湃新闻记者 邹佳雯 李佳蔚 张呈君
李政道在哥伦比亚大学办公室。上海交通大学李政道图书馆 供图
这个世纪最天才的头脑之一,几乎持续思考到了他生命的尽头。
2024年8月25日,“李政道先生悼念追思会”在上海交通大学李政道研究所举行。李政道的长子李中清追忆了父亲李政道最后的岁月:父亲逝世一周前,自己还在旧金山和父亲见了面。大约在7月26日或27日的早上,李政道出奇得有精神,试着在房里走了走。过了一会儿,李中清将父亲推到轮椅上,回到他的卧房,但李政道不愿回到床上。他说,自己产生了一些关于“亮光”的想法,要儿子帮他一起做实验。
李中清赶紧帮忙,可做了一会儿,李政道说两人不够,实验人数便增加到了三个。李中清是社会历史学出身,不能完全理解父亲在忙什么、想什么,迷糊间过了一个半小时,李政道朝他们说:“实验失败了,但我很开心,谢谢你们的合作。”
当地时间2024年8月4日凌晨,在美国旧金山家中,李政道与世长辞,享年97周岁。按照李政道的遗愿,今年11月,他将回到祖籍苏州,与离世多年的夫人秦惠?女士合葬于苏州东山镇。
8月25日,追思堂的李政道影像展板上,有大量李政道晚年的影像。 澎湃新闻记者 邹佳雯 摄
8月25日,李政道先生悼念追思会在上海举行。澎湃新闻记者 张呈君 摄
李政道研究所,这是李政道生前大力推动设立的基础研究的科学“殿堂”。8月25日的悼念追思会大屏幕上,“细推物理 何用浮名”八字隐现——“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正是李政道的人生信条。追思会还在上海、北京、杭州等地设分会场,全球中英文线上直播,242万余人次收看,共同悼念。
6项诺奖级成果
在上海交大校长丁奎岭介绍李政道生平时,一束光透过李政道研究所天问厅的透明穹顶,洒在从五湖四海奔来的人们的脸上,现场座无虚席。环绕向上的天问长廊坡道间,站了好些学生,天光也落在这些年轻的面庞上,他们听得认真。
8月25日,“李政道先生悼念追思会”在上海交大李政道研究所举行,光线透过建筑穹顶。 澎湃新闻记者 邹佳雯 摄
1926年11月24日,李政道生于中国上海市,祖籍江苏苏州。1943至1945年,他就读于浙江大学、西南联合大学。1946年入读美国芝加哥大学研究生院,1950年6月获博士学位。1950至1953年在芝加哥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普林斯顿研究院从事研究工作。
李政道最为人所知的,或许是1956年,他与杨振宁一起提出弱相互作用中宇称不守恒的论断,翌年经实验验证后,他们共同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和爱因斯坦科学奖,两人的研究工作对粒子物理学和量子场论的发展也产生了深远影响。
李政道先生所获1957年诺贝尔物理学奖章(李政道图书馆藏)
“我以为我对李先生的工作是比较了解的,但从8月4日他过世以来,有不少物理学家都在用各种方式回忆李先生。根据他们的回忆,另经过我和同事的梳理,我发现李先生比我们想象得还要伟大的多得多。”
中国科学院院士、李政道研究所所长张杰是李政道的“忘年至交”。8月25日悼念追思会的现场,他特地以长卷的形式向观众们呈现了李政道一生的学术成就。
从1949年发表第一篇论文到2010年,整整62年时间的学术生涯里,李政道共发表了321篇论文。“李政道先生在量子场论、基本粒子理论、核物理、统计力学、流体力学、天体物理等诸多领域都作出了开创性和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杰出贡献。这些成果中,除了有6项诺奖级成果之外,在许多领域也都是奠基性的贡献。”
李政道学术成就总结 李政道研究所 制图
何为“诺奖级成果”?张杰解释,除了李政道和杨振宁1957年获得的诺贝尔奖之外,事实上,李政道还为另外五项诺贝尔奖做出了基础性和奠基性的贡献。
比如,1952年前后,李政道曾研究了极性晶体中慢电子的运动,得到对极性晶体中传导电子低能级的系统理解, 为超导BCS理论的建立作出直接贡献——BCS工作后于1972年获诺奖。“获奖人有明确提过奠基性的工作有李先生做的。李政道在科学方面其实影响了方方面面,这个影响一直到今天仍然存在。”张杰说。
推进祖国科教事业发展
自1972年李先生首次回国访问开始,到2010年最后一次回国,李政道38年间回国49次,为祖国科技事业和人才培养事业的发展,做出了诸多奠基性的贡献,影响极为深远。
李政道全方位推动中国科教事业发展 李政道研究所 制图
悼念追思会的现场,致辞、发言人数达到18人之多,他们来自中国科学院、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中国物理学会、美国物理学会、国际纯粹与应用物理学联合会、多所国内顶尖高校和科研机构等。白发苍苍的老者、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有的是挚友,有的是后辈,每位发言者都仿佛是张拼图,共同拼出李政道影响深远的生命征程。
因为忧虑中国教育和科学人才匮乏难题,李政道建议设立 “少年班”、“中美联合培养物理类研究生计划”(CUSPEA)、博士后制度、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等,这些项目、机制培养了无数科学、技术和商业等人才。
在张杰看来,李政道在推进中国科教事业发展的路径上,有很清晰的逻辑链条。
“最早20世纪70年代‘少年班’设立时,中国还没有从中学里选拔大学生的这种高考制度,在这种情况下,李先生提出中国也应挑一些年轻的孩子们,让他们长期关注科学;后来我们有了自己的大学生,但博士生的培养制度还没起来,李先生又创立了CUSPEA,做中美联合培养;再往后,当我们中国开始有了博士时,李先生想得更远,认为还需要有博士后的制度,以及再往后当这些人再成长起来,还应该有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扶持。”张杰总结说,在中国发展到每一个关键的阶段、对人才提出不同的特殊需求时,李政道总能提前看到,并最大化地利用他的影响力,帮助中国把这些奠基性的工作提前做好。
“爸爸是一个做事的人,不是讲话的人。”谈及父亲李政道生前点滴,李中清这样概括。他向媒体回忆,李政道本人生前最引以为傲的,还是自己出钱发起了CUSPEA。“这是很大的一件事,但一开始全家人都不知道,后来我步行去帮父亲投递邮件,才知道了这件事。”
CUSPEA项目启动后的十年间,培养了915名留学生前往北美接受一流的研究生教育培养。当年的CUSPEA学子如今已成为多个领域的领军人物和精英骨干,就职于国内外知名大学和研究所,成为企业的杰出领导者。其中15位科学家成为中国、欧洲、美国、加拿大等地的院士,300多人次在各国际科学技术组织中担任职位或成为Fellow,100余人次获得各类国际科技大奖,有400多位成功的高科技发明家和企业家。
2010年6月,李政道先生与张杰院士会面
2010年,李政道曾专程来上海交大访问,与时任校长张杰数次“秉烛深谈”,并决定将诺贝尔奖章原件及毕生所藏手稿、信件、书籍和艺术作品等档案资料和位于上海宛平路的旧居托付给上海交通大学。也是那一年,李政道向张杰袒露自己未来可能不再回国的打算,这让张杰大吃一惊。
“他后来说,过去回国时,他都以为他是可以给别人东西的,但这一次回国,他感到是别人在照顾他更多一些了。”张杰说。2010年后,由于身体原因等,李政道再未回到中国。
最后的时光
在李中清看来,李政道向来重视家庭,不过在退休后,他才得以将更多时间留给自己和家人。2014年,李政道搬离待了61年的纽约,去旧金山与儿孙相邻。李政道有两个儿子、七个孙子和一个曾孙。他常沐浴在加州的阳光下,独自在金门大桥海边漫步。
8月25日,李政道长子李中清教授在现场追忆父亲生前点滴往事。澎湃新闻记者 邹佳雯 摄
长孙李善时说,在旧金山的退休岁月里,祖父常重复一句话:“今天是美好的一天,昨天如此,明天亦然。”
8月25日,李政道长孙李善时教授分享了自己和妹妹的一些感想。澎湃新闻记者 张呈君 摄
科学与艺术的结合,也是李政道身上的一抹“亮色”。8月25日的追思会上李善时谈到,退休后,李政道还会花时间研究新的方程式,并且翻阅以前解决过的计算问题的笔记本,查看他为学生、研究生编写的问题集。不过大部分时间,他会越来越多地通过绘画和艺术来记录他周围的世界。
李善时称,退休后李政道总是随身携带一本速写本和几支彩色笔,以便捕捉到一棵萌芽的树、扑腾的鸟儿、水面上反射的阳光以及天空和相邻大海略有不同的蓝色,那是他捕捉视觉记忆的方式,“爷爷对自然和美有深刻的理解,这也激发了他在物理学上的创造力,他经常会为奶奶画一些她所到访过的景点的风景画。奶奶去世后,他还会为家里的其他人画画。”
李政道《常相伴》(1995)右:李政道《?喜食樱桃》(1995) 图源“知识分子”微信公号
“他经常鼓励我们练习书法,阅读中国诗词。”李善时记得,李政道会将自己写下的汉字给他们描摹,他教会了家人对艺术、自然和美的深深感激与敬意。“除了学术上的追求之外,我们家将通过我妹妹的艺术来纪念爷爷。”
李中清曾向媒体回忆,他7月底从美国回到香港,返港前与父亲告别时,李政道的思路仍还清晰,还可下地走路,仍然保持着思考的习惯。不过,根据医院的诊断,父亲的病情已经没有继续深度治疗的必要了,所以,父亲家选择回家治疗。“实际上就是回到家中,接受安宁疗护治疗。父亲很早就告诉我们,他一定要在家中离世。”
8月25日,李中清在致辞中念到:“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天里,爸爸还会说,我永远会是你的一部分,你永远会是我的一部分。尽管这个时候只有家人在身边,但我想,父亲这句话既是说给我,更是说给他多年来的各位老师、同道、朋友、永远的科学和祖国。”
李中清说,父亲生前一直希望能有机会再回国看看。他原本计划99岁时在国内举办一系列学术活动,其中一部分活动在上海交通大学举行,现在这个愿望无法实现了。不过,据张杰透露,从2024年11月24日开始到2025年11月24号,为李政道先生举办的百岁诞辰系列纪念活动,将在全国范围内展开。
李政道、秦惠?夫妇,摄于1957年动身前往斯德哥尔摩领奖时。图源“知识分子”微信公号
李政道先生的夫人秦惠?女士1996年11月去世后,葬于苏州吴中区东山镇华侨公墓万隆墓区。“生命的最后阶段,父亲反复地说他多么爱我们,也越来越多地谈到与母亲团聚和回家的愿望。”李中清感慨,如今,父亲和母亲将达成心愿了。今年11月,李中清将和家人带着父亲的骨灰回到苏州,举行安葬仪式。
李政道先生的故事或许永远不会落幕,就像网友为他写下的这一句:
“先生回家了,化作太阳和星光,永远闪耀。”
首歌,一个岛,一座城。很多人初识哈尔滨,源于郑绪岚的那首《太阳岛上》。有人说,尔滨是“冬天里的一把火”,其实早在45年前,《哈尔滨的夏天》就已火遍中国。
太阳岛,在许多名家笔下都被雕琢过。瞿秋白、朱自清、萧红、艾青、杨朔等众多作家和诗人,都曾留下松花江和太阳岛的记忆。
太阳岛是一个让人凝神静思的好地方。作家刘白羽战争年代曾在哈尔滨工作生活,多年后他曾用拐杖指着太阳岛说:“那一年,周立波住在太阳岛,写他的《暴风骤雨》……”
太阳岛究竟有何魅力?为何《哈尔滨的夏天》的词作者王立平和演唱者郑绪岚未曾见过岛,却能描绘得如此之美?带着期冀远赴而来的人们因何会有些许怅然若失?……带着一个个追问,我们来到了太阳岛上。
8月20日拍摄的太阳岛风景区。新华社记者 王建威 摄
小岛与太阳
哈尔滨,是一座名城,也是一座不容易说清名字由来的城市。作家阿成在《哈尔滨人》中这样解释:有的说是蒙古语“平地”的意思,有的说是“晒网场”的意思,也有的说哈尔滨是“阿勒锦”的谐音,是女真语“光荣”与“荣誉”的意思。
《哈尔滨市志》记载,哈尔滨市位于黑龙江省南部,地处松嫩平原的东南缘,松花江由西南向东北流过市区。自帝舜时始,经夏、商、周三代,哈尔滨地区为肃慎族故地。清同治三年(1864年),满文“哈尔滨”一词在黑龙江将军衙门档案中出现。
松花江水,浩浩汤汤。江中的太阳岛郁郁葱葱,名字由来却也是众说纷纭。曾在太阳岛生活90余年的杨荣森老人,生前曾创作《太阳岛史略》手稿,记录了三次名字变化:早期称为“太阳滩”,后又称“太阳照”,最后名为“太阳岛”。
《太阳岛——未知的百年故事》一书中记载,清朝中叶,太阳滩是由松花江多年泛滥淤积而成。滩上沙粒洁净且大,有白、黄两种,沙质透明,夏日沙面炙热如火,“日无人进,夜无蛙栖”,并且由于沙粒在阳光照射下闪动耀眼之光,因而被喻为“水上的太阳”。捕鱼季节,渔民们收网时将渔船靠拢在岸边,将此称为“太阳滩”。
“太阳照”为航行的中俄船员所称。清光绪末年,哈尔滨至扶余上行航线开通。上行第一个“照头”(航标)设立在太阳滩上,凌空而起、十分醒目。水手们时常泅渡或操舢板来此野浴,称之为“太阳滩照头”,后简称为“太阳照”。
“太阳岛”则是游人称之并传延至今。来此修建中东铁路的俄国人,在松花江北岸发现了这一理想的沙滩浴场,并建起了错落有致的别墅,称为“太阳岛”。有资料记载,这座岛第一次被正式标注上俄文名称是在1923年中东铁路管理局出版的《哈尔滨市全图》里,俄文名称的中文直译为“阳光明媚的岛屿”。1925年6月30日,《滨江时报》刊发《太阳岛中春色多》一文,可见当时已命名。
“太阳岛”名字由来还有诸多版本。一种流行的说法是,太阳岛附近盛产松花江“三花五罗”之一的鳊花鱼,当地满族人称其为“taiyaon”(音“太要恩”),谐音与“太阳”发音相近,久沿成俗,人们在后面加一个“岛”,便泛指这片岛屿了。当然,还有因“太阳公公”住在岛上而得名等传说,但颇难让人信服,想来只是一种美好寓意。
有文章考证,关于太阳岛区域最早的史料记载,可追溯到1683年,太阳岛一带曾在清康熙年间作为水师营地开发利用过。那时的太阳岛,是包括沙滩在内的一片原始荒原,由黑龙江呼兰副都统管辖。此处产贡珠、贡鱼,曾被清廷封禁200余年。
直到一条铁路的到来,让小岛变得喧嚣热闹。《哈尔滨铁路局志》记载,1896年,李鸿章与沙俄代表罗拔诺夫签订《中俄密约》,在“共同防日”名义下,俄国攫取了在我国东北境内修筑经营铁路的权利。俄方定名为“满洲铁路”,李鸿章坚持“必须名曰‘大清东省铁路’,若名为‘满洲铁路’,即须取消允给之应需地亩权”。因此,这条铁路被正式定名为“大清东省铁路”,又称“中国东省铁路”,也就是后世所熟知的“中东铁路”。哈尔滨人将铁路称为“铁道”,道里区和道外区也因在这条“铁道”的左(里)和右(外)而得名。
1898年6月,中东铁路工程局由海参崴(符拉迪沃斯托克)迁到哈尔滨。大量俄罗斯人涌入,灌木丛生的太阳岛成为他们的“世外桃源”,伴着江风、绿草和树荫来此野浴。据记载,当时的水上警察,曾以有伤风化为由进行取缔,但岛上林密处处可藏,且俄侨精通水性,终无可奈何,反而来此野浴之人更多,成为游泳避暑胜地。
1929年出版的《滨江尘嚣录》如此描述:“太阳岛位于松花江铁桥之西侧,隔江与道里相望,面积约四平方里。其上有饮料馆数十家,并无可录之风景。惟以位于江心,独得清凉之气……虽着尺许之浴衣……华人望见者,多垂头掩面而过。惟彼卧者,仍坦然如故,并作犬吠驴鸣之歌,毫不介意,怡然自得,此之所谓非我族类,其习各异之谓也。”由此可见,当年的太阳岛,曾以苍莽的原始风光和奔放的异域风情而著名。
歌声与远方
太阳岛第一次闯入国人心扉,不得不提起《哈尔滨的夏天》。1979年,中央电视台拍摄了这部电视风光艺术纪录片,片中《太阳岛上》《浪花里飞出欢乐的歌》等优美旋律迅速传遍神州。
江风徐来,榆柳轻拂,往日重现。在颇具年代质感的修复老画面中,松花江南岸江边,身着五颜六色泳衣的少女们信步而来,江北岸太阳岛畔,孩子们在水里追逐嬉戏……那些年,电视在中国家庭还没有普及,9吋和12吋的黑白电视已算奢侈,很多人都是在广播中先听到了《太阳岛上》。
“明媚的夏日里天空多么晴朗,美丽的太阳岛多么令人神往,带着垂钓的鱼竿带着露营的篷帐,我们来到了太阳岛上……小伙们背上六弦琴,姑娘们换好了游泳装,猎手们忘不了心爱的猎枪。幸福的热望在青年心头燃烧,甜蜜的喜悦挂在姑娘眉梢,带着真挚的爱情,带着美好的理想,我们来到了太阳岛上……”自由明快的音韵,让“尔滨”成为那个时代年轻人心驰神往的浪漫之都。
“《太阳岛上》这首歌是再真实不过的了,它反映的就是我们哈尔滨人的生活,哈尔滨所特有的那些文化氛围和生活情境的实在描述,太阳岛一进去那种开阔、自然、大气浑然的感觉。”词作者之一的邢籁曾如此说。
早年间的岛上,大树连着大树,丛林接着丛林,摇摇曳曳,一望无际。每当5月,丁香林的芬芳笼罩着整个岛屿,向江面飘散而去。往深里去,蔓延开来的是绿草覆盖的湿地,“塔头墩子”一个接着一个,没边没沿儿。捡起一块“土坷垃”扔过去,立刻会有一群野鸭子扑拉拉嘎嘎叫着惊飞起来……岛上有不少小河汊子,藏在树林、草丛之间,清清的,潺潺的,曲曲弯弯。坐着小船划过去,低头一望,大鱼小虾就在船边桨旁。
瞿秋白、朱自清、萧红、艾青、杨朔等众多作家和诗人,都曾留下关于松花江和太阳岛的记录。
瞿秋白在《饿乡纪程》中,对松花江畔的景色留恋难忘:“哈尔滨这个地方……初到的时候,总不免有种种奇异的感想……蔚蓝的天色,白云和堆锦一般拥着,冷悄悄江风,映着清澄的寒浪。松花江畔的景色,着实叫人留恋。”
朱自清则是在太阳岛痛痛快快地玩了一个下午:“岛上最好的玩意,自然是游泳,其次许就算划船……岸边穿着游泳衣的俄国妇人孩子共四五人,跳跳跑跑地硬挤到我们船边,有的浸在水里,有的爬在船上,一同照在那张相里。这种天真烂漫,倒也有些教人感着温暖的……我们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
萧红于作品中感叹太阳岛上幸福的味道:“水声、浪声,郎华和陈成混合着江声在唱。远远近近的那一些女人的阳伞,这一些船,这一些幸福的船呀!满江是幸福的船,满江上是幸福了!人间,岸上,没有罪恶了罢!”
方未艾所撰《杨朔在太阳岛》一文,记录了1933年杨朔和他乘小船游岛的画面:“我们寄存了小船,登上了太阳岛……就跳进了太阳岛畔的大江游起泳来……那时太阳岛还很荒凉,在沿江一带有两个木排搭成的水上体育场,在岛的东边沿江一带是一些大大小小的简易房……只有这个江岛餐厅像鹤立鸡群一样是一座现代式的楼房。”
艾青晚年在病榻上提笔写道:“想念哈尔滨,哈尔滨是一个美丽的城市。”波光粼粼的松花江水,在他的心中幻化成一首快乐的歌,“或许这是一个梦想,或许这是一个希望,忽然有一个太阳,涌现在松花江上,在热切的盼望中,梦想和希望终于开花,在江心的一片地,果然充满了阳光……”
他在《留赠给松花江哈尔滨太阳岛永久的纪念》中感叹:“每当夏日来临,哈尔滨的男女老少,在江水里欢腾跳跃,获得了愉快的疲劳,然后躺在沙滩上,坦然领受上天的抚慰……太阳——无穷的能量,使年老的变得长寿,年轻的美丽健康,年幼的加速成长……”
创作《冰山上的来客》的编剧乌·白辛,1958年曾在哈尔滨从事专业创作。善泳的他曾为追逐灵感乘汽艇整夜溯流而上,也曾在松花江中踩水畅游,并最终在太阳岛上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太阳岛是一个让人凝神静思的好地方。作家刘白羽战争年代曾在哈尔滨工作生活,多年后他曾用拐杖指着太阳岛说:“那一年,周立波住在太阳岛,写他的《暴风骤雨》,我到前线去。行前,我去太阳岛看他,我很惊异,周立波一个湖南人,由于他深入到土改斗争中去,熟悉了东北老百姓的生活,他写东北,连语言都是东北的,很地道。”
正如作家阿成在《太阳岛:天籁的品格》一文中所说,“它总是矜持地与繁华的城市中心保持着一段距离,保持着一种天籁的品格、静思的个性、潇洒的风貌与超凡的神韵……”
面包与红肠
那些年,曾有游人说,太阳岛的美,来自歌声,止于歌声,可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闻名”。许多游人第一次踏上小岛,都不禁会问:“太阳岛究竟在哪儿?”既有地理上的不清,也有心理上的不甘,因为这并不是他们心中按图索骥的“太阳岛”。
“邢籁,亏了写这首歌的时候,我没先来过……”当《太阳岛上》的词作者之一王立平第一次踏足太阳岛时,归来的路上沉默良久,也向另外一名词作者邢籁“吐槽”。
演唱者郑绪岚也面临同样的困扰。当年,不知有多少人,从广播、电视、舞台上听到了这首歌,从祖国的四面八方,顺着歌声来寻找、体味太阳岛的美妙遐想。“这首歌比太阳岛本身要美丽多了!”“要是太阳岛真的像歌中所描述的那样令人神往该有多好呀!”来自歌迷的不解,让当时还没来到“太阳岛上”的她也很费解。
1979年,电视纪录片《哈尔滨的夏天》摄制组来到哈尔滨,邀请黑龙江省词作家邢籁和秀田创作歌词,于是就有了《到太阳岛去》这个作品。据王立平回忆,当年9月下旬的一个周末,一个老同学来访,让他放下手中工作,全心帮助《哈尔滨的夏天》改写插曲,因为当时音乐编辑跟导演有争执,一审未过后编辑走了,而节目又要在10月1日播出。
“救火”的王立平觉得原来的歌词和曲调都得改,于是将这支原名叫《到太阳岛去》的歌曲改成了《太阳岛上》,还把电视片中另一首《浪花里飞出一串歌》的歌名改成了《浪花里飞出欢乐的歌》。
没想到,一天时间仓促而成的“救火作品”,竟然成了经久不衰的经典之作。完成《太阳岛上》的词曲后,王立平骑了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匆匆忙忙拜访素不相识的东方歌舞团独唱演员郑绪岚,邀请她来演唱《太阳岛上》。两天后,歌曲录制完成。
“有的朋友千里迢迢来到了太阳岛,结果有点失望。我第一次演唱这首歌的时候,也没去过太阳岛。”郑绪岚曾回忆,录音的时候还没有唱熟,匆忙地录了这首歌。
仔细品味歌词,我们可以发现,词作者对太阳岛自然景观的描写并未着墨几许,更多的是描绘一种追求自由的生活状态,尤其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王立平“怀着希望面对明天”,开启了关于太阳岛的“小题大作”。正如我们今天听到的《成都》《漠河舞厅》等歌曲,歌词不见城市的全景风貌,景外之意却又深深地烙印在心中,想来是异曲同工。
松花江和太阳岛,与南方的秀丽婉约不同,尽显北方的苍莽与豪迈。这里没有富春江上“一折青山一扇屏,一湾碧水一条琴”的清绝,没有“无声诗与有声画,须在桐庐江上寻”的回味,也没有“奇山异水,天下独绝。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的灵动,更没有“一篙残腊雨,千古富春江”的怅然,这里有的是“东去大江水”和“混同天一色”的壮阔和旷达。
也许,只有哈尔滨本地人,才能深刻感悟这座岛的不同。远眺观画,身入景中,人本身就是一道风景,如同歌声中所唱的那样。迟子建在《烟火漫卷》中写道:“一座城市有一条江,等于拥有了一册大自然馈赠的日历。对于哈尔滨这样的都城来说,这日历就是一部四季宝典。每日清晨翻动它的,是风霜雨雪,以及依托这条江生息的人们。”
猎枪早已入库,但帐篷、鱼竿,尤其面包与红肠,却成为哈尔滨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受俄侨文化影响,这个城市对郊游有着天然的亲切感。当年,用白纱布做成的“网”,一兜一捞,几条活鱼、一堆儿江虾立刻出现在“网”里。上得岸来,舀些江水,加点咸盐一煮,合着大列巴、红肠、哈尔滨啤酒……虽然那时只有周日一天休息,却已是滋味无穷。
太阳岛,是每个哈尔滨人家中“最美的后花园”,也是精神的栖息地。这里有塞北原生态的自然风貌,也有自由自在天、地、人无限和谐的生活情境。只有享受“闲驻”的野趣,才能体会到这种生活的独到之美。
于是,“到江沿儿去”,来松花江南岸江畔,凭栏或席坐观赏壮观景色,远望余晖在太阳岛斜拉桥索上如同乐谱般的跃动;“到太阳岛去”,来松花江北岸太阳岛,在草坪上享受大列巴、红肠和啤酒的醇香自在,在六弦琴和笑语声中纵情歌唱……这一切,成了这座城市市民最神圣的享受和圣洁的精神洗礼,就像“撸串”和“锅包肉”一样作为城市基因流淌在市民血液里。
“第一次去太阳岛真记不起来了,反正从小就跟着家人去玩,跟着同学和老师去郊游。”由于去的次数太多,成为一种生活习惯,很多老哈尔滨人甚至记不起去太阳岛的“第一次”,因为好多人都是在襁褓中就已游岛。那时,还没有太阳岛公路大桥,需要乘坐票价几毛钱的轮渡,横跨松花江。
《说文解字》有言:“日,实也,太阳之精不亏。”“太阳岛”不仅是天赐之名,也是一个充满着美学与哲学意味的神奇箴言。与公元前小亚细亚半岛上流行的雅木布拉斯小说《太阳国》(赫利奥波利特)有同样的象征意味。因此,作家阿成感叹:“多少年来,太阳岛始终是哈尔滨人心灵的圣地,精神的憩园,想象与遐思的翅膀,诗歌与爱情的乌托邦。”
江水与乡望
据太阳岛上的老人回忆,最初的太阳岛并不是四面环水,而是三面。先后历经1932年、1957年、1991年和1998年等几次较大洪水,后经疏通实现四面环水。
当年的太阳岛,除了金色的沙滩,还有红色的记忆。《太阳岛——未知的百年故事》记载,1907年,哈尔滨中俄工人在太阳岛上举行了中国首次纪念“五一”国际劳动节活动。《奉天日报》8天之后曾刊登一条简短消息,称哈尔滨的俄国工人和中国工人“集三千余人”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并举行罢工。赵一曼岛上擒特务、赵尚志滚冰离岛躲避日寇追捕……往事并不如烟,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讲述着红色故事。
当然,这里还有日本特务、国民党特务在岛上米尼阿久尔餐厅的密谋和谍战,惊险程度不逊于《马迭尔宾馆的枪声》。这座形似轮船的“木头餐厅”,在20世纪90年代毁于一场大火,那些记忆碎片也随之隐入尘烟。
转瞬百余年,太阳岛日新月异。沿松花江公路桥一路向北,至太阳大道入口处,可见“哈尔滨新区欢迎您”巨型绿植雕塑。右转即见“太阳岛”拱门牌,前行千余米,卧一巨石,列于巨型拱门建筑前,名曰“太阳石”。此石2003年立于此,状如芒果,长7.5米,重达150吨,上书“太阳岛”三字,由赵朴初先生1984年为《哈尔滨日报》太阳岛文学副刊题写刊头所拓而成。
抚石而立,观老人苍劲之字,吟唱《太阳岛上》,成为景区打卡的“网红”节目。跨过拱门,踏过太阳桥,就进入了太阳岛公园内部。这座公园建于1958年,是新中国成立后太阳岛风景区内最早建设的公园。1980年,重新规划建设后,水阁云天是公园主景之一,与太阳山隔湖相望,居阁之上有“扶栏观鱼跃,仰首观云天”之妙,湖面巨型钢塑天鹅栩栩如生。远处,太阳瀑假石中,有三叠瀑布,“清泉飞珠帘”颇有清凉之感。
此后,又建设了栖凤台、坐龙广场、松鼠岛、笨熊乐园和冰雪艺术馆等景点。作为国家5A级旅游景区,太阳岛风景区亦如哈尔滨人大气豪迈的风格,夏季免费向世界各地的游客开放。
太阳岛风景名胜区,由太阳岛核心景区、太阳岛休闲服务片区、系列博物馆和老建筑群、自然景观保护区和外围保护地带等组成,总面积80多平方公里。游客聚集的太阳岛公园,只是其中一部分,沿公园3号门向南直行300米,就到了松花江北岸,这里有观光索道城堡和网红斜拉桥,附近是古木参天和成片的老建筑群,不少疗养院也坐落在此。
“目前岛上这侧现存的最老建筑建于1930年,是太阳岛上第五栋俄式小楼,位于游览街8号。”哈尔滨市太阳岛风景区资产经营有限公司工作人员单庆香,对岛上的老建筑如数家珍。
每一个老建筑里,可能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惊喜。平原街11号一座4层老建筑内,是一家免费对游客开放的中俄油画收藏馆。游人信步而入,才发现别有洞天,企业家韩建民在中俄贸易大潮中淘金,又将所得购买名贵油画,其中500多幅展陈于此。“这就是太阳岛和哈尔滨这座城的韵味,也是了解她们的一扇窗。”韩建民说。在门口的留言簿上,一位游客写道“留住美好画面,一刻也成永恒”。
炎炎夏日,走在古树成荫的小街,伫立静望眼前油漆斑驳的木制别墅,听堤岸旁激荡的江水鸣诉,岁月的弓弦仿佛又拉回到百年前。不远处,巨型的铜制钢琴雕塑三足鼎立,空中的《太阳岛上》余音绕梁,甜蜜的恋人在长椅上轻喃细语……这浪漫的岛,记录了数不清的美好爱情和岁月沉思。
有人走,有人留;有情来,有缘散。在这座哈尔滨的“城市会客厅”里,上映着人间百味和历史剪影。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太阳岛,也沉浸着一段往事,有亲情、友情和爱情,有青春如歌和岁月如梭,有不远千里的奔赴和离别,有漂泊在外游子心中的江水和乡望。
身边的人,不懂得去珍惜;身边的美景,不懂得去尽享。只有离开了,才发现当初的美好,太阳岛也是那样,让每一个远行的“尔滨”人魂牵梦萦。
35年来前到太阳岛风景区管理处工作的毛丽萍,对这个岛充满了亲情,这里的一草一木留下了几代太阳岛人的汗水和憧憬。“太阳岛最早开启了中国的休闲游模式,人们对太阳岛的美好期冀,就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她说,初登岛,并没有歌中唱得那么艳丽而惊诧,这就像哈尔滨人,朴实无华、热情开朗,需要用时间慢慢感受。但只要你进入其中,就会情不自禁地被那种大自然的气息所吸引、陶醉和融化,快乐起来、真诚起来、身心和谐。
如今的太阳岛,已不再是单纯的金色,还有了阳光般的五颜六色。冬天,她是洁白的,这里的雪博会打造了一个雪国童话世界;秋天,她是斑斓的,如同一幅油画沁人心脾。夜晚,这里是多彩的,不仅有香喷喷、烟火气的夜市,还有可以整夜露营的帐篷营地,更有《遇见·哈尔滨》这样的沉浸式演出。
夜幕拉开,江心垂月,江畔照人。舞台依“水”而建,形式以“水”为秀,内容从“水”开始,演员们通过歌舞、杂技、水上表演等多种艺术表现形式,辅以水幕电影、火秀、打铁花、无人机表演等,在光影与音乐的交错中,展现出一个梦幻的“尔滨”,也将城市的历史文化根魂娓娓道来。
如今的太阳岛,正踏浪高歌。在哈尔滨市太阳岛风景区资产经营有限公司的努力下,这里正让“帐篷”回归,打造品质露营地,将天然的“清凉”资源转化成“火热”的度假产业;让“夜幕下的哈尔滨”在“夜幕下的太阳岛”绽放,依托文化资源和生态基底打造“夜经济”;以“唱响太阳岛上”为创意,将风景区核心景区打造成音乐主题公园,培育以爱情和婚庆为底色的“甜蜜经济”……太阳岛正将流量变成更多美丽的遇见和浪漫。
“太阳岛”品牌,自20世纪初就已闻名。从牛奶、香烟,到后来的啤酒、白酒、大酱、炒勺、洗衣机和摩托车,有些产品随着时间流逝淹没在日益丰富多彩的生活中,但这个品牌的魅力却历久弥香。
近两年,“太阳岛”品牌再次为大家所熟知,还缘于一场盛会。“南有博鳌,北有太阳岛”,中国精英企业家齐聚于此,参加中国企业家太阳岛年会,在这片中国最北改革开放新高地,打造培育新质生产力平台,绘就老工业基地全面振兴蓝图。
“幸福的生活靠劳动创造,幸福的花儿靠汗水浇,朋友们献出你智慧和力量,明天会更美好……”《太阳岛上》的歌词在新时代的“尔滨”更加贴切。
相逢太阳岛上,尽享最美时光。美丽的松花江,波连波向前方,川流不息流淌,夜夜进梦乡……远处,江桥上的高铁疾驰而过,宛如昨日时光,这一江碧水叠绣浩瀚,恰如歌声渐远,神韵却在中华回荡。(记者邹大鹏)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国之声特别策划《先生》第四季,向以德性滋养风气的大师致敬,为他们的成就与修为留痕。今天,让我们走进教育家于漪的“课堂”。
于漪,人民教育家。1929年出生于江苏镇江。1951年毕业于复旦大学教育系,1978年被评为全国首批特级教师。曾任全国语言学会理事、全国中学语文教学研究会副会长。长期躬耕于中学语文教学事业,坚持教文育人,推动“人文性”写入全国《语文课程标准》,她为人民教育事业奉献了自己的一切,也获得了党和人民给予教师的最高荣誉,但她却总说,自己“做了一辈子老师,一辈子在学做老师。”
【先生说】
于漪:教师要成为新时代的大先生。“大”就是人,人是顶天的,一横就是两个翅膀,拥抱祖国、拥抱民族、拥抱世界,大先生就是要有这种情怀。教师的生命是在学生身上延续的,教育就是一代一代的传承。
△于漪早年讲课照片
离开讲台已久的于漪,即便腰椎受伤,不得不卧床接受采访,说起话来还是顿挫有力,一如当年。
于漪:我腰直不起来,腰椎骨折。毕竟九十几岁了,除了脑子没有坏之外,其他的都不行了,这是生命的规律。
把一代代人培养成有文化的人
△于漪年轻时
1929年,于漪出生在镇江一户做小生意的普通人家。童年的于漪,在战火中颠沛流离地生活。父亲早逝后,母亲带着于漪兄妹5人艰难谋生。
18岁那年,于漪考入复旦大学。免学费、免生活费的教育系对于漪来说,是最经济的选择,更是内心早就播下的种子。
于漪:我读镇江中学的国文教师叫赵继武。“茕茕孑立”,他教一个“茕”字。“茕”字上面一个草字头,就像光荣的“荣”,下面一个“卂”,他在黑板上写得大大的。穷,再穷脊梁骨要硬,是一竖!骨头要硬,记住了。那个时候他穿着长衫,一面讲,一面做手势。当时我就感觉到老师是了不起的,因为一个人要脱离愚昧,应该要明理。做一个老师,实实在在地能够把一代一代的人培养成为有文化的人,那么国家民族就有希望了。
以生命认识生命
大学毕业后,于漪如愿站上了三尺讲台,成为原上海第二师范学校的一名老师。她先是教历史,1959年改教语文。初掌教鞭,于漪用“如履薄冰”来形容。
于漪:上课一直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不知道学生会问什么问题。学生进学校每天上7节课、8节课,甚至9节课。课堂教学质量是会影响学生生命成长质量的。有时候1点钟睡觉,5点钟就马上爬起来了。每一句话写出来以后修改,用规范的书面语言改造自己不规范的口头语。
△于漪和学生们在一起
“丰而不余一言,约而不失一辞”,成了于漪为自己定下的讲课规矩。哪怕是从家里到学校步行一刻钟才乘到车子的路程,于漪也在更新、完善着教案。即将开始的这堂课,怎么开场、如何铺陈,每一个字词都打磨过很多遍。
一位青年教师曾随堂跟踪于漪3000多节语文课。对同一篇课文反复教授中,他竟从未听到过重复的讲授。
于漪:论语里头讲“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课要上到学生心中,一定是你全身心投入,用生命歌唱,以生命来认识生命,以一棵树来摇动、撼动另外一棵树。你只有自己真正修为做人,你的言行才会给学生以感染。
教育要育人
△伏案工作的于漪
“语文课就是基础工具课”,“教书”就是具体任务,社会上的这些认知与风气,在于漪这里行不通:“教育不能只谈育分,不谈育人”。在她的坚持下,“工具性与人文性统一”被写入全国《语文课程标准》。
于漪:教育既是科学又是艺术,你一定要发现孩子的优点长处,呵护它。有一个女孩,讲话七七八八没有条理,下课跟同学玩的时候讲话就非常流畅。她每天到学校要走半个小时,我就给她布置:你每天路上走碰到什么人,心里反应这是一个什么人;旁边花开,这个跟白玉兰有什么不一样。训练了半年,结果小孩子后来到初三年级的作文比赛,获三等奖。教育就是把人的优美、人的潜能变成现实。果树都不一样,这是苹果,那是梨,都很美。
△早年间报纸刊载于漪照片(左)
1977年10月,上海电视台邀请于漪去上一堂向全市直播的语文公开课。于漪选择讲授高尔基的《海燕》。
于漪:我总是想到,乌云总归要过去的,乌云总归是遮不住太阳的,因此我就想到了高尔基的《海燕》。
一时间,上海万人空巷,大家守在电视机旁,争睹她上课时的风采。在那个年代,人们能静下来听一节语文课,意味着教育领域的复苏。
1978年,一个新的时代来临。中学语文的教学资料匮乏,已是全国首批语文特级教师的于漪,根据多年教学经验,完成了《中学语文教学探索》《中学语文备课手册》等多部著作。
于漪:我们国家的发展不平衡,农村的、边远地方的学生,学习条件要比我们差得多。怎么把我们的一些认识、一些资料通过创造性的劳动,传播到中部、西部以及农村。后来我就叫它《备课手册》。
这些浸润着于漪多年实践心得的教学设计,很快在全国推广开来。
“一个面包”的故事
炬火一般的师爱,陪伴更多学生前行,既为学生之师,也做教师之师。于漪的很多学生,毕业后也成为了人民教师。她所带62届学生里的生活委员肖龙宝,至今都记得老师买给他的一个面包。
于漪:当时粮食很困难,男孩子长身体的时候配置的那点粮食经常吃不饱。有一次他生病发高烧,说“于老师我真想吃一个面包”。我当时配置只有22斤粮票一个月,省下一顿,然后把粮票给一个同学,请这个同学买一个面包给他。但是我跟那个同学讲,不要告诉小龙。
△于漪和学生们在一起
三十多年后,于漪因病住院,肖龙宝千里迢迢赶来探望老师。
于漪:他说,“我就是要来谢你几十年前的一个面包,你让我懂得了什么叫爱学生,因此我就把这个爱给到我所教的所有学生当中。”他带的班级都是优秀的班,他教的学生,他都是以善良的心对待,以自己的生命去温暖别人的生命。
几十年前的一个面包,让几代学生受益。师道传承,让于漪感叹不已。她勉励青年教师:要成为新时代的大先生。
于漪:这个“大”字本身造字妙不可言。“大”就是人,人是顶天的,一横就是生了两个翅膀,拥抱祖国、拥抱民族、拥抱世界,大先生就是要有这种情怀。教师的生命是在学生身上延续的,教育就是一代一代的传承。
做下一代人向上的阶梯
600多万字论文专著、2000多节公开课、培养三代特级教师,这是于漪用人生写下的数字。在她的影响下,更多的年轻人走上了讲台。
年轻教师:于老师,当初我在电视上听到您说,“茕茕孑立”的那个“茕”字,那一竖就是民族脊梁,我深受感动,就也来当老师了。
于漪:“我也来当老师了”,那好啊。我们民族总是要传承下去的,年轻要有为。
△于漪发言
于漪的老伴黄世晔是复旦大学教授,儿子、儿媳、孙女、孙女婿也都是教育工作者。在黄世晔98岁生日时,孙女黄音送了一本相册给老两口作为礼物,每一张相片上,都配有手写的图说。其中一篇是这样写的:
“气温再高,这个楼道还是凉爽的。最开始爷爷和我爬得一样快,慢慢就被我赶超了,再后来我会先爬到一层的平台上,再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折返到楼梯中央接爷爷……”
一个家庭里,上一辈人是下一辈人攀爬的梯子;对于一个民族,于漪这样的先生,又何尝不是下一代人向上的阶梯?
【记者手记】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我是记者何源。采访中,说到兴起处,于漪朗诵起了《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这首描写故乡镇江风光的诗词,是她最偏爱的一首。
她说,每次读起它,仿佛都能看见讲台上一身长衫、神采飞扬的赵老师,给学生们划着“茕”字那挺拔的一竖。
于漪说,赵老师是点亮她生命的一盏明灯。我问,那您又为多少学生点亮了明灯?她笑而不语。教育,从来就不是结果,而是生命展开的过程。93岁的于漪,就像钉在三尺讲台上的一柱红烛,那些许微光,无限地延伸,无尽地铺展。
监制丨高岩
审稿丨肖源
记者丨何源
播音丨王娴 王泽华
制作丨李晓东
来源: 中央广电总台中国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