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lass="pgc-img">个加盟时代的创业者肖像
图/视觉中国
文丨 朱凯麟
编辑丨钱杨
“不知道以为是修路的，到最后就是一个奶茶店”
过去三年，中国的餐饮加盟连锁品牌平均每年新开超 7 万家店。速度之快，使加盟成了一条大众创业之选。万洪波是蜜雪冰城一万个加盟商之一，他的奶茶店是蜜雪冰城目前的两万多家店中的 12 家。
在县城，一个白手起家的年轻人，不靠坑蒙拐骗，不靠接近权力，靠诚实本分的经营成为千万富翁的路径十分有限，万洪波做到了，靠着这利润微薄的加盟生意跻身本地财富神话。而且那速度超过了他自己的想象，现在回想这六年，他感到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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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谁都能成为万老板吗？他选中了蜜雪冰城这个品牌，说他幸运这没错，可公平地说，蜜雪冰城也选中了他，选中了一万个如万洪波一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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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东 T 县，近年来想靠做生意赚点钱的人多多少少知道万洪波这个名字，听过他的事迹。人们提到他会说，“那个万老板，太认识了。他很牛逼。” 他开过网吧，做过早餐生意，在 “百团大战” 时期创立过一个本地团购平台，如今是县城的奶茶大亨，加盟经营了 12 家蜜雪冰城，当地一半以上的蜜雪冰城都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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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近的惊人之举也化为口口相传，为了他的第 12 家蜜雪冰城奶茶店，自己掏钱打了口 150 多米深的水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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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春天，在 T 镇上最热闹那个路口，沟机、破碎锤、切割机、挖掘机，全用上了，抽了三天，还是没出水。T 县是个 “陵”，地下有铁矿，打井很费力。泥会把地底的管子挤扁，工人不得不将薄铁皮的管子换成粗铁皮。有一天，他们挖到一根长长的钢筋，丢出来，砸碎一辆车的挡风玻璃，赔了 2000 元。工人们想放弃了。万洪波这家店的合伙人、提供了场地的水果店老板顾春芳催促意兴阑珊的工人：“多少钱都行，这口井必须得打。卖奶茶没有水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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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度人们怀疑，究竟这里有没有地下水。一位五十多岁，没离开过小镇的大娘告诉他，地下水肯定是有的。再挖了一天，仍未见水。又来了个老头断言，绝对有水。万洪波意志坚定，“别说打 150 米，打 1000 米也得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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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洪波的奶茶店 10 家开在县城，两家开在周边小镇，在开店前先打井的是最新的一家店铺。另外他还开了三家幸运咖，两家粥店。把这些店都算上，他靠着这利润微薄的加盟生意成了 “千万富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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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一位小生意人一辈子守着一家店，头脑灵活的开上三五家店已经算是很大的成就，但万洪波是新一代人，十几家店只花了短短几年。一方面，品牌需要扩张，作为 10000 名加盟商之一，他不得不配合扩张，就如他自己所说，“你不开，会有别人来。” 就他自己而言，就他自己而言，万洪波身上有强烈的创业精神，他抱负远大，希望有一番成就，享受征服感。正是万洪波这样的人，今天成了蜜雪冰城、瑞幸咖啡等品牌商业帝国的中坚环节。他们掏出真金白银，改变了自己的生活，也不知不觉地改变了中国的城乡面貌和商业环境。机会和风险一同降临在他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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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这位县城老板时，正值此地 5 月的蒜苔季，家里有田的都去了采蒜苔。隔几百米，街边就停一辆装满大蒜的卡车。T 县是农业大县，146 万人里有 100 万是农村人口。本地没几家工厂，约有 50 多万人都在外地务工经商。至于万洪波，他既不够穷，也不够富有，因此从未真正离开过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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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一个县城小康家庭出生，读过大学，顺利考上公务员编制。万洪波自认有经营天分，屡次创业，却一直没能熬出头，等到属于他的好时候——直到 2017 年，他一头撞见正要扩张的蜜雪冰城，开始和中国最大奶茶连锁品牌的 10000 多名加盟商一道狂奔。那两年，正是中国加盟生意爆发的开端。美团的数据显示，2018 年中国餐饮行业的连锁率为 12%，到 2022 年为 19%，五年提升近六成。其中，连锁率最高的是饮品店，接近一半都是连锁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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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颜六色的招牌装点着县城的街道，蜜雪冰城的招牌是其中最鲜亮的。人们心知，身边有人赚到钱了。心思活络的，已盘算着如何能加入这新的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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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 镇上的水果店老板顾春芳就是其中一员。听闻方洪波想盘下她的铺子，开奶茶店，她意识到也许这是她这辈子来钱最容易的一次。初次见万洪波，她要价房租一年 28 万，正常价格的两三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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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准的欧也妮·葛朗台。” 万洪波点评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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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T 县西南角的 T 镇，蜜雪冰城总部只批准了两个位置可以开店，都在同一个路口。一处，是对面的 “侬卡卡奶茶”，一位江苏邳州人开的，转让费开价 100 万；另一处，就是顾春芳经营了二十几年的水果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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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春芳年轻时为养育三个女儿开了水果店，她也因此从村里最穷的人一跃成为村中富豪。“我二姑娘开的宝马，大姑娘开的奔驰。” 她说。
大女儿在街对面经营一家服装店，近年遭到电商技术升级的碾压，生意大不如前。顾春芳想把水果店的位置交给女儿开奶茶店。她在县城喝过蜜雪冰城，见识过排队的景象。但女儿没有大学文凭，申请开店资质时被蜜雪冰城拒绝——这家过去不问加盟者出身的公司，因规模日益增长，为方便管理提高了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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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持快一年，顾春芳最终决定把店交给万洪波来开，她在生意里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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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谈妥，万洪波才发现这里没有自来水，只能自己挖井。“她水果店里有个水池，我以为是自来水。” 地下水网是现代城市的象征，不知不觉，这位县城个体户创造财富的势头已延伸到一片荒芜之地。这里有人，也有消费需求。万洪波相信，奶茶既然在县城能火，在镇上也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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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洪波的块头是一般人两倍大，大腹便便，患有糖尿病。他今年 38 岁，有三个孩子。奶茶创业的这些年，因劳累过度，身体出了不少毛病。缺钾让他一晚醒来数次，白天容易犯困。县城停车不便，万洪波日常巡店，只骑一辆铃木摩托。数月前，他骑着摩托竟睡着了，摔进了医院，万幸只在手上留下一道疤。这是千万富翁、奶茶大亨的背后的辛酸。
这样一个人，行动起来却很快，不达目的不罢休。自从听闻蜜雪冰城在 T 镇也开放了加盟，他为拿下这处铺位来找了顾春芳无数次，劝她退休享福。其他人也找过顾春芳，想拿下她的店铺。她最终选了万洪波。“他人好、会说话。他已经把我感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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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小林凡在县政府上班，生活安稳，至今不完全明白万洪波如何成就这一切。他解释为性格的原因：“万洪波从小就自信，决定的事情能坚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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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口井，打了整整一个礼拜，几乎成了万洪波性格的一个注解。在七天后，终于抽出了源源不断的水。
“最适合当老板的人”
2017 年 5 月，T 县有了第一家蜜雪冰城加盟店，开在喧闹的夜市街。这也是万洪波开的第一家蜜雪冰城。夜幕降临，人声鼎沸，他的奶茶店迎来了巨大客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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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夜市热腾了许多年，个体户聚集，几百元弄台小车就能经营。“我们县有一个特点，工厂少。除了公务员，事业编，没有白领，没有蓝领，其他所有人就是靠做生意、打工。” 万洪波选在夜市开奶茶店，当时看绝对是个好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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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料到，2017 年冬天通知突然下达，夜市必须整体搬迁。稀稀拉拉拖了四个月，这里变回了普通的街道，不复往昔。奶茶店收入随之腰斩，勉强能付工资和房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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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这家店，万洪波冒了巨大风险。上一次创业失败，他已负债 30 万元，这次又向银行借了 25 万。夜市搬了，万洪波犟起来，继续投钱，沿街发代金券。蜜雪冰城总部也派来两名市场经理，帮忙喊麦、搬货、做餐，“卖力得像自己的店一样”。万洪波感动了，决定搞买一赠一，让利打开市场。
一座南方城市的夜市，个体户们的小车和人流占满街道。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蜜雪冰城的一位高管曾解释他们选择加盟商的标准是：“有的人家族里边当老师比较多，有的人家里当官的多。也有一部分人适合当老板的，我们正好给他筛选出来，正好干蜜雪。” 适合当老板，指那些愿意为了追求更大的财富，敢于投入金钱的人、甘愿献出自己精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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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洪波就是这一类 “适合当老板的人”，不仅适合，他还是蜜雪冰城最忠诚的加盟商之一。后来几年，每次公司派人来，他一定做力度最狠的活动，有时连蜜雪冰城的区域经理都劝他收手。他说：“掏钱（做活动）我不需要总部说服，我自己有这个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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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洪波一直有创业梦，渴望财富。小时候，县城百货大楼，他帮当柜员的母亲点算钞票。他亲眼看见，一卷漂亮的花布扯下一块，钱箱就多了几张人民币。成为县城奶茶大亨以前，他已在 T 县创业 4 次，每次都扎入全新的领域。随时随地都在看商机，几乎成了万洪波一种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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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下岗后开了童车店，本地众多的新生人口使这个小家庭过上小康生活。万洪波考上了一所普通大学的计算机系，大学时的生活费因此高达 1000 元，比他的同学们多一倍。不过，此地流传的财富神话依然与他无缘。在 T 县，那些大机会围绕着两个关键词：铁矿和房地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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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言此地，地底躺着 “黄金”，实则是铁矿。在矿上，“不是一天赚 1 万，是铲子铲一下 1 万。” 这一夸张的说法来自 T 县一位电子烟加盟商闵自峰。万洪波也拥有共同的记忆：2010 年左右，不少人靠捡矿车掉下来的石子发了财。“一天光捡就捡接近十万块钱”，“一晚上就挖出一辆小轿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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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洪波有位好兄弟，早年涉足过各类成功门路——想加盟米线店，因客流不足放弃；考公务员，被加分政策卡了名额——最终还是汇入城市开发的大潮，加入一家混凝土厂，从普通员工做到集团副总。这家公司如今是 T 县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在万洪波描述中，他这兄弟选对了路，一跃而起。
万洪波从计算机系毕业后，跟人合伙开了家网吧，他发挥专业技能，电脑都是顶级配置，但生意很快因申请不到资质终止。如今他坐在一家蜜雪冰城店里回想，当年网吧最赚钱的业务之一竟是冰箱里的雪糕、脆筒。“我在店里卖雪糕卖得太成功了。” 只是当年他却看不上卖冰激凌这样的 “小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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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吧关闭，第二次创业他决定跟着政策走——商务部 2010 年提出的 “阳光早餐工程”——生意最大做到七个摊位，但每月只净赚 2 万元。那年，他每天睡四个小时。投入多，回报少，他放弃创业，去考了公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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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创业，万洪波不愿再干艰苦的实业，转战互联网。2013 年春天，他专门请假，开着新买的别克君越来到上海，参加 “领袖之道” 培训班。互联网潮流正一浪接一浪地冲刷年轻人的思想。变化太快了，他说，“临来时候大家还加 QQ，临走的时候变成加微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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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最令人唏嘘的一次创业：一个远离互联网风暴眼的小地方的年轻人，凭强大的商业嗅觉、行动力做了个名为 “ T 县团购” 的平台。核心团队有万洪波自己、他的妻子、一个叫小夏的外包工。“到最后我都没见过他一面，全是网上联系的。” T 县团购基于微信公众号入口，跳转到网页下单。一度入驻近 80 个本地商户，但越干越难。那是电子支付还不方便的十年前，他每晚要手动给商家打上百次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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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美团来了。万洪波很欣慰，终于有人将他脑中设想、他的梦想，变成现实——同一时间，他被碾压出局了。不久前，他去县医院看病，透过拿药的窗口，竟然看到印着 “ T 县团购” 的广告鼠标垫。他心潮澎湃，差点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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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复盘，“T 县团购” 项目启动借了 30 万，花了 25 万，最后剩下 5 万元，让他得以交一套房子首付。那是县里第一个高层小区。后来房子升值，成了项目最终的利润。这就是万洪波前 4 次创业的故事。
2016 年，万洪波决心不再折腾，好好上班。不久他第一个孩子出生，查出有先天疾病。之前积累的财富不够治病，父母的钱支持儿子数次创业也几近掏空。或许万洪波的野心不同于常人，但最终，逼迫他再次创业的原因和无数的个体商人一样普遍：支撑一个家庭。他重新开始了第五次创业，而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最红最亮的招牌属于他
奶茶在这个县城不算新鲜事物。2003 年，T 市人刘倩创立了奶茶品牌 “来一杯”，生意很快做大，成为当地年轻人的校园记忆。“冰雪时光” 也比 “蜜雪冰城” 来得早。蜜雪冰城尚未踏足山东市场之时，起家济南的冰雪时光已抢先在 T 县安营扎寨——全山东省有 43 家冰雪时光，过半门店开在 T 县。到 2015 年，蜜雪冰城才走出河南，来了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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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万洪波带儿子出来逛街，偶然买了一支冰激凌，被 “没有糖精味道” 的口味折服。那是蜜雪冰城在县里第一家直营店。万洪波选中蜜雪冰城加盟，全凭对产品口味的个人判断，他说，其他品牌的冰激凌，“一尝就差一道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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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 县拥有庞大的消费人口，它的上级城市 T 市是 “北方义乌”，物流之都。许多连锁品牌往往出现在 T 市不久，就飞快地被人复制到县城。如今在老城区最热闹的一家商城，能找到瑞幸咖啡、薛记炒货、茉酸奶、沪上阿姨，以及正在装修的喜茶。喜茶一开放加盟，本地一对年轻夫妇就联系到了品牌方。“我们已经是第二批（加盟）了。” 妻子说。她因在体制内有工作，不愿透露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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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雪的区域经理后来告诉万洪波，再晚一周，夜市的位置就要批给一个外乡老板。万洪波无意间为本地人守住了地盘。最煎熬的日子里，他整夜整夜失眠。开第一家店借了钱，孩子治病也借了钱。万洪波的头发就是不得不瞧着夜市搬走那天开始变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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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力做促销，加上少了摊贩，夜市店白天经过的人渐渐多了，生意又兴隆起来。半年后，他又开第二家蜜雪冰城，再借 30 万，此时共负债 80 万。到了 2022 年，万洪波总计贷款了 150 万，房子也抵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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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洪波计算过，前四年他一共开了 10 家蜜雪冰城，做买一赠一等让利活动共投入了 240 万人民币。相当于一家店每年 10 万的市场推广费。他说：“我们要的是人气、人流，公司要的是循环起来，有回头客。也是双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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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飞速增长时，奶茶生意就像一个简单明了的电子游戏，充的钱越多越厉害。最初的夜市店，由于活动做得多，虽然位置一般，反而成了万洪波生意最好的一家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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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没有万洪波，蜜雪冰城能否在 T 县站稳脚跟将是一个未知数。随便跟一个在 T 县开奶茶店的本地经营者提到蜜雪冰城，对方会脱口而出万洪波的名字，把他当做一个偶像、一个 “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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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县城街头，分辨新开的连锁店有个简单标准——招牌的亮度。旧店铺的招牌是黯淡的，通常只有字的背部轮廓会发光；新的连锁店门头明亮，整一面招牌是大灯箱，字和背景一起闪耀。而哪怕是在数十家奶茶店之中，蜜雪冰城的招牌也总是最鲜亮的。华与华，设计蜜雪冰城招牌的公司曾阐述他们的方法——logo 要大、颜色灯光要亮，店和广告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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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洪波得意自己看准了一个好项目。2017 年，蜜雪冰城还没有凭雪王形象、洗脑歌曲等等拥有广泛的知名度，但很快，这个品牌进入了高速发展的五年，在 2020 年突破 1 万家店，2021 年突破 2 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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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回想，仿佛天旋地转。“如果在那之前你告诉我，必须四年之内砸 240 万。那当时就晕了。”
只要是总部想开的位置，他就拿下
竞争对手也伺机而动了。万洪波没料到，这个奶茶品牌如此火爆，城里很快就出现了其他加盟商。
周滔，同为蜜雪冰城加盟商，被万洪波 “赶出” 了本地商圈。周滔在 T 县的老商场开出一家蜜雪冰城，生意很不错——“偷偷摸摸找经理送礼开出来的”，万洪波不屑。听人讲，这个周滔还打算继续开店，位置离万老板的店很近，正面与他叫板。万洪波喊了个兄弟助阵，把周滔约出来面谈：如果不把你的蜜雪冰城转手卖了，就要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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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滔军人出身，未尝矮人一截。早年退伍后，他倒卖牲畜赚了一笔钱，又卖掉了房，开始做起加盟生意。这回见面无果。万洪波又托人查他来历，意外发现周滔的秘密：同时经营了十几家另一品牌的茶饮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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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雪冰城总部明令禁止加盟商做竞品的生意。万洪波抓住这个 “污点”，上报到公司。蜜雪冰城的区域经理很为难。公司发展期，需要万洪波，也需要周滔这样的加盟商。经理找到周滔谈话，再三调解，劝他去 T 市市里开店，不再挡万洪波的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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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滔走了，万洪波心里舒服多了。他最怕来自蜜雪冰城同品牌的竞争。在 T 县，他认为其他奶茶品牌威胁不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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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地酒厂前职工孙晓今年有个明显的观察，最近县里有 “一波创业潮”。去年夏天一个晚上，她躺在床上睡不着，刷到了 “来一杯奶茶” 的创始人刘倩的直播。辞职、到 “来一杯” 总部签约，前后不超过一周，她也扑进了创业潮水中。孙晓是镇上人，顾春芳的女儿是她老同学。在孙晓眼里，那位和顾阿姨合伙的万老板，是当下县城创业的模范人物，如今，却成了她的对手——万老板的其中一家蜜雪冰城，就开在她 “来一杯奶茶” 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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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学生们还没放课，店里生意不忙。孙晓眯起眼睛，盯着她这边马路的行道树。这个问题她已思考很久：自家的生意总不如对面的蜜雪冰城，兴许是因为她这边的树长得太高，挡住了顾客们寻找 “来一杯奶茶” 的视线。街对面，蜜雪冰城门口，偏偏没种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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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没太多好位置。先不说 ‘来一杯’ 挣不挣钱，没有好地方。” 孙晓今年 36 岁，头发是染后过了一阵子黄黑夹杂的颜色。她的店没开多久，但每天人都在店里守着，生意已是县上几家 “来一杯” 里最好的。此地奶茶店的竞争实在激烈，其余几位 “来一杯” 加盟商，时不时要来拜访她学习取经。他们得出结论，除了老板娘用心，孙晓店的位置确实比他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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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位置有限，而万洪波总能拿到。他擅长谈判，能屈能伸，有一项出众的能力是看穿别人的弱点。这些在他抢夺铺面、谈判价格时发挥了很大作用。
2023 年 4 月，沈阳，一家十字路口的蜜雪冰城正在改造。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2021 年，蜜雪冰城总部要求 T 县里开一家 “旗舰店”，扩大品牌效应。谁能拿下一个 90 平米以上的黄金铺位，谁就能成为县里旗舰店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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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洪波要求自己必须拿下旗舰店。他计划盘下自己一家店左右的铺位，打通，扩大，于是找到隔壁汉堡店的老板，一位上海来的姑娘。他一眼看出，对方吃不了这个苦，坚持不了多久。他决定伪装成穷困的样子，以此暗示对方，继续在此地开店很难发财。他骑着一辆破电动车，穿着旧衣服，天公作美，还下了场雨，淋得他浑身淌水。谈下来，转让费只花了 15 万。后来，万洪波率领工人砸掉墙面，对方才知道，原来他就是隔壁蜜雪冰城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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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家店，万洪波遇到一位不愿转租店铺的二房东，“我一眼就识破了他的短处。” 业主是这位二房东的亲戚，一年房租不到 5 万。万洪波对他说，高价转租的事情，我能帮你保守秘密。只这一句话，帮他把价格压了近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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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拼本地的关系网也是少不了的环节。本地生意最旺的购物中心里的 “冰雪时光” 店主有一天瞧见，穿着 “奋斗青年” 文化衫的蜜雪冰城员工来了，他立即警觉，便找到一个亲戚，是商场高管，希望他帮忙阻止蜜雪冰城入驻。万洪波于是找了另一个朋友，“关系也很牛”。最终双方都没能讨得了好，店铺两家都没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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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年以来，万洪波陆续开了 12 家蜜雪冰城，3 家幸运咖。他不否认，自己借了品牌的势，他的时运和这个品牌的势能是连在一起的。他有一家店，开在 T 县一家经营不善的商场，但周边居民很多。“当时县里好几个领导要都要不走”，是商场的经理知道蜜雪冰城的能量，租给了万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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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每一个店，万洪波都这样，为抢下最佳位置挖空心思，掏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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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雪冰城突破一万家店的 2021 年，一天，区域经理找到他，拿着某商场地下一层的位置问，这地方，你怎么看？万洪波看了，认为这地方不适合开店。经理也就不吭声。过了不久，那里开出一家蜜雪冰城，生意尤其火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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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呼自己的嘴。” 万洪波后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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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遇到同样情况，他学了聪明，先问蜜雪冰城经理的意见：你怎么看？只要是总部想开的位置，他就尽量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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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资金不够，他就找人合伙，2021 年后，万洪波新开的 5 家店都是合伙人制，引入外部资金。他们中，有万洪波的下属店长；有干其他品牌，但又想加盟蜜雪冰城的老板，用合伙方式 “弯道上车”；还有的因掌握黄金铺位资源，成为合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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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部传授的朴素商业秘密给予了万洪波极强的正反馈。他成了最忠诚的那类加盟商，积极响应公司各类政策。区域经理告诉他，你把这家店关了，挪到街口的位置，客流会更大。他照做，果然生意变好，又增添一分忠诚。
借更多的钱，开更多的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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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洪波享受竞争，把它当成某种游戏。他认为 “开店就像下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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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雪冰城总部的基础设施尚未完善之时，他主动填补漏洞。每个饮品加盟商到了夏天，都会发现自己订购的鲜果容易腐烂，有时候，送来只放了两天，就坏了一半。万洪波的店越多，这类损耗就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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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年夏天，他自己掏了 3 万元，在城里一个建材厂内租了一座 10 平方米冷库，用来储放柠檬，以平滑旺季柠檬的价格上涨。扩张到万店的过程中，如果柠檬缺货，蜜雪冰城一度需要从南非采购柠檬，价格比平时贵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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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理论到实践，冷库建成后，万洪波愈发体会到规模化经营的好处。要继续把生意做大——他渴望更多，借更多的钱，开更多的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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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在 2021 年，蜜雪冰城在租金较低的东北市场尝试大店策略。店大了，既提升消费体验，又是一块免费广告牌。总部决定把这套经验复制到山东，而这都需要加盟商投入更多。2021 和 2022 这两年，除非是十字路口的拐角位置，蜜雪冰城在 T 县的区域经理极少再批准 40 平米以下的店铺加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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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 “旗舰店” 的任务也来了。万洪波了解到，T 市里一家蜜雪冰城旗舰店，光是门店转让费，就叫那老板花了 110 万。他拿不出那么多钱，便想办法以小搏大。这才有了之前提到的，把三家店打通，合成一家的办法。结果，“三合一” 店铺的面积够大了，却因为不在 “核心商圈”，最终没获得认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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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被总部认可为 “旗舰店”，店里采购原料能减免 5%——蜜雪冰城的价格低，利润有限。一般来说，唯有开更多店才能短时间实现财富增长，这是总部为加盟商设下的游戏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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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万洪波有 5 家店的面积都在 80 平米以上。“不是总部催我开店，这个市场很多人都盯着干，你不干，别人干了，反正总有人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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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 2022 年，万洪波总计贷款 150 万，还问亲友借了 80 万，用来开店。眼见万老板的奶茶生意兴隆，朋友、同事赶着要给万洪波注资，成为奶茶大亨的投资人，利息比存在银行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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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地人、电子烟品牌加盟商闵自峰评价万洪波：“有钱，会整合资源。他的店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你记住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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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自峰自认没有这种能力，他踏错了行业，在电子烟的风口上入局，最多时开了十几家店，年收入超过 50 万。直到去年法规调整，他因囤了一批烟弹没能出手。他说，自己以后再不做加盟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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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鼓动身边不少人加盟了电子烟。那几年，他笃信这是发财的好机会。如今闵自峰剩下最后一家电子烟店，很快也要关门，就开在万洪波 “三合一” 蜜雪冰城的对面。白天，他的兄弟们帮忙来搬店。晚上聚在店门口吃烧烤。他喝多了，望着对面的蜜雪冰城发呆，耀眼的灯箱上装饰着 3M 喷绘布，闵自峰的眼睛里映出红光。
哈尔滨中央大街，游客们经过蜜雪冰城吉祥物雪王的巨型雪雕。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春天的时候，蜜雪冰城总部公开了 2023 春季招商计划，包含了本年度全国推荐开店的位置。在 T 县，唯一上榜的位置在新开的商场里，“咱县里唯一一家值得推荐的店。” 据万达的招商经理说，榜单公布之后，一星期内接了 30 多个来咨询的电话。有江苏的、河南的、安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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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洪波难忍，说这是 “让全国的人来搞，在我的地盘上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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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争这口气，他想尽办法，托关系拿到一个名额。但商场经理告诉他，如果想在万达开蜜雪冰城，必须捆绑开一家餐饮店，为商场业态做贡献。于是，万洪波把他开的粥店业态复刻到了万达，再加上与粥店相邻的蜜雪冰城，两家店前后花掉 150 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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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半年过去，位于 T 县新城区的万达广场客流迟迟不见好。这家蜜雪冰城一天收入只有五六百元，“相当于平均一个月赔 4 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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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找总部投诉么？” 有人问他。万洪波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尽管奶茶生意如日中天
两年前，万洪波盘下粥店，希望能摸索中餐店的经验，万一奶茶不行了，还能转行。这是未雨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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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四月，他给 12 家奶茶店定下了当月业绩目标，只有两家能完成。生意恢复得不如预期，他最近睡不好觉。“疫情前这条街奶茶店更多，有 20 多家，现在只剩下五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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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末，T 市召开了一次蜜雪冰城加盟商大会。刚进酒店会议堂的门口，相熟的区域经理拉住万洪波，提醒他，端午节期间，你们 T 县在几个区和县的营业额排名倒数第一。万洪波将信将疑，心想，虽然生意是没那么好，但倒数第一，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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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大堂里塞下 200 多人，空调效果不佳，会场里燥热难耐。现场气氛不算融洽，很少有加盟商聊天。比起其他品牌，蜜雪冰城的加盟商们心知，身边的另一位蜜雪老板也许才是自己最大威胁。这些加盟商管理着 300 多家蜜雪冰城，有的开在同一条街。很多人万洪波都没见过，这个规模的会有两年没开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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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上先介绍了大趋势：以当前的市场环境，蜜雪冰城总部今年定下的新开店名额只有 3000 个，不再刻意扩张店面——这数字换作其他品牌，几乎是全力狂奔的速度，但在蜜雪，属于放慢脚步。加盟商们得知，今年的重点是抓店铺的质量、出餐的标准化。接着，又讲了讲客户投诉、运营、做活动等等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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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开了接近 4 个小时。老加盟商做表率、发言的环节到了。万洪波代表县里加盟商上台，“倒数第一” 的事情还在他心里盘旋。当众人面，他说，如果未来 3 个月卖不到 600 万营业，他就掏 2 万元给蜜雪冰城打广告，否则自愿掉秤 30 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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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轮到大区域经理总结发言。这位大区经理管理着 T 市、L 市、Z 市三地门店。他宣布了一个好消息：虽然大环境变了，但蜜雪冰城上半年的销量仍然不错，T 市的平均单店月营业额接近 70 万，总部对今年的业绩很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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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经理瞥见坐在前排的万洪波似乎在打瞌睡，一嗓子把他拎起来：万洪波，你知道你们县现在我们 T 市排倒数第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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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地方给你，你做不好，那么以后不会再给你开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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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理尤其提到，万洪波在镇上刚开的那家蜜雪冰城。开业以来，日营业额能达到 3000 多元。这在区域经理看来，远远不够。万洪波心里委屈。他听说，上面已经打算重点调查 T 县，看看是不是万老板懈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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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T 镇店的门口有个夜市，前几日发生了凶杀案。夜市被关，又开始修路，营业额一直没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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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遇到夜市被关了，万洪波觉得自己挺倒霉的。平时他店里也经常遇到跳闸或短路。“昨天晚上 12 点，又断电了，现在还没修好。” 不过，目前为止，万老板还没遇到过比这些更大的倒霉事，即便疫情期间，奶茶店彻底不能开门，他仍然相信自己能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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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后，万洪波立刻打电话给隔壁县的加盟商朋友，确认自己是否真的业绩最差。他还是有点不信。结论是，端午节人家的店平均比自己多卖 1000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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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个市场需要好好再挖一挖。” 回了县里，万洪波让每家店再加一名员工，专门负责地推，发代金券。他盘算，之后只要做活动，都拍照留档，发给区域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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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打算再开新店，好好回回血，今年把欠的 200 万填上再说。朋友们一块打牌，老同学林凡劝他：“你一定得注意，不能说非得让这公司牵着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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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负债累累，他依旧认为自己是幸运的：有一份可能通往成功的事业，背后有个大平台，买卖建立在朴素的商业规则之上。万洪波对自己有个评价：自控力弱，禁不起诱惑。所以他想靠诚实本分地经营，而非别的，让自己免于平庸、贫穷和牢狱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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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加盟奶茶店的第六年，“变相地（财富）自由了，但是和真正的自由还不一样。真正的自由就是所有的账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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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茶大亨的忧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担心眼下的成功吉凶未卜，担心又变成失眠纠缠他。一次和他通电话，万洪波话说一半，字和句像沾了浆糊搅在一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过去。2023 年春节前一周，他骑着摩托睡着了，一睁眼，撞上一辆洒水车，没撞死别人，也没撞死自己，仅仅是手断了四根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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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他看到市场有了值得注意的新面孔。5 月，县里开了第一家塔斯汀汉堡。这是个福建走出来的加盟品牌，2022 年以来扩张加速，新开了 3000 多家店。万洪波早就想加盟这个品牌，但他今年实在缺钱。开这家塔斯汀的，是一位来自湖南的老板。万洪波叹气：还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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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县城里，他已经是个有头面的人，可还是一边战战兢兢做着生意，一边渴望更大的成就，渴望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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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自由？手上有一个亿肯定就自由了。” 万洪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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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以他的消费水平，到死也花不完一个亿。也不是为了把钱留给孩子，他理解 “孩子有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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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以钱为目的。” 万洪波屡次创业，只为证明自己。他平时不爱消费，常穿一件破了洞的外套。唯一花钱的地方是打游戏，一晚上最多花了一万元。充值太多，没人打得过他了。“一进去就把他们秒了。身边没朋友也没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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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可能实现吗？作为餐饮，就算它一年挣 200 万……” 万洪波把数字算了又算，觉得那可望又不可及，“到死能有一个亿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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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万洪波、林凡、顾春芳、孙晓、闵自峰为化名；为保护受访者，文中地名未直接显示。
映扶桑之高炽，燎九日之重光。”在炽热的阳光中，金黄的向日葵热烈绽放，夏季的最后一个节气——大暑到来了。
今年7月22日为大暑，此时节，酷热的天气已到了极点，世间万物也将能量释放到极致——草木感暑气而奋发，万物向烈阳而争时，稻田飘香，瓜果成熟，流萤飞舞，荷花怒放，一切都是生命最绚烂璀璨的模样。
大暑前后，衣衫湿透
大暑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二个节气，每年公历7月23日前后，当太阳到达黄经120度时，即为大暑。“大者，乃炎热之极也。”大暑节气正值三伏天的中伏前后，最突出的一个特点就是热。
北宋诗人梅尧臣有几句形容苦热的诗令人拍案叫绝：“大热曝万物，万物不可逃。燥者欲出火，液者欲流膏。飞鸟厌其羽，走兽厌其毛。”盛夏时节，柴能燃出火，汤能熬成膏，天上的飞鸟嫌弃自己的羽毛，地上的兽类也厌烦自己的皮毛，真是热得无处可逃啊。
大暑时节为何会炎热至极？气象学家解释，自入夏以来，地表从太阳吸收的热量越积越多，此时积累的热量不仅多于夜间散发的热量，而且这种积累已经达到峰值，所以大暑成为一年中最为炎热的时段。大暑期间，我国除青藏高原及东北北部外，大部分地区天气炎热，35摄氏度的高温已是司空见惯。在南方，多地经受着酷热和暴雨的双重夹击，此时的“湿热交蒸”可谓是达到了一年中的顶点。
炎夏之日，酷暑难耐，但对农作物来说，就是另一番光景。民间有谚：“人在屋里热得跳，稻在田里哈哈笑”“大暑不暑，五谷不鼓”，大暑时节的高温多雨对于农作物生长十分有利。在大自然提供水热养分最慷慨最充分的时节，万物尽情享受着金灿灿的阳光，奋力生长。对于南方一些种植双季稻的地区而言，“禾到大暑日夜黄”，此时是一年中最紧张、艰苦的“双抢”季节，正所谓“大暑不割禾，一天少一箩”，人们要及时收割早稻，还要兼顾种植晚稻，力求粮食丰收。
古人将大暑分为三候：一候腐草为萤，二候土润溽暑，三候大雨时行。大暑时，萤火虫卵化而生，古人误认为萤火虫是由腐草变的，实际上是萤火虫在枯草上产卵，在湿热的大暑时节卵化而出，于是，“轻罗小扇扑流萤”的梦幻美景指日可待了；此时高温高湿，“溽暑”便是那种湿漉漉的闷热，湿气好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时常有大的雷雨出现，大雨过后暑湿减弱，天气开始向立秋过渡。
“大暑时节通常是全年最热的时候，雨水较多，日晒、暑热、水湿互结，养生应尤其注意防暑、祛湿、防寒。”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中医医院针灸诊疗中心主任医师刘璐提醒，此时既要预防中暑，也要避免贪凉引起的风寒感冒，同时注意健脾祛湿，养心安神，维护身心健康。
浮瓜沉李，花式消暑
大暑时节，墙壁如炙，地热如炉，摸哪儿都烫手，用什么办法来消暑呢？
对现代人来说，西瓜、WiFi和空调构成了夏日避暑的“三宝”——窝在空调房，从冰箱拿出半个冰镇西瓜，挖出中间最甜的那一块吃下，简直凉在嘴里、美在心里。在没有空调和冰箱的古代，古人是如何应对这个“热情似火”的季节呢？
聪明的古人很早就有了在三九寒天采冰藏冰、在三伏热天用冰消暑的方法，盛夏时将冰块置于房内，任其散发出的丝丝凉气，就能达到降温祛暑的目的。但由于古代采冰、制冰、运冰、藏冰耗时费力，冰的价格十分昂贵，不是家家户户都能享受到这一冰凉之物。古代帝王将冰块作为赏赐厚礼。《周礼·天官·凌人》记载：“夏颁冰，掌事。”表明早在周朝之时，已有赐冰的制度。
没有冰的时候，夏天吃点儿凉东西也能解暑。古人把瓜果浸在井里，井里的水很凉，等拿出来的时候就是冰雪般清凉，沁人心脾。瓜果一般以甜瓜和李子居多，所以叫“沉李浮瓜”。西瓜传入中国后，人们才开始吃冷水浸的西瓜。宋代词人李重元曾写下这样诗意盎然的句子：“过雨荷花满院香，沉李浮瓜冰雪凉。”
唐朝时，冰块流入市井之中，不再被皇室贵族垄断，冷饮也得到极大发展。据说，唐朝章怀太子墓的《仕女图》和唐代壁画《野宴图》中，都出现了一道冷饮美食——酥山，用奶酪、蜂蜜、蔗糖和冰块制成，这大概就是最早的冰淇淋了。“似腻还成爽，才凝又欲飘。玉来盘底碎，雪到口边销。”南宋诗人杨万里在《咏酥》诗中描述的就是这种美食。
到了宋朝，人们真正初步实现了“冰块自由”，冷饮成了街头巷尾立等可取的平民美食。冰雪冷元子、凉水荔枝膏、紫苏饮子、甘豆汤、香薷饮、姜蜜水……《事林广记》等史书记载，宋代人夏天能买到的冷饮多达数十种，简直可以媲美如今的冷饮奶茶店了。
当然，冷饮吃得太多也容易闹肚子。史书记载，宋孝宗就曾因“饮冰水过多”而拉肚子。“暑热蒸腾之下，许多人为了快速降温，常常大口喝冰镇饮料或者一次性喝太多的冷饮，这样很容易损失脾胃阳气，出现心慌、气短、腹痛、腹泻等现象。”刘璐表示，中医认为春夏宜养阳，寒凉之物均应慎食，而随着冰箱、空调的广泛使用，夏季受里寒和表寒的病例屡见不鲜。从冰箱里取出来的食物，应在常温下放一会儿再吃，一次也不宜吃太多。同时，天气炎热时人体的毛孔处于张开状态，此时也不宜洗冷水澡、用冷水洗脚或直吹空调，否则易使寒气借机侵入人体，导致阳气暗损、引发疾病。因此，越是炎热时，越要注意防寒凉。
饮食有节，冬病夏治
大暑时节天气炎热，但各地时令习俗依然丰富多彩。
俗话说“六月大暑吃仙草，活如神仙不会老”，广东、湘东南地区大暑时流行“吃仙草”，仙草又名凉粉草、仙人草，其茎叶晒干后可以做成烧仙草，是一种类似龟苓膏的甜品，有很好的消暑功效；福建莆田一带的人们有大暑天吃荔枝、羊肉和米糟的习俗，亲友间也常以荔枝、羊肉作为互赠的礼品，名为“过大暑”；大暑时节，民间还有饮伏茶的习俗，伏茶就是三伏天里喝的茶，多由金银花、甘草等中草药煮成，有清凉祛暑的作用。
“大暑往往是一年中天气最热、湿气最重的时节，若湿气入体，容易影响脾胃的运化功能，使人四肢无力、胸闷气短、精神萎靡。因此，人们常说夏天‘无病三分虚’，中医认为，大暑时节宜清热消暑、健脾祛湿、养心安神。”刘璐提醒，此时应多饮水，可以选择金银花茶、菊花茶、荷叶茶等清热解暑的养生茶饮，防止暑热伤津。饮食上要注意清淡，以清为补，可以常食粥、多吃新鲜果蔬，避免辛辣、油腻和生冷食物，以防伤脾胃。同时，还可适当多食用些清热、健脾、利尿、祛湿、益气、养阴的食物，如莲子、百合、薏苡仁、丝瓜等，荷叶、冬瓜、西瓜、绿豆等也是不错的消暑选择。此外，大暑阳气旺盛，适合冬病夏治，体寒的人可以适当吃点羊肉，容易上火的人可以适当多食西瓜、芒果、西红柿、甜瓜、黄瓜等。
大暑期间，河南、山西、湖南等地还有晒伏姜的习俗。伏姜是一种以生姜和红糖为原料，经由三伏天的阳光充分晒制而成的传统养胃饮品，具有祛湿散寒的功效。“伏姜具有温中散寒、健脾胃的作用，在寒冷季节使用效果更好。”刘璐介绍，通过晒伏姜，可以将夏季的阳气储存起来供冬季使用，体现了中医“天人相应”的养生理念。
农历六月又被称为“荷月”，因荷花开得正盛而得名。旧时，人们会携上家人或三五好友出门赏荷纳凉。青翠欲滴的荷叶，亭亭玉立的莲蓬，粉白辉映的荷花，令人赏心悦目、暑气顿消。据说，北京什刹海“荷花最盛”，旧时每至六月，士女云集；杭州西湖自唐代以后开始种植青莲，文人雅士暑日泛舟其上；南京人则在大暑前后乘船夜游秦淮，呼茗清谈，赏月观景，好不惬意。
“大暑时节阳气旺盛，人的情绪容易浮躁，适当的精神放松非常重要。古人赏荷纳凉、暑月游船都是很好的消暑安神、情志养生的方法。”刘璐说，现代人还可以通过听音乐、练字、阅读等方式，调节情绪，保持心神宁静。此外，大暑期间应选择散步、太极拳、瑜伽、八段锦等温和的运动，以微微出汗为宜，避免过度劳累，还要适当安排作息，保持充足睡眠以怡养心神。
“大暑三秋近，林钟九夏移。”四季更迭的脚步悄然无声，走过挥洒汗水的夏，便能迎来凉爽丰收的秋了。让我们尽情拥抱这个夏日的热情，在滚烫的时光中觅得心静清凉。（王美华）
来源： 人民网－人民日报海外版
“草原母亲”都贵玛，最近又传来了好消息，11月5日，她被授予“全国道德模范”荣誉称号。
都贵玛是内蒙古自治区乌兰察布市四子王旗脑木更苏木的牧民，她与28个“国家的孩子”的故事曾感动了无数人，她被亲切地称为“草原最美的额吉”。2019年9月29日，都贵玛被授予“人民楷模”国家荣誉称号。
都贵玛在牧区的家里照看小羊羔。新华社资料片
身穿紫色蒙古袍，头戴橘红色头巾，79岁的都贵玛坐在暖阳下，向记者缓缓讲起以前的故事。
每当有客人来访或外出参加活动，都贵玛都会这样穿戴，这套衣服是她最喜欢的。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颁授仪式上，她穿的就是这套衣服。
都贵玛不仅是“草原的女儿”“最美的额吉”，也是牧区的妇产科医生、牧民的知心朋友。她缓缓叙述着自己那些鲜为人知的故事，仿佛在吟唱一首悠远的歌。
上图：拼版照片，上为年轻时的都贵玛（中）和家人在他们居住的蒙古包前合影。下为2018年，76岁的都贵玛（右）和女儿查干朝鲁（左）在自家楼下合影。新华社资料片
28个孩子的“额吉”
如今的北方家庭已经没有储存冬菜的习惯，但还是有人在入冬前为都贵玛送来了一袋袋滚圆的土豆。“额吉，这是今年的新土豆，可甜了。”说话的扎拉木吉不是都贵玛的儿子，却亲切地称呼她“额吉”，因为都贵玛曾一勺勺牛奶喂养他长大。
1959年至1961年，上海、江苏、浙江、安徽等地的孤儿院里聚集了大量孤儿，这些孩子普遍营养不良，嗷嗷待哺，因为缺乏食品，面临疾病和死亡的威胁。
在周恩来总理和时任内蒙古自治区党委书记、政府主席乌兰夫的安排下，3000名孤儿从遥远的江南来到内蒙古草原，他们被牧民们亲切地称为“国家的孩子”。
内蒙古自治区上上下下抓紧筹备，安排人力、物力、财力，布置接运孩子。凡有接收孩子任务的盟、旗，立即成立保育院，要在孩子到来之前做好一切准备。
1960年，四子王旗在乌兰花镇成立了临时保育院，并从全旗范围内寻找勤劳能干、能胜任保育员工作的牧民。由于念过书、做事认真，都贵玛被确定为保育员。
刚接到任务时，都贵玛心里也没底。她当时只有18岁，还没有结婚，也没有照顾过孩子，何况家中还有相依为命的姨妈需要照顾，生产队的羊群也指望她去照料。但双亲早逝的都贵玛知道，失去母亲的孩子有多么可怜。她叮嘱姨妈保重身体，将羊群托付给生产队，毅然承担起照顾孤儿的任务。
这是“草原母亲”张凤仙夫妇和6个孩子及家人的全家福（资料照片）。 新华社发
这些被送到草原的孩子，最小的仅8个月大，最大的也只有5岁，需要在保育院调理好身体之后才能被牧民们领养。年轻的都贵玛和另一位助手一起照料这些体弱多病的婴幼儿，做饭、洗衣、煮牛奶、教儿歌，和孩子们一起玩、哄孩子们入睡……每天忙得四脚朝天。
有一天，“小不点”呼和突然流着鼻涕跑过来叫都贵玛“妈妈”，她的心一阵咚咚跳，张开双臂把孩子搂进怀里。晚上，呼和甩着小胳膊撒娇要和“妈妈”一起睡。都贵玛也是孤儿，理解孩子对母亲怀抱的渴望。她一把把孩子抱在怀里，小呼和安静地入睡了。看着一屋子的孩子在夜色中甜甜地进入梦乡，都贵玛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孩子们在旗保育院休整了4个月后，都贵玛独自一人带着这28个孩子回到脑木更苏木保育院，让孩子们慢慢适应牧区的天气、牧家的饮食。
脑木更苏木保育院条件比较简陋，只有一顶蒙古包。在蒙古包里，都贵玛把孩子们的床摆成圆形，自己睡在中间，这样晚上不论哪个孩子哭醒，她都能以最快的速度照料他们。每到晚上，一个孩子哭，其他孩子跟着闹的场景，让年轻的都贵玛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要是有哪个孩子肚疼、腹泻、感冒发烧，不管是深更半夜，还是雨雪天气，都贵玛都要去找医生。有几次，数九寒天，她骑马飞驰在雪原上，还被草原的饿狼追着跑。
在都贵玛10个月的精心呵护下，28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很快适应了牧区的生活环境，真正实现“接一个，活一个，壮一个”，都被健康地送到养父母家中。
草原母亲都贵玛获得过许多赞誉。（受访者供图）
“额吉”的28个孩子
“扎拉木吉，你又胖了吧，要注意。”扎拉木吉刚进门，都贵玛就“唠叨”开了，“看你上楼还大喘气，可不能再胖了，再胖就对身体不好了。”虽然已经年过六旬，扎拉木吉在都贵玛眼中还是个“淘气又让人心疼”的孩子。
都贵玛抚养过的28个“国家的孩子”，已深深扎根在这片哺育滋养他们的土地上。他们中，有的成了国家干部，有的成了人民教师，也有人握着马鞭，成了地地道道的牧民。不论他们工作再忙、住得再远，都会不时到都贵玛额吉家坐坐，陪额吉喝碗热乎乎的奶茶。虽然他们都已有儿孙，但依然是都贵玛的“心头肉”，一如50多年前那样。
那时，小扎拉木吉被一对夫妇领养，都贵玛担心扎拉木吉不适应新家庭的生活，经常骑着马去看他。有一次，都贵玛看到那对夫妇让小扎拉木吉在蒙古包外干重活，瞬间眼泪就流了出来。她教育了那对夫妇，抱起小扎拉木吉骑上马回了家，决定自己抚养他。
过了几年，政府为小扎拉木吉找了另一家养父母，都贵玛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觉得这对夫妇善良温和，才同意把小扎拉木吉送到他们家。之后的几年里，都贵玛还是经常到小扎拉木吉家看看，看到他过着快乐的生活，她心里那块“石头”才落了地。
每当扎拉木吉回忆起这件事时，总是眼中饱含泪水。他说：“我特别感激我的都贵玛额吉，她非常无私和伟大，有了她，我们这些‘国家的孩子’过得很幸福。”
“国家的孩子”孙保卫来到内蒙古时只有1岁左右，经过都贵玛照料后，一对来自河北的支边青年夫妇收养了他。“当时因为年纪太小，很多事情都没有印象。直到初中，我才得知自己的身世，也才知道我的第一个额吉是都贵玛额吉。”孙保卫说。
孙保卫再次见到都贵玛是2006年。那年，他与其他的“国家的孩子”一同回脑木更苏木去看望抚养过他们的都贵玛。“老人家远远地出来迎接我们，她颤抖着拉着我们的手，那是一位母亲对儿女的期盼。”孙保卫回忆说，“到了屋里，额吉把一早就准备好的奶茶、手把肉端上来，亲手喂我们，生怕我们吃不上。还问我们家庭和工作的情况。这让我泪湿眼眶，再次感到她如母亲般的温暖。”
近年来，孩子们和都贵玛建立了微信群，都贵玛像一条情感的纽带，将天南海北的孩子们连在一起。她经常通过微信和孩子们聊天，关心他们的近况，孩子们也喜欢与都贵玛额吉分享生活的酸甜苦辣。
这批孩子如今都子孙满堂、家庭幸福，都贵玛感到十分幸福，但遗憾的是，有三位已经永远离开了自己。她心里还装着一件事，总觉得是自己亏欠了孩子们。“我没能记住孩子们的汉语名字，前些年有孩子去寻亲，都没找到家人，要是当时记住了他们的名字，寻亲的希望也许更大一些。”
都贵玛与曾经抚养过的“国家的孩子”之一巴图斯楞。（受访者供图）
药箱中的责任传递
熟悉都贵玛的人都知道，都贵玛有两样“宝贝”，一样是28个“国家的孩子”，一样是掉皮的旧药箱。
20世纪70年代的内蒙古草原，地广人稀、交通不便、医疗卫生条件十分落后，分娩对于牧区妇女来说无疑是一道“鬼门关”。
结束保育院工作，回到草原放牧的都贵玛，看到身边年轻女性在分娩时遭受的死亡威胁，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酸楚。1974年，刚成为一名共产党员的都贵玛，报名参加旗医院组织的培训，跟随妇产科医生学习接产技巧及产科医学知识。
1975年的一天，脑木更苏木乌兰希热嘎查牧民敖敦格日勒难产，但最近的医院在100多公里外。情急之下，家人求助刚从旗医院学成归来的都贵玛。正在家里放牧的都贵玛，扔下羊鞭，背起培训结束时老师送的药箱，跨上马背赶到产妇家，用自己掌握的现代医学技术救下母女俩。那是她接生的第一个孩子，此后，这片偏远草原上的产妇有了“保护神”。
今年33岁的松布尔也曾是都贵玛挽救过的小生命。那年，松布尔的母亲难产，都贵玛来到他们家对母子进行抢救。当时，小松布尔的生命体征非常差，家人们几乎想放弃他。但都贵玛不忍心，她用橘红色头巾包住小松布尔，一边照顾产妇，一边照顾婴儿。最终产妇获救，小松布尔也在都贵玛的精心照料下活了下来。
草原母亲都贵玛。（受访者供图）
都贵玛没有辜负乡亲们的信任。她把牧业劳动之余的时间都放在学习产科医学技术上，逐步掌握了一套在牧区简陋条件下接产的独特方法，10多年间挽救40多位年轻母亲的性命，迎接了一个又一个新的生命。
都贵玛不是专职医生，她的第一身份还是牧民。因为放牧和接产不能兼顾，当年与她一起参加产科培训的人，没有几个人坚持下来。她说：“只要有病人家属来家里叫我，不管多忙，我都得赶过去，因为党和政府让我学习掌握了这门技术，这就是我的责任。”
都贵玛一直尽职尽责地履行着产科大夫的职责，一直到20世纪90年代，牧区医疗和交通条件改善，牧民产妇能接受到更专业的医院诊疗，都贵玛才停止了下乡接产工作。
都贵玛的药箱，在多年的下乡接产中早已掉皮磨损，但她一直舍不得换。“这是我的老师送给我的，接过药箱，我就接过了守护牧区产妇的使命。”
2016年，都贵玛把这个见证了40多个孩子诞生的药箱，送给了四子王旗蒙中医院的玛希毕力格医生。回忆起都贵玛赠送药箱的那一幕，玛希毕力格医生说：“当时药箱上铺着蓝色哈达，哈达上放着一盒火柴。额吉说，这是我的老师送给我的，现在我送给你，这不仅仅是我们草原医生的薪火相传，更是责任的传递。”
草原母亲都贵玛在牧区。（受访者供图）
草原的好女儿
都贵玛为人善良淳朴，不管是初次相见还是常年相识，都能和她拉着手相谈甚欢。
今年的五一小长假，“草原英雄小姐妹”龙梅和玉荣来看望都贵玛，三位初次相见的老人像老友般谈笑风生，在回忆过去时又牵出了一件都贵玛此前鲜为人知的事迹。
龙梅玉荣姐妹曾在暴风雪中保护了集体的羊群，而都贵玛也曾为守护集体的牛群，与暴风雪“搏斗”了一夜。
1977年冬，四子王旗杜尔伯特草原下起了罕见的大雪，狂风卷着雪花，像一堵墙迎面扑来。当时都贵玛一家正准备把集体的牛群赶到冬营盘，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牛群在风雪中乱跑乱撞，场面一度失控。
眼看着雪越下越大，风越吹越急，都贵玛深知无论如何也赶不到冬营盘了，她竭尽全力把牛群赶到一个避风的草堆里。为了不丢掉集体的畜群，他们一家寸步不离地守在原地，12岁的女儿在风雪中冻得瑟瑟发抖。
夜幕渐渐拉开，草原上的气温骤降至零下30多摄氏度。面对没过膝盖的大雪，都贵玛一家用铲子铲、用手挖，花了近3个小时才把蒙古包扎好；看着早已见了底的干粮包，她把最后几块饼给了女儿。一家人与寒冷、饥饿和死神进行了彻夜的较量，直到第二天，驼队救援人员发现他们，将他们送到医院。
生活在大草原，都贵玛养成了勤劳、勇敢、坚韧的性格。从小就懂事的她，主动帮牧民们整理羊舍、喂养牲畜、收草料，剪羊毛、挤奶、打草这些牧业工作她样样在行。
放牧，她的畜群是全嘎查膘情最好的；剪羊毛，她是全嘎查剪得最快。干起活来，都贵玛从来不挑不拣，不怕脏和累。提起都贵玛，牧民们都说她是“草原的好女儿”。
“草原母亲”都贵玛（右）和她抚养过的斯日巴勒在一起翻看照片（5月10日摄）。新华社记者 任军川 摄
“妈妈是我永远的骄傲”
都贵玛是“草原的好女儿”，更是女儿心中的好妈妈。
都贵玛为自己的女儿取名为“查干”，蒙古语意为“洁白的、善良的”。这是她对女儿的美好期望，也是自己一生努力践行的为人准则。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是忙碌的，对自己工作最是认真负责。她每天一早就出去放牧，晚上才回来。我上学后，每天都是自己回家，自己去学校，母亲看管集体牛群羊群走不开。”查干回忆说。
2006年7月，首届内蒙古草原母亲节“感动草原——十杰母亲”表彰大会在内蒙古自治区首府呼和浩特市举行，都贵玛在前往现场的途中遭遇车祸，当时车里还坐着一名怀孕的旗妇联干部。
查干说：“妈妈当时颈椎和脊柱严重受伤，昏迷了4个小时，醒来后第一件事是问孕妇和孩子的情况，后来医院要为她做手术，她坚决要求不用昂贵的进口材料，说这次看病是公家花钱，决不能给党和政府增加负担。”
2019年9月29日，对都贵玛和查干来说是极不平凡的一天，都贵玛要去人民大会堂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的颁授仪式。
“前一天晚上，妈妈高兴得像一个小孩子，拿出蒙古袍反复检查，就像我们小时候过年时，迫不及待地要穿新衣服那样。我知道妈妈的心思，这是她一生中最珍贵的时刻，她想用最好的状态迎接这一天。”查干说。
当天清晨，都贵玛早早醒来，洗漱完毕后穿上紫色蒙古袍，配上橘红色头巾，7时30分准时乘车前往人民大会堂。查干留在酒店通过电视直播观看了母亲荣获“人民楷模”国家荣誉称号的场景。
“我作为妈妈的女儿，感到非常激动和骄傲。妈妈的一生都在做着平凡又不平凡的事，能够得到国家的肯定与褒奖，她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查干说。
都贵玛回到酒店后，没有直接用手去摸奖章，而是小心翼翼地看着奖章，就像呵护着28个“国家的孩子”那般温柔。
多年来，大公无私、大爱无疆的都贵玛，赢得了许多赞誉。1979年、1983年被评为“全国三八红旗手”，2003年被评为“全国民族团结进步模范个人”，2006年被评为“中国十大杰出母亲”，2007年被提名“全国道德模范”，2019年获“最美奋斗者”。此外，都贵玛还获得内蒙古自治区级荣誉10项，乌兰察布市级、四子王旗级荣誉30多项。
由“草原母亲”赞达拉抚养长大的通嘎拉嘎在为订制蒙古袍的牧民量尺寸（7月3日摄）。通嘎拉嘎从母亲那里学会了缝制民族服装的手艺，开办了服装店。 新华社记者 任军川 摄
给牧民“另一个家”
如今，都贵玛搬到了四子王旗乌兰花镇生活，女儿查干陪伴在她身边。日子平静祥和，但她总是放心不下牧区的乡亲们，经常通过微信询问他们的生产生活情况。都贵玛经常说：“现在我年纪大了，想在剩下的日子里，继续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
对于幼年失去父母的孟克吉雅和朝格德力格尔兄弟来说，有个像都贵玛一样的姑姑算是悲惨命运中的幸事。1980年，都贵玛的哥嫂相继病故，她二话没说把年仅3岁和10岁的兄弟俩接回家，与自己的女儿一同抚养。虽然家境不富裕，但都贵玛从来没有亏待过兄弟俩，供他们上学、送他们参军、帮孩子们成家立业。
牧民图德布道尔吉和老伴热希斯仁瘫痪在床，都贵玛得知后，把他们接到自己家，一直照顾到老人去世。
有一年，都贵玛的远房侄子朝克德力格尔在牧区摔断了腿，无人照顾。都贵玛其实也没见过侄子几面，但听说此事后第一时间租上车，赶到165公里外的脑木更苏木把他接到医院做了手术，并照顾了他20多天。
如今，都贵玛虽然年事已高，腰弯了，手脚不灵便了，可她还是处处牵挂着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尽其所能为他们排忧解难。一些牧民进城看病掏不起医药费，都贵玛主动垫付医药费；得知当地一所小学有50多名贫困学生，她拿出5000元帮他们交纳相关费用。随着年龄增大，都贵玛患了严重的白内障，有人劝她做手术，她却说：“年纪大了，不用做手术了，省下来的钱还能帮助几个贫困学生。”
都贵玛在牧区生活的老邻居、老朋友，来乌兰花镇办事，没有歇脚的地方，总会来她这里。这些老邻居、老朋友开玩笑说，这就是他们“另一个家”，在都贵玛这里，他们不是外人，而是一家人。
汉语不流利的都贵玛，搬到乌兰花镇生活后，为了更好融入社区这个大家庭，还专门学习了汉语。每当社区居民需要的时候，她总是力所能及地提供帮助。每年的三八妇女节、母亲节、国庆节，她都积极参与社区活动，为社区居民讲情系边疆、孝老爱亲、家风传承、子女教育……
“我这辈子做的这些事，其实都是我应该做的。党和国家给了我荣誉，我非常荣幸。人的一生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只要身体允许，我还会帮助更多的人。”都贵玛说。（记者张洪河、哈丽娜、魏婧宇）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