女儿摆弄欣赏,说:“顾孃孃真是位有心人,知道我老家在温州蝉街,找这个蝉的别针送我,真是难得,也不知从哪里买来这个胸针?”
陈小翠赠鲁藻的草帽别针饰
不唯如此,陈小翠也曾赠鲁藻有草帽别针饰品,姐妹情谊珍重如斯。
二
鲁藻一九四八年办的这次画展,还有温州籍文化名士如苏步青、苏渊雷、马公愚等纷纷为之赋诗题词,给予鲁藻和她的墨兰画极高赞誉,鲁藻也被誉为一代“兰后”。
温州人文渊薮,历代画家辈出。马公愚(一八九四—一九六九)就是其中突出的一位。他是近代海派著名书画家,久居上海,工诗书画印,有“艺苑全才”之称,与兄长马孟容合誉为“马氏双璧,永嘉二难”。
鲁藻夫妇和马公愚经常有来往。马公愚一口长髯,时常偕女儿来访,为许家座上席。他为人健谈,聚会小酌时,大家听马公愚侃侃而谈,纵论捭阖,不亦乐乎。他为鲁藻画展尽心尽力,不仅为首位发起人,而且用隶书题签“永嘉鲁藻女士画展特刊”,典丽儒雅,朴微厚重,堪可品味。
马公愚隶书题签“永嘉鲁藻女士画展特刊”
“绮湄画兰”“纫秋兰以为佩”“至今芳草解媻娑”“鲁藻画印”“绮湄女史”“绮湄”,鲁藻所用的名章和闲章,古雅温润,大部分为温州知名篆刻家、温州博物馆第一任馆长方介堪所刻。在温州时,鲁藻与方介堪就有较深的交往,两人时有唱和。
方介堪刻“纫秋兰以为佩”
鲁藻在永嘉的画室名为罗兰花室。抗战时期,激于爱国热情,鲁藻在罗兰花室绘有不少兰作。战国诗人屈原以不朽之篇章《离骚》名世,其诗“气往烁古,词来切近,惊采绝艳,难于并能”,两千年来受到人们的无限敬仰与追慕。虽是闺阁女性,但在鲁藻的绘作中,常题有“灵均”二字。如癸未(一九四三年)秋九月,鲁藻曾作兰画并题道:“众草如何可比伦,千金争买曲江春。而今得解灵均意,郑重挥毫写美人。”方介堪在给鲁藻题画时也爱用到“离骚”“灵均”等字眼。从中可见浇铸着依恋故国的拳拳之心。
同年秋,鲁藻还绘有兰草条幅,且题诗:“我爱兰花香且清,闲来搦笔寄幽情。纸长砚又饶馀墨,故写多丛自品评。”方介堪看后,颇为欣赏,借着这次画展的机会,他在画作上题诗和道:“飞香结佩漾纵横,闺阁争夸笔意豪。惆怅故园遍荆棘,夜窗风雨读离骚。”题跋内容,多深怀忧国忧民之情。方介堪还曾题有《鲁藻墨兰》:“明月照幽谷,幽香送好风。何谁去结佩,惆怅忆兰穹。”并为鲁藻画兰撰文,赞其作有“静穆清和之气”。
鲁藻与方介堪合作的兰画,得到她丈夫许文通的欣赏。一幅新作完成后,他常会点评一二。在他看来,方介堪诗中的“夜窗风雨”与屈赋的泪泉和墨写《离骚》思想一脉相承。鲁藻兰画熔炼家国情怀与艺术追思于一炉,颇有进境。
许琬琳懂事之后,经常听父母谈到方介堪。在她的心目中,方介堪行事勤谨,为人耿介正直,如鲁迅一样个性鲜明。当他们定居上海时,她有时会听父亲说:“如果方介堪还在上海就好了,那么我们就多一个可以走动的人了。”鲁藻与许文通回温州的时候,常去拜会方介堪。方介堪与鲁藻夫妇心性相通,爱好相投,两家人在交往时,常语涉国事家事,忧国爱民之情,宛然可见。
另有郑逸梅、丁辅之、郑午昌、孙筹成等时流名贤为鲁藻画展题咏以庆贺:
忽见幽兰满地开,清香馥馥袭襟来。知从九畹分颜色,却羡璇闺擅妙哉。(郑午昌)
遍地多荆棘,清香不可闻。何如风雨夕,幽逸如灵均。(郑午昌)
画兰以腴为难。腴而秀逸更难之又难。世人有眼大如车轮者必能辨此。生平以未(见)我家所南翁手迹为憾,获观此作,先德清徽,似在目前也。(郑逸梅)
苏步青为画集题签
苏步青为画集题签。苏渊雷于海上钵水斋为画册写小引,赞其“深居远俗,独能于南田、新罗之外,远挹所南之遗风。寄情香草,专写墨兰,楚佩骚魂,手滋笔植,秀气灵襟,洋溢楮墨”。学者眼光,明明如炬。
永嘉书法家曾耕西曾作《绮湄画兰独树一帜》一文,说道:“余考诸画史,精绘山水人物花鸟鳞(瓴)毛草早暨松竹梅菊等,代有其人,而女子较少。吾温张红薇、蔡笑秋二老人以及女士之姑母文,姊蘋、姝(按:妹)(茱)芹,皆闺中之杰出者,多以设色著。而女士专擅墨兰,独树一帜,继明代女画家马珪之后,惟女士一人已也。”可谓是对鲁藻的墨兰绘事的高度概括与总结。让人颇有一代豪华客,千秋正气歌之凛凛感慨。
三
鲁藻生于清朝末年,温州蝉街的一个文人家庭,文化底蕴深厚。父亲筱墀先生,善作诗文,为当地颇有名望的士绅。
筱墀先生为人开明,反对缠小脚,提倡男女平等。他让三位外孙称呼他为“蝉街爷爷”,而不称他“外公”,以表与后辈子孙的亲近。鲁藻和她的姐妹们从幼年起就接受与男孩一样的教育,自幼吟诗作画。筱墀先生要求自己的子女无论是学中医,还是学画画,都必须学好一样本事。在他看来,将来的情况很难预料,若子女婚后家境好,可以把画画作为自己的精神寄托。如果家境不好,则需以画画为生。总之,不能依靠别人,一定要有独立自主的意识。
筱墀先生还善中医,家里备有许多中药。因家有土地,并不靠看病收入,熟人请他看病,他多是免费就医。因为父亲会中医,所以鲁藻也略通医术。家里孩子感冒发烧,鲁藻都是自己抓药,弄点夏枯草、枇杷叶之类的中药吃吃,也就好了。
清馨不浊的身世,使鲁藻成为永嘉丹青盛手汪如渊的得意门生。汪如渊是马公愚的老师、刘旦宅的师祖。这位惊才绝艳的画家,门下习画弟子众多,达三十余人,以此形成以他为代表的永嘉画派。
汪如渊常在同辈面前夸鲁藻的才华。汪如渊来看望鲁藻的父亲筱墀先生时,如果没有看见他的学生鲁藻时,总会问道:“你们家的千秋在家吗?”喜称自己的女学生鲁藻为“千秋”,因汪如渊先生觉得自己的女弟子是会流传千古的,后来“千秋”成了老一辈文人对鲁藻的昵称。大家来鲁家提及鲁藻时,也常常会说“你们家的千秋”,亲昵的称呼中透着殷殷的期望。
汪如渊扇面
在老师汪如渊的熏陶下,鲁藻所作兰花婀娜刚劲,笔墨古逸,书卷之气盎然。汪如渊与鲁藻还合作有扇面:鲁藻的墨兰,汪如渊的行草。汪先生在扇面上题道:“幼怀贞敏,早悟三空之心,长契神情,先苞四忍之行,松风水月,未足比其清华,仙露明珠,讵能方其朗润,故以智通无累,神测未形。”这段话引自《大唐三藏圣教序》,字里行间,透露出对鲁藻才华的欣赏。当时鲁藻只十八岁,已经很受汪先生器重。
鲁藻在香叶楼主人的栽培下,与汪如渊的其他女弟子,如蔡笑秋、鲁文、张红薇等一样,离开师门后至海上,学艺兼鬻画,闺阁女子敢为人先,闯荡世界,可说是开时代之先风。而鲁藻以一己之时代见识与绘兰创作,接续文人传统,革新画坛时弊,重现兰之风神,堪称民国画坛先声。
四
一九四九年以后,鲁藻因为患有高血压,深居简出,渐渐淡出画坛。
闲居在家,鲁藻的思绪却仍沉醉在画境中。家里有很多写石绘兰的画谱,如《芥子园画谱》等,高高叠放于画案上。鲁藻经常翻那些画谱,浏览名家精品,练笔不辍。
鲁藻娴静而内敛,闲暇时,爱读唐诗,有时也爱看佛经,手持浅黄封面、竖排直印的佛经本,潜心研佛。温州曾是佛教盛传之乡,鲁藻婆婆是一位终生诵经吃斋的佛教徒。鲁藻并不信佛,但对佛教的终极境界极为赞美和向往。另外,她还研究王羲之书法,对其论书颇为认同:“凡书贵乎沉静,令意在笔前,字居心后,未作之始,结思成矣。”对艺术痴迷若此。
一九五〇年四月十日,鲁藻与丈夫许文通经夏承焘的引荐,拜访了八十七岁的黄宾虹。宾老知鲁藻画兰甚工,于是出示有明代文人方以智(字密之)的兰花册,又拿出元代女画家管道昇泥金画竹册页一本,极精工,云得自北京王公府。方密之兰册每页亦各有皇六子题诗。虽淡出画坛,但鲁藻仍心系兰事。在艺术名师黄宾虹眼中,鲁藻与兰花息息相通,让他颇为欣赏有加。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期,新中国一切欣欣向荣,上海曾多次举办国画展,筹备部门常邀约鲁藻参展,展览地点位于南京西路靠近石门二路处。在许琬琳的记忆里,在她从小学到初中期间,鲁藻因患病在身,不宜出门,有好几次就由她捧着母亲的画作去参展,等展览结束后接到通知,再将画作取回来。
在“文革”初期,许文通被非法拘捕,下落不明。他所有的书籍和鲁藻的作品都被抄走。鲁藻发电报“母病速回”,让在外地工作的女儿回来。许琬琳匆匆赶到家,却看到母亲安若无事,就问母亲:“你还好吗?”鲁藻这才平静地告诉女儿实情,是父亲出事了。许琬琳不知道母亲其实心里是很难过的。鲁藻就是这样,虽然内心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表面看去却异常平静,优雅从容如往昔。
尚有一事,也颇让这位慧心的女画家颇感痛心。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温州画界来问鲁藻要画作寄欧洲去国际参展。鲁藻特地买了绢,裁成四份,画了四张斗方兰花去参赛。这四幅清雅秀美的兰作,深获国际友人喜欢,为此鲁藻获得一等奖,且有一笔奖金。抗战期间,温州沦陷,民不聊生,普通百姓常常食不果腹。鲁藻一家也深处困境,好在有这笔奖金,帮助鲁家勉强度过那段艰难时光。可惜的是,登载作品的展览图录在“文革”期间被抄走,后下落不明。鲁藻为人原本内向,重要画作遗失,当然颇为愤懑。虽然内心难过,但还是平静地对女儿说:“看来贼也懂艺术啊,他收藏了我最喜爱的东西。我很看重这些东西,没有想到贼也很看重。”非常时期,珍物难留,自是可哀,一介女画人守深挚于忧思间,令人弥觉沉至。
在那段非常岁月里,鲁藻在种种打击中倒下,因中风导致半身不遂,不能言语。后因许文通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照顾,鲁藻病情好转。这段时期,她用仅能动的一只手画些小画片,有兰花,有其他花卉,秀美雅致。一九七三年十一月八日,她初病后作的一幅兰草,气息与平日之作颇不一样,草叶披拂凌厉,颇能反映女画家当时的心声。
鲁藻去世后,许文通为她编小传,拟影印亡妻兰石画谱,以慰藉怀念亡妻的心愿。
五
二〇一八年十一月,上海朵云轩重新展出鲁藻墨兰。展柜内,琳琅陈设有鲁藻当年的笔墨纸砚。有观众踱步其间,参观浏览之余,惊讶鲁藻所用毛笔之长,这位柔弱女子画画时,如何提得起来。
鲁藻绘兰所用毛笔均为长锋羊毫,画出来的兰花,颜色干净,撇出的兰花叶修长挺劲。
古时称画兰为写兰,而“画”多用于工笔兰花。墨兰即为写意兰花的代称,鲁藻所用羊毫,以此写兰,可见其功力。鲁藻作画时,手腕是高高提起,常常高于手指,笔垂直于纸面,用腕力画过去,颇有写兰之妙。
鲁藻曾在题诗中尽力描写兰花的“满天浮动古馨香”。又曾作诗赞“好似美人新睡起,晓庄未罢倚东风”,颇得写兰妙趣。
兰画是中国文人画风格史的重要支脉。自《易经?繁辞》《毛诗》起,历代文人慕兰、咏兰、画兰,兰花在历代文人的精神生活中始终有卓越的地位。自晋代始,便有写兰之记载,然不见真迹。宋人的工笔兰花是传世最早的兰花画作。今所见最早的墨兰,为南宋遗民画家赵子固与郑思肖所作。两人皆以超逸脱俗的画品及坚贞不屈的民族气节,为后世所倾仰,开文人写意墨兰之先河,堪称墨兰之始祖。
《鲁藻画集》所收百余幅墨兰,或怒放,或含苞,气格高古,神韵清逸。寥寥数笔,清气满纸,颇具“清、幽、远、超”之气质及坚贞独立之美德。
郑思肖画兰不画根,其“土为番人夺,汝有不知耶”的借物抒怀,实是以兰言志的典范。而鲁藻的墨兰,也有疏花简叶、根不着土之作,直承赵、郑法脉,写“空谷佳人”之性灵,颇含清闺写真风骨。
正如诗人朱松甫所吟“石既难画兰更难,共称逸品在骚坛”,对此顾青瑶在《话写兰》中对鲁藻的写兰评道:
画兰花,谁都知道,用笔简寥,当非难事;可是写兰比画工笔花卉难上好几倍。既不容刻意涂描,也非可率笔放纵。写兰正如写字,其妙味恰在极显明地露出作者的性灵。如果文学修养的工夫深,那就出笔秀雅;并要名利心淡,贞介绝俗,自能笔致清逸,洗墨尘氛,正是谈何容易。固然是兰不易画,也就是人格难求。……
精短之文,深深道出鲁藻画兰不仅有性灵之笔,且深具文化内涵,还有淡泊性情,贞介人格,才最终成就一位响当当的“兰后”。
鲁藻也是一位诗人,她的诗作多为画作而题,讲究诗书画三位一体。虽说所画不过是墨兰、墨竹等,但与她的题诗却与之相互辉映。连她抄录之诗,也具情怀。如她曾在兰画上抄题郑板桥《咏兰》诗:“屈宋文章草木高,千秋兰谱压风骚。如何烂贱纵人卖,十字街头论担挑。”深深抒发她对当时国破家亡的怀念之情。鲁藻以诗人之质,交游艺苑,将古风卓识、学养才思浸润题画中,以此惠及世人,颇能引人深思。
当时鲁藻认为,自己的墨兰画作,肯定不如其他花卉受世人重视。但没有想到,画展期间大受欢迎。有一位参观者李丁龙,对上海的画展原本是失望的,对当时的女画家也不抱希望,但在拥挤的观展人流中,他看完了鲁藻展出的百幅兰作,感到自己太武断了,反而愿为画展写点感想,称她是“独到天才”“墨兰之能手”。又有一位十三岁的冯银铃,是市立第一女子中学的学生,还特地来函求兰后墨宝,言辞恳切,态度恭谨。
画展期间,人流不断,许多作品被争相认购,可见当年鲁藻兰作受欢迎的程度。
七十年后,鲁藻墨兰作品在上海、温州两地再次展出,观众依然如堵。温州有位文史学者蒙泉(章方松)在温州观展后,写下如此感想:
观鲁藻之画,读之画诗,更见当时文化所孕育之女子的敏志与贤慧,襟怀与气度。鲁藻画兰艺术超妙之处,清露兰藻。含秀微霜,清芬逸韵,逝者蕙风,雅人深致,天趣芳馨。为人感动的是鲁藻患病,丈夫许文通精心护理十年,晨夕相依,低怜相语,关怀备至,情涵深泽之人伦情怀,令人肃然起敬。
鲁藻早期作品题材广泛,既有工笔花鸟,也有写意水墨,她画有牡丹、绣球、荷花等花卉,还有虫鸟、动物,栩栩如生,但唯有兰石是她一生的痴迷。她用生花妙笔,写石下兰花离披之姿,以至成就一代“兰后”。
六
永嘉鲁氏,一门风雅,尤为特出。鲁藻与姑姑鲁文,姐姐鲁蘋,妹妹鲁茱、鲁芹以及外甥女林眉,一门三代六位女画人曾一起加入中国女子书画会,传为一时佳话。她的墨兰绘事,也一同写进了绘画史,成为一段浅碧往事。
上海自开埠以来,名家荟萃,形成了特有的海纳百川的现象。温州人杰地灵,文化历史底蕴深厚,与上海历史上的关系天然亲近。民国年间,温州艺术界的许多名人,就活跃在上海滩,其中有不少是中国女子书画会的成员。
中国女子书画会是我国第一个女子美术团体,每年举办有书画展。第三次书画年展是一九三五年五月,由朱人琰编录的女画家约一百二十位。第四届是一九三六年五月,女画家增至一百四十位。
中国女子书画会第四届特刊
鲁藻参加的书画展为第三、第四届。同时期的“永嘉女画家”除鲁氏一门六人外,还有任钧耀、李曼萝、张谨怀、樊彩霞、徐绮琴、施黛青、马如兰、马碧篁等人。
中国女子书画会第四届部分名录
鲁文(一八六八—一九四一),又名鲁纹,字雪湘,别号纤纤女史,又号彤华馆女士。少从兄鲁孝迟学诗词,稍长,从名画家汪如渊习画,尤工花卉虫鱼,与张红薇、蔡笑秋合称汪氏“同门三闺秀”。因鲁文最长,故又有“最老瓯滨女画师”之誉。刘景晨有诗赞之:“最老瓯滨女画师,渊源为致剑川思。同门当日三闺秀,张蔡于今鬓未丝。”画作清润,所作百蝶图,曾蜚声日本。
鲁氏五姐妹分别为鲁蘩、鲁蘋、鲁藻、鲁芹、鲁茱,多为丹青妙手。
鲁蘩,原为温州大同女子学校第一届学生。排行老二,嫁到百里坊林家后,共生十个儿女,四男六女。大女儿林眉,自幼在外公家生活,跟随鲁文、鲁藻等学画。后嫁给一位港务局的领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中后期离开温州迁居上海,随鲁文、鲁藻等一起加入中国女子书画会。九十年代逝于上海,终年八十二岁。
鲁藻的姐姐鲁蘋
鲁蘋,又名鲁涧青,排行老三,也住在上海。丈夫王亩仙(一八八六—一九七八),农学家,东京农业大学毕业,曾任浙江大学园艺学教授等职,工草书。著有《浙南民间药用植物图说》,书内所配中草药植物插图,均为鲁蘋所绘。
鲁芹,字楚葵,号碧漪。二十五岁时,在生第二个孩子之际,因难产去世。鲁藻深为妹妹的早逝而痛惜,她认为妹妹能诗善画,很有才气。在女子书画特刊上曾刊有一幅《鲁碧漪女士遗象》,何香凝题字。并附有其小传,略述其生平及才气。称其婚后,曾与先生同游长江两岸名胜,足迹殆遍,寓居上海后,眼界开阔,艺术愈进,作品为名家所推许。陈小翠写悼文,冯文凤撰挽联:“是书仙小镝,一霎那人天梦短,薤露哀歌,锦瑟华年绕廿五;辞画盟长往,两年来文字缘深,生刍遥寄,罗栏词稿定千秋”,痛惜之情,宛然可见。
鲁茱,又作鲁芝。留世有几幅出色的写意花鸟图。近年在拍卖会上还出现过她的作品。
鲁氏几姊妹妙擅丹青,各有千秋,其中尤以鲁藻最为出类拔萃。鲁藻教育子女非常严谨,长子许锡荪原为船长,后出任温州港务局总船长。次子许卓荪,上海交通大学教授,毕生诲人不倦。而鲁藻的三子许琳荪,天资聪颖,六岁时即会画墨竹。惜其英年早逝,年仅四十二,目前温州博物馆收藏有许琳荪的墨竹作品六幅,其中有陈仲陶、方介堪两位先生的题词,供世人追忆。
许琳荪墨竹扇面
鲁氏的后代也有志于中国传统书画的发展与研究。鲁蘋的外孙女陈芳,现为新时期中国女子书画会会员,居美国凤凰城(美国亚利桑那州州府),专工抽象水彩画。曾素描有外婆鲁蘋像,刊登在二〇一七年的《中国女子书画会》复会纪念册上,眉眼之间,尽显鲁蘋年轻时的灵气神韵。
风物不远,雅致长存。如今七十年烟云过去,当年的人事早已湮灭不闻,唯有曾经的诗画文,还有后人绵绵不绝的怀念,或可让人忆起当年的芝兰之香与鲁藻之德。
《瓯风》2021 第二十一集 文汇出版社7月版
责任编辑:李梅
校对: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