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群年轻的玉雕艺术家,他们土生土长于中原大地,大都是农家子弟出身。他们生命的脐带连着脚下厚厚的土地,是从草根里拱出的一丛林木。
< class="pgc-img">>▲作家、玉文化专家白描先生第十八届玉雕节期间参观玉神苑,与玉神公司总设计师刘晓强在大妙藏馆合影。
< class="pgc-img">>▲玉神独山玉精品《翠峰行舟》
< class="pgc-img">>▲玉神独山玉精品《春染太行》
同时,他们生命的脐带还连接着一座山,他们家乡的山,一座蕴藏美玉的山。山赐予他们另外一种宿命,让他们从中原文化的濡染中走出,承继并创造着一个古老的传奇。和祖先一样,他们的梦想根植于脚下的大地;和祖先又不一样,他们不是在泥土里书写创造的价值,而是在玉石上镌刻属于他们也属于一个民族的历史,那是代代绵延的古老历史的续篇,在他们的刀铊下,这续篇辉煌而耀目,让家乡那座一度曾经沉寂的山,就此重彰声名,光芒四射。
< class="pgc-img">>▲玉神独山玉精品《饭晌》
< class="pgc-img">>▲玉神独山玉精品《恩爱百年》
< class="pgc-img">>▲玉神独山玉精品《心路》
因而这片从草根里拱出的林木,翠华葳蕤,摇颺卓立。
他们继承传统,又不拘泥于传统,他们把自己生命体验融入玉雕创作之中,那些有感有知甚至有血有泪的草根体验,銘刻入骨,所以他们刀铊代笔,刻画生活,泼墨人生,记录时世,放歌心声,于是就有了《乡村旧事》、《把酒话桑麻》、《饭晌》、《太行恋曲》、《恩爱百年》、《心路》、《天路》等等。从生活中获取玉雕创作的灵感,让亲历的鲜活生命体验点燃创造的激情,每件作品都能感知到他们心的温度,这是他们留在自己作品上的胎记,有别于当代众多玉雕艺术家,也特立独行于那些因袭前人玉雕窠臼的泱泱玉匠队列之外。生活是他们的根,文化是他们的魂,情感是他们的质,原创是他们的坚守。当代玉雕原创能力不足,文化蕴涵稀薄,他们独树一帜,不光让一个古老的玉种重拾魅力,也为当代玉雕创作提供了可资借鉴、可供学习的范例。■
2010年12月7日于课石山房
(本文节选自陕西人民出版社2019年出版发行的白描文选《笔架山上的丹阳》一书。)
< class="pgc-img">>▲玉神独山玉精品《独秀芳华》
作者简介|PROFILE
< class="pgc-img">>白描
作家,教授,文学教育家,书法家,玉文化学者。
曾任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中国玉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兼玉雕专业委员会会长。现任中国作协作家书画院执行院长,中国玉文化研究会佛造像艺术专业委员会会长。兼任中国传媒大学、对外经贸大学、延安大学等高校客座教授,中国艺术品交易所高级顾问,中工美艺术品拍卖有限公司高级顾问,河南镇平玉文化产业发展顾问,广西壮族自治区“文化北海”建设高级顾问,陕西师范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驻院作家。
0
水浒里的人物,千人千面,活灵活现。
但除了梁山好汉,一些无耻小人也让人印象深刻。
如,不念故交之情的陆谦,赶尽杀绝的黄文炳,不守清规的裴如海…
不过比起他们有一个梁山好汉却更遭人恨?
谁呀?
金钱豹子——汤隆。
汤隆剧照
01
汤隆的出场,绝对有猫腻:
李逵请回公孙胜途经武冈镇,在驿道旁一小酒店里打尖。
不知这公孙老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竟想吃啥劳什子的素点心。
李逵颇有些不情愿,有酒有菜,还堵不住你的嘴,一个出家人咋那么多欲望?
没办法,宋大哥正等着这牛鼻子老道去救场,李逵便在酒家的指引下去镇里给他买了一包枣糕,正欲回去喝酒。
突然,有人扯着嗓子一声大喊:“好气力!”
原来,一麻子脸大汉正牛B闪闪地耍一把大铁瓜锤,还把一块压街石砸得粉碎,火星四溅,赢得喝彩声一片…
这引来了吃瓜群众李逵的好奇心,遂登场拎起了那个三十来斤的铁瓜锤。
汤隆立时厉声喝道:“你是甚鸟人?敢动老子的锤子。”
李逵咧开大嘴,轻蔑一笑:“你使甚么鸟好,简直污了老子的眼睛!看我耍两下给你开开眼!”满嘴飞鸟,俩人都一德行。
有人来砸场子,汤隆岂能示弱:“小样儿,你若耍不动时,我非捶你不可。”
小瞧人不是,李逵接过铁瓜锤,虎虎生风地使了一回,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如弄个弹丸一般。
汤隆见状,纳头便拜:“高人呀,愿求哥哥大名。”
不想,李逵所答非所问:“你家在哪里住?”
汤隆虽未问出李逵姓名而不得,却带着李逵回到了住处。
这货脑袋不会有点缺弦儿吧?
当然不是。
且听,他自我介绍:
“小人姓汤,名隆。父亲原是延安府知寨官,因为打铁上,遭际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叙用。
近年父亲在任亡故,小人贪赌,流落在江湖上,因此权在此间打铁度日。入骨好使枪棒。为是自家浑身有麻点,人都叫小人做‘金钱豹子’。”
瞧,汤父因打铁手艺精湛,曾在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叙用,做过知寨官。
说白了这是一官二代,绝非无脑之人。
不过,汤父死后,他因贪赌败光了家产,才流落江湖,如今在这武冈镇打铁度日。
不过汤隆是一个不安分的打铁匠,他从未放过任何一丝改变命运的机会,故常在武冈镇上耍把式卖艺,已期遇到识货之人,带他飞黄腾达。
至此,前文汤隆对李逵纳头便拜、引他到家等令人费解之举,已然有解。
可见汤隆心思之缜密,眼光之凌厉,足见一斑。
果然,李逵说:“你在这里,几时得发迹?不如跟我上梁山泊入伙,也做个头领。”
眼看李逵递来橄榄枝,汤隆立刻打蛇随棍上:“若得哥哥不弃,肯带携兄弟时,愿随鞭镫。”
于是,汤隆扑通一声跪拜李逵为兄,李逵认汤隆为弟。
对此,连金圣叹都忍不住大发感叹:“一片恩爱,与他人结拜不同。”
与谁不同?
李逵
02
水浒好汉结拜之桥段,多矣。
如,在相国寺,鲁智深与林冲结拜;在东溪村,晁盖等七星聚义;在忠义堂,108好汉排座次…
没有比较,便没有伤害。
纵观水浒,就没有像汤隆这般草率的。
不信,且看武松。
在柴进庄上,宋江遇到了正患疟疾、落魄不已的武松,招其同饮半宿,并一处安歇,且拿出银两为其做衣,频频示好。
临别之时,宋江出庄十里送行,并于道旁小酒店再次设酒为武松践行,再次赠银十两,殷勤备至。
至此,孤傲的武松彻底为之折服,方才拜宋江为兄。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宋江仍在酒店门前,驻足凝望,其依依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后来,在十字坡,武松结识张青孙二娘。
张青夫妇一连留住,管待三日。
对此,武松深感张青夫妻之厚意,方才结拜张青为兄。
可见,武松之结拜,既是江湖儿女之豪情,更是感怀宋江张青之深情厚意。
回看,汤隆主动拜李逵为兄,一个在攀大腿,一个在收小弟,所谓“一片恩爱”,明显有利益充斥其间,自是与他人不同!
03
结拜已毕,汤隆探问:“咱去喝酒,撸串,乐呵一下,今晚歇一夜,明日早行。”
扯淡,宋江正等人救急呢,李逵忙催促道:“你且休问,快收拾了去。”
看,他都收拾了些啥?
“汤隆急急拴了包裹、盘缠、银两,戴上毡笠儿,跨了口腰刀,提条朴刀,弃了家中破房旧屋,粗重家火,跟了李逵…”
能带走的家当,不多,划搂划搂,一块布包袱皮儿就齐活了。
带不走的家当,破房旧屋,粗重家火,可见汤隆生活之窘迫,离开之果决。
还有那把三十来斤的大铁瓜锤,已完成历史使命,也在扔掉之列。
对于上梁山,汤隆是积极主动的,且渴盼已久。
至于逼上梁山,与他无关,那多是别人的噩梦。
04
汤隆在梁山爆出惊天演技,是在几回后。
当时,高唐城陷,高廉身死,高俅甚是火大。
于是,双鞭呼延灼的连环马便闪亮登场了,梁山遂吃了瘪。
梁山正彷徨无计时,汤隆抛开李逵,越级直接向宋江献计:“欲破连环马,非钩镰枪不可!”
于是,汤隆唾沫星子飞溅地一通嘚啵:“我会打造这钩镰枪,却不会使。不过,我有一姑舅表哥钩镰枪非常厉害,他有家传枪法,不教外人。或是马上,或是步行,都有法则,端的使动,神出鬼没!”
不过此时,林冲心里可是一激灵,忙接过话茬:“莫不是现做金枪班教师徐宁?”
汤隆应道:“正是此人。”
林冲道:“你不说起,我倒也忘了。这徐宁金枪法、钩镰枪法,天下独步…”
真忘了?
未必如此。
彼时,在东京林冲和徐宁曾是故友,常在一起“较量武艺,彼此相敬相爱”,岂可轻易相忘,但以林冲的人品及人生境遇,怕是不想破坏老朋友优渥静好的生活吧。
好在,林冲足够机灵,反应迅速,若此时他再不说话,梁山老大宋江心里会咋想。
当然,这些都是一些凑热闹的小插曲。
但见,梁山老大宋江眼前一亮:“你如何去赚他上山?”
于是,汤隆去宋江耳边低低说了数句。
宋江笑道:“此计大妙!”
至于徐宁上山这场戏,完全由汤隆自导自演、全盘策划的。
第一步,时迁盗甲。(对此,主意是汤隆出的,军师吴用只是安排了一合适人选,敲敲边鼓而已。)
第二步,汤隆提供被盗线索,勾引着徐宁去追。
第三步,梁山泊脚下,麻翻徐宁扛上山。
汤隆计划之周密,演技之爆表,一环扣一环,走得极为高妙,将一个铁匠的智力发挥到极致,愣是把徐宁糊里糊涂骗上了梁山,奥斯卡绝对欠他一座小金人。
难怪徐宁上山后责怪他:“都是兄弟送了我也。”
不过,徐宁虽上了梁山,就算献了钩镰枪法,可能还会重回东京过他幸福滋润的小日子。
哼,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想溜没门!
于是,汤隆亲力亲为、连做二件事,断其后路。
一是他用宝甲骗取徐宁家小上山。
二是他穿雁翎甲,假扮徐宁劫掠客商财物。
至此,徐宁后路彻底断了,不由地大放悲声:“兄弟,你也害得我不浅!”
汤隆坑哥之举,与青州府宋江坑骗秦明、大名府吴用智诓卢俊义皆为水浒坑人计之天花板,不,若论无耻歹毒汤隆尤过之。
可见,打铁匠汤隆智力之不俗,执行力更是果决,自个儿能干的绝不求人,啥亲情,啥血缘,都特么滚犊子。
汤隆对徐宁之恶意,已然透过书卷,读之不觉让人后背一阵冷嗖嗖的。
那汤隆为何如此恨表哥徐宁?
05
细读小说,就会明白汤隆与徐宁两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两家都出身军户,且都玩钩镰枪。
汤家能打钩镰枪,但不会用。
徐宁会用钩镰枪,但不会打。
汤不离徐,徐不离汤,本为互补关系。
同时,两家又是亲戚,徐宁的妈妈,即汤隆的姑姑。
打制军器的汤家,生了一如花似玉的女儿,攀上军人世家的高枝,汤父还当上了一小领导(延安府知寨),实现阶层的跨越,简直美得不要不要的。
这是社会底层经常上演的喜剧模式。
不想,汤父一死, 汤隆无人管教,好赌成性,家当败光,鬼憎人厌,妥妥的一个的败家子。
在穷愁潦倒中,在武冈镇一小小的铁匠铺里,曾经的官二代汤隆彻夜难眠。
他开始怨天尤人。
他所有的怨气转化为对表哥徐宁的嫉妒和怨恨。
我们是表兄弟,但为什么你能过得比我好?
因这钩镰枪,你有娇妻稚子,而我孑然一身;
因这钩镰枪,你可在禁苑当班,而我手拿铁锤挣扎底层;
因这钩镰枪,你生活安逸,而我颠沛流离;
因这钩镰枪,你是堂前金玉马,我是街边流浪狗,且你不但比我帅,还踏马在帝都有一套独院别墅,有若干丫鬟仆人侍候…而我呢,除了打铁,还要街头卖艺,才勉强可混个肚圆。(徐宁的幸福,时迁盗甲时,或亲眼所见,或亲耳所闻,不容质疑。)
你的幸福,是我最大的痛苦。
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我就很烦恼!
我不会觍颜求你帮助,我要你和我一样卑贱,我才心满意足!
汤隆这种鬼蜮心理,生活中并不鲜见:非独小人有是心也,人皆有之,唯小人敢为耳。
其中,有一细节不该被遗忘:
汤隆去包袱内取出两锭蒜条金,重二十两,送与徐宁…汤隆道:“哥哥休恁地说。先父在日之时,常是想念哥哥这一身武艺,只恨山遥水远,不能够相见一面,因此留这些物与哥哥做遗念。”
多年之后,汤隆再见徐宁,其来意已借亡父之口,说的很直白了。
一个“入骨好使枪棒”的主儿,却在耍锤子,汤隆心里该有多痛苦。
一切,都是徐家的钩镰枪法惹的祸。
06
汤隆虽为梁山立此大功,但其小人心态遭人厌,阴狠手段让人畏之三分,在梁山泊英雄排座次时仅列88位。
他星号地孤星,与天孤星花和尚鲁智深对应。
俩人同为边军出身,且都有勇有谋。
不过,一个侠肝义胆,惩恶除奸,为朋友两肋插刀,留下一世美名;一个阴狠毒辣,六亲不认,极度自我。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07
虽然汤隆狠毒,但命却很好直到征方腊快结束了,他楞是没死。
不过就在大伙准备班师回朝领取奖赏时,冷不丁地爆出一条死讯:“李立、汤隆、蔡福,各带重伤,医治不痊,身死。”
汤隆死时,手里仍紧紧握着一把钩镰枪。
然并卵,宋江对此连一个眼泪瓣儿都没掉。
而之前他表哥徐宁,中药箭而死时,宋江“伤感不已”,潸然落泪…
这就是做人的差距。
汤隆之死,完全符合古人的主流价值观:“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施耐庵如此处置,虽然有点落了俗套,但大快人心。
当然,汤隆在水浒衍生作品中,也没啥好下场。
如,在俞万春《荡寇志》中,汤隆挺惨。
在随张清镇守梁山泊二关抵御官军,结果遇到王进,交手仅三合,便被王进一枪戳死。
又如,在巴孤《贼三国》中,汤隆更惨。
随董平攻打许昌,被夏侯惇枪挑落马,遭魏军乱刀砍死。
还有,在姜鸿飞《水浒中传》中,汤隆也没好。
随宋江征方腊,攻打杭州钱塘门,死于乱军之中。
一个心肠歹毒的小人,在哪儿也不招人待见。
老王:若你身边有汤隆这般亲戚,怕不?
《三国演义》
第二回 张翼德怒鞭督邮 何国舅谋诛宦竖
且说董卓字仲颖,陇西临洮人也,官拜河东太守,自来骄傲。当日怠慢了玄德,张飞性发,便欲杀之。玄德与关公急止之曰;“他是朝廷命官,岂可擅杀?”飞曰:“若不杀这厮,反要在他部下听令,其实不甘!二兄要便住在此,我自投别处去也!”玄德曰:“我三人义同生死,岂可相离?不若都投别处去便了。”飞曰:“若如此,稍解吾恨。”于是三人连夜引军来投朱儁。儁待之甚厚,合兵一处,进讨张宝。是时曹操自跟皇甫嵩讨张梁,大战于曲阳。这里朱儁进攻张宝。张宝引贼众八九万,屯于山后。儁令玄德为其先锋,与贼对敌。张宝遣副将高升出马搦战,玄德使张飞击之。飞纵马挺矛,与升交战,不数合,刺升落马。玄德麾军直冲过去。张宝就马上披发仗剑,作起妖法。只见风雷大作,一股黑气从天而降,黑气中似有无限人马杀来。玄德连忙回军,军中大乱。败阵而归,与朱儁计议。儁曰:“彼用妖术,我来日可宰猪羊狗血,令军士伏于山头;候贼赶来,从高坡上泼之,其法可解。”玄德听令,拨关公、张飞各引军一千,伏于山后高冈之上,盛猪羊狗血并秽物准备。次日,张宝摇旗擂鼓,引军搦战,玄德出迎。交锋之际,张宝作法,风雷大作,飞砂走石,黑气漫天,滚滚人马,自天而下。玄德拨马便走,张宝驱兵赶来。将过山头,关、张伏军放起号炮,秽物齐泼。但见空中纸人草马,纷纷坠地;风雷顿息,砂石不飞。张宝见解了法,急欲退军。左关公,右张飞,两军都出,背后玄德、朱儁一齐赶上,贼兵大败。玄德望见“地公将军”旗号,飞马赶来,张宝落荒而走。玄德发箭,中其左臂。张宝带箭逃脱,走入阳城,坚守不出。朱儁引兵围住阳城攻打,一面差人打探皇甫嵩消息。探子回报,具说:“皇甫嵩大获胜捷,朝廷以董卓屡败,命嵩代之。嵩到时,张角已死;张梁统其众,与我军相拒,被皇甫嵩连胜七阵,斩张梁于曲阳。发张角之棺,戮尸枭首,送往京师。余众俱降。朝廷加皇甫嵩为车骑将军,领冀州牧。皇甫嵩又表奏卢植有功无罪,朝廷复卢植原官。曹操亦以有功,除济南相,即日将班师赴任。”朱儁听说,催促军马,悉力攻打阳城。贼势危急,贼将严政刺杀张宝,献首投降。朱儁遂平数郡,上表献捷。时又黄巾余党三人:赵弘、韩忠、孙仲,聚众数万,望风烧劫,称与张角报仇。朝廷命朱儁即以得胜之师讨之。儁奉诏,率军前进。时贼据宛城,儁引兵攻之,赵弘遣韩忠出战。儁遣玄德、关、张攻城西南角。韩忠尽率精锐之众,来西南角抵敌。朱儁自纵铁骑二千,径取东北角。贼恐失城,急弃西南面回。玄德从背后掩杀,贼众大败,奔入宛城。朱儁分兵四面围定。城中断粮,韩忠使人出城投降。儁不许。玄德曰:“昔高祖之得天下,盖为能招降纳顺;公何拒韩忠耶?”儁曰:“彼一时,此一时也。昔秦项之际,天下大乱,民无定主,故招降赏附,以劝来耳。今海内一统,惟黄巾造反;若容其降,无以劝善。使贼得利恣意劫掠,失利便投降:此长寇之志,非良策也。”玄德曰:“不容寇降是矣。今四面围如铁桶,贼乞降不得,必然死战。万人一心,尚不可当,况城中有数万死命之人乎?不若撤去东南,独攻西北。贼必弃城而走,无心恋战,可即擒也。”儁然之,随撤东南二面军马,一齐攻打西北。韩忠果引军弃城而奔。儁与玄德、关、张率三军掩杀,射死韩忠,余皆四散奔走。正追赶间,赵弘、孙仲引贼众到,与儁交战。儁见弘势大,引军暂退。弘乘势复夺宛城。儁离十里下寨。方欲攻打,忽见正东一彪人马到来。为首一将,生得广额阔面,虎体熊腰;吴郡富春人也,姓孙,名坚,字文台,乃孙武子之后。年十七岁时,与父至钱塘,见海贼十余人,劫取商人财物,于岸上分赃。坚谓父曰:“此贼可擒也。”遂奋力提刀上岸,扬声大叫,东西指挥,如唤人状。贼以为官兵至,尽弃财物奔走。坚赶上,杀一贼。由是郡县知名,荐为校尉。后会稽妖贼许昌造反,自称“阳明皇帝”,聚众数万;坚与郡司马招募勇士千余人,会合州郡破之,斩许昌并其子许韶。刺史臧旻上表奏其功,除坚为盐渎丞,又除盱眙丞、下邳丞。今见黄巾寇起,聚集乡中少年及诸商旅,并淮泗精兵一千五百余人,前来接应。朱儁大喜,便令坚攻打南门,玄德打北门,朱儁打西门,留东门与贼走。孙坚首先登城,斩贼二十余人,贼众奔溃。赵弘飞马突槊,直取孙坚。坚从城上飞身夺弘槊,刺弘下马;却骑弘马,飞身往来杀贼。孙仲引贼突出北门,正迎玄德,无心恋战,只待奔逃。玄德张弓一箭,正中孙仲,翻身落马。朱儁大军随后掩杀,斩首数万级,降者不可胜计。南阳一路,十数郡皆平。儁班师回京,诏封为车骑将军,河南尹。儁表奏孙坚、刘备等功。坚有人情,除别郡司马上任去了。惟玄德听候日久,不得除授,三人郁郁不乐,上街闲行,正值郎中张钧车到。玄德见之,自陈功绩。钧大惊,随入朝见帝曰:“昔黄巾造反,其原皆由十常侍卖官鬻爵,非亲不用,非仇不诛,以致天下大乱。今宜斩十常侍,悬首南郊,遣使者布告天下,有功者重加赏赐,则四海自清平也。”十常侍奏帝曰:“张钧欺主。”帝令武士逐出张钧。十常侍共议:“此必破黄巾有功者,不得除授,故生怨言。权且教省家铨注微名,待后却再理会未晚。”因此玄德除授定州中山府安喜县尉,克日赴任。玄德将兵散回乡里,止带亲随二十余人,与关、张来安喜县中到任。署县事一月,与民秋毫无犯,民皆感化。到任之后,与关、张食则同桌,寝则同床。如玄德在稠人广坐,关、张侍立,终日不倦。到县未及四月,朝廷降诏,凡有军功为长吏者当沙汰。玄德疑在遣中。适督邮行部至县,玄德出郭迎接,见督邮施礼。督邮坐于马上,惟微以鞭指回答。关、张二公俱怒。及到馆驿,督邮南面高坐,玄德侍立阶下。良久,督邮问曰:“刘县尉是何出身?”玄德曰:“备乃中山靖王之后;自涿郡剿戮黄巾,大小三十余战,颇有微功,因得除今职。”督邮大喝曰:“汝诈称皇亲,虚报功绩!目今朝廷降诏,正要沙汰这等滥官污吏!”玄德喏喏连声而退。归到县中,与县吏商议。吏曰:“督邮作威,无非要贿赂耳。”玄德曰:“我与民秋毫无犯,那得财物与他?”次日,督邮先提县吏去,勒令指称县尉害民。玄德几番自往求免,俱被门役阻住,不肯放参。
却说张飞饮了数杯闷酒,乘马从馆驿前过,见五六十个老人,皆在门前痛哭。飞问其故,众老人答曰:“督邮逼勒县吏,欲害刘公;我等皆来苦告,不得放入,反遭把门人赶打!”张飞大怒,睁圆环眼,咬碎钢牙,滚鞍下马,径入馆驿,把门人那里阻挡得住,直奔后堂,见督邮正坐厅上,将县吏绑倒在地。飞大喝:“害民贼!认得我么?”督邮未及开言,早被张飞揪住头发,扯出馆驿,直到县前马桩上缚住;攀下柳条,去督邮两腿上着力鞭打,一连打折柳条十数枝。玄德正纳闷间,听得县前喧闹,问左右,答曰:“张将军绑一人在县前痛打。”玄德忙去观之,见绑缚者乃督邮也。玄德惊问其故。飞曰:“此等害民贼,不打死等甚!”督邮告曰:“玄德公救我性命!”玄德终是仁慈的人,急喝张飞住手。傍边转过关公来,曰:“兄长建许多大功,仅得县尉,今反被督邮侮辱。吾思枳棘丛中,非栖鸾凤之所;不如杀督邮,弃官归乡,别图远大之计。”玄德乃取印绶,挂于督邮之颈,责之曰:据汝害民,本当杀却;今姑饶汝命。吾缴还印绶,从此去矣。”督邮归告定州太守,太守申文省府,差人捕捉。玄德、关、张三人往代州投刘恢。恢见玄德乃汉室宗亲,留匿在家不题。
却说十常侍既握重权,互相商议:但有不从己者,诛之。赵忠、张让差人问破黄巾将士索金帛,不从者奏罢职。皇甫嵩、朱儁皆不肯与,赵忠等俱奏罢其官。帝又封赵忠等为车骑将军,张让等十三人皆封列侯。朝政愈坏,人民嗟怨。于是长沙贼区星作乱;渔阳张举、张纯反:举称天子,纯称大将军。表章雪片告急,十常侍皆藏匿不奏。一日,帝在后园与十常侍饮宴,谏议大夫刘陶,径到帝前大恸。帝问其故。陶曰:“天下危在旦夕,陛下尚自与阉宦共饮耶!”帝曰:“国家承平,有何危急?”陶曰:“四方盗贼并起,侵掠州郡。其祸皆由十常侍卖官害民,欺君罔上。朝廷正人皆去,祸在目前矣!”十常侍皆免冠跪伏于帝前曰:“大臣不相容,臣等不能活矣!愿乞性命归田里,尽将家产以助军资。”言罢痛哭。帝怒谓陶曰:“汝家亦有近侍之人,何独不容朕耶?”呼武士推出斩之。刘陶大呼:“臣死不惜!可怜汉室天下,四百余年,到此一旦休矣!”武士拥陶出,方欲行刑,一大臣喝住曰:“勿得下手,待我谏去。”众视之,乃司徒陈耽,径入宫中来谏帝曰:“刘谏议得何罪而受诛?”帝曰:“毁谤近臣,冒渎朕躬。”耽曰:“天下人民,欲食十常侍之肉,陛下敬之如父母,身无寸功,皆封列侯;况封谞等结连黄巾,欲为内乱:陛下今不自省,社稷立见崩摧矣!”帝曰:“封谞作乱,其事不明。十常侍中,岂无一二忠臣?”陈耽以头撞阶而谏。帝怒,命牵出,与刘陶皆下狱。是夜,十常侍即于狱中谋杀之;假帝诏以孙坚为长沙太守,讨区星,不五十日,报捷,江夏平,诏封坚为乌程侯。封刘虞为幽州牧,领兵往渔阳征张举、张纯。代州刘恢以书荐玄德见虞。虞大喜,令玄德为都尉,引兵直抵贼巢,与贼大战数日,挫动锐气。张纯专一凶暴,士卒心变,帐下头目刺杀张纯,将头纳献,率众来降。张举见势败,亦自缢死。渔阳尽平。刘虞表奏刘备大功,朝廷赦免鞭督邮之罪,除下密丞,迁高堂尉。公孙瓒又表陈玄德前功,荐为别部司马,守平原县令。玄德在平原,颇有钱粮军马,重整旧日气象。刘虞平寇有功,封太尉。中平六年夏四月,灵帝病笃,召大将军何进入宫,商议后事。那何进起身屠家;因妹入宫为贵人,生皇子辩,遂立为皇后。进由是得权重任。帝又宠幸王美人,生皇子协。何后嫉妒,鸩杀王美人。皇子协养于董太后宫中。董太后乃灵帝之母,解渎亭侯刘苌之妻也。初因桓帝无子,迎立解渎亭侯之子,是为灵帝。灵帝入继大统,遂迎养母氏于宫中,尊为太后。董太后尝劝帝立皇子协为太子。帝亦偏爱协,欲立之。当时病笃,中常侍蹇硕奏曰:“若欲立协,必先诛何进,以绝后患。”帝然其说,因宣进入宫。进至宫门,司马潘隐谓进曰:“不可入宫。蹇硕欲谋杀公。”进大惊,急归私宅,召诸大臣,欲尽诛宦官。座上一人挺身出曰:“宦官之势,起自冲、质之时;朝廷滋蔓极广,安能尽诛?倘机不密,必有灭族之祸:请细详之。”进视之,乃典军校尉曹操也。进叱曰:“汝小辈安知朝廷大事!”正踌躇间,潘隐至,言:“帝已崩。今赛硕与十常侍商议,秘不发丧,矫诏宣何国舅入宫,欲绝后患,册立皇子协为帝。”说未了,使命至,宣进速入,以定后事。操曰:“今日之计,先宜正君位,然后图贼。”进曰:“谁敢与吾正君讨贼?”一人挺身出曰:“愿借精兵五千,斩关入内,册立新君,尽诛阉竖,扫清朝廷,以安天下!”进视之,乃司徒袁逢之子,袁隗之侄:名绍,字本初,现为司隶校尉。何进大喜,遂点御林军五千。绍全身披挂。何进引何顒、荀攸、郑泰等大臣三十余员,相继而入,就灵帝柩前,扶立太子辩即皇帝位。百官呼拜已毕,袁绍入宫收蹇硕。硕慌走入御园,花阴下为中常侍郭胜所杀。硕所领禁军,尽皆投顺。绍谓何进曰:“中官结党。今日可乘势尽诛之。”张让等知事急,慌入告何后曰:“始初设谋陷害大将军者,止赛硕一人,并不干臣等事。今大将军听袁绍之言,欲尽诛臣等,乞娘娘怜悯!”何太后曰:“汝等勿忧,我当保汝。”传旨宣何进入。太后密谓曰:“我与汝出身寒微,非张让等,焉能享此富贵?今蹇硕不仁,既已伏诛,汝何听信人言,欲尽诛宦官耶?”何进听罢,出谓众官曰:“蹇硕设谋害我,可族灭其家。其余不必妄加残害。”袁绍曰:“若不斩草除根,必为丧身之本。”进曰:“吾意已决,汝勿多言。”众官皆退。次日,太后命何进参录尚书事,其余皆封官职。董太后宣张让等入宫商议曰:“何进之妹,始初我抬举他。今日他孩儿即皇帝位,内外臣僚,皆其心腹:威权太重,我将如何?”让奏曰:“娘娘可临朝,垂帘听政;封皇子协为王;加国舅董重大官,掌握军权;重用臣等:大事可图矣。”董太后大喜。次日设朝,董太后降旨,封皇子协为陈留王,董重为骠骑将军,张让等共预朝政。何太后见董太后专权,于宫中设一宴,请董太后赴席。酒至半酣,何太后起身捧杯再拜曰:“我等皆妇人也,参预朝政,非其所宜。昔吕后因握重权,宗族千口皆被戮。今我等宜深居九重;朝廷大事,任大臣元老自行商议,此国家之幸也。愿垂听焉。”董后大怒曰:“汝鸩死王美人,设心嫉妒。今倚汝子为君,与汝兄何进之势,辄敢乱言!吾敕骠骑断汝兄首,如反掌耳!”何后亦怒曰:“吾以好言相劝,何反怒耶?”董后曰:“汝家屠沽小辈,有何见识!”两宫互相争竞,张让等各劝归宫。何后连夜召何进入宫,告以前事。何进出,召三公共议。来早设朝,使廷臣奏董太后原系藩妃,不宜久居宫中,合仍迁于河间安置,限日下即出国门。一面遣人起送董后;一面点禁军围骠骑将军董重府宅,追索印绶。董重知事急,自刎于后堂。家人举哀,军士方散。张让、段珪见董后一枝已废,遂皆以金珠玩好结构何进弟何苗并其母舞阳君,令早晚入何太后处,善言遮蔽:因此十常侍又得近幸。
六月,何进暗使人鸩杀董后于河间驿庭,举柩回京,葬于文陵。进托病不出。司隶校尉袁绍入见进曰:“张让、段珪等流言于外,言公鸩杀董后,欲谋大事。乘此时不诛阉宦,后必为大祸。昔窦武欲诛内竖,机谋不密,反受其殃。今公兄弟部曲将吏,皆英俊之士;若使尽力,事在掌握。此天赞之时,不可失也。”进曰:“且容商议。”左右密报张让,让等转告何苗,又多送贿赂。苗入奏何后云:“大将军辅佐新君,不行仁慈,专务杀伐。今无端又欲杀十常侍,此取乱之道也。”后纳其言。少顷,何进入白后,欲诛中涓。何后曰:“中官统领禁省,汉家故事。先帝新弃天下,尔欲诛杀旧臣,非重宗庙也。”进本是没决断之人,听太后言,唯唯而出。袁绍迎问曰:“大事若何?”进曰:“太后不允,如之奈何?”绍曰:“可召四方英雄之士,勒兵来京,尽诛阉竖。此时事急,不容太后不从。”进曰:“此计大妙!”便发檄至各镇,召赴京师。主薄陈琳曰:“不可!俗云:掩目而捕燕雀,是自欺也,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况国家大事乎?今将军仗皇威,掌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心:若欲诛宦官,如鼓洪炉燎毛发耳。但当速发雷霆,行权立断,则天人顺之。却反外檄大臣,临犯京阙,英雄聚会,各怀一心: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反生乱矣。”何进笑曰:“此懦夫之见也!”傍边一人鼓掌大笑曰:“此事易如反掌,何必多议!”视之,乃曹操也。正是:欲除君侧宵人乱,须听朝中智士谋。不知曹操说出甚话来,且听下文分解。
《水浒传》
第二回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
话说当时住持真人对洪太尉说道:“太尉不知,此殿中当初是祖老天师洞玄真
人传下法符,嘱付道:‘此殿内镇锁着三十六员天罡星,七十二座地煞星,共是一
百单八个魔君在里面。上立石碑,凿着龙章凤篆天符,镇住在此。若还放他出世,
必恼下方生灵。’如今太尉放他走了,怎生是好?”有诗为证:
千古幽扃一旦开,天罡地煞出泉台。自来无事多生事,本为禳灾却惹灾。
社稷从今云扰扰,兵戈到处闹垓垓。高俅奸佞虽堪恨,洪信从今酿祸胎。
当时洪太尉听罢,浑身冷汗,捉颤不住。急急收拾行李,引了从人,下山回京,真人并道众送官已罢,自回宫内,修整殿宇,起竖石碑,不在话下。
再说洪太尉在途中分付从人,教把走妖魔一节,休说与外人知道,恐天子知而见责。于路无话,星夜回至京师,进得汴梁城,闻人所说:“天师在东京禁院做了七昼夜好事,普施符籙,禳救灾病,瘟疫尽消,军民安泰。天师辞朝,乘鹤驾云,且回龙虎山去了。”洪太尉次日早朝,见了天子,奏说“天师乘鹤驾云,先到京师,臣等驿站而来,才得到此。”仁宗准奏,赏赐洪信,复还旧职,亦不在话下。
后来仁宗天子在位共四十二年,晏驾,无有太子,传位濮安懿王允让之子,太宗皇帝的孙,立帝号曰英宗。在位四年,传位与太子神宗。神宗在位一十八年,传位与太子哲宗。那时天下尽皆太平,四方无事。
且说东京开封府汴梁宣武军,一个浮浪破落户子弟,姓高,排行第二,自小不成家业,只好刺枪使棒,最是踢得好脚气毬,京师人口顺,不叫高二,却都叫他做高毬。后来发迹,便将气毬那字去了毛傍,添作立人,便改作姓高,名俅。这人吹弹歌舞,刺枪使棒,相扑顽耍,亦胡乱学诗、书、词、赋。若论仁、义、礼、智、信、行、忠、良,却是不会,只在东京城里城外帮闲。因帮了一个生铁王员外儿子使钱,每日三瓦两舍,风花雪月,被他父亲开封府里告了一纸文状,府尹把高俅断了二十脊杖,迭配出界发放,东京城里人民不许容他在家宿食。高俅无计奈何,只得来淮西临淮州,投奔一个开赌坊的闲汉柳大郎,名唤柳世权。他平生专好惜客养闲人,招纳四方干隔涝汉子。高俅投托得柳大郎家,一住三年。
后来哲宗天子因拜南郊,感得风调雨顺,放宽恩大赦天下。那高俅在临淮州,因得了赦宥罪犯,思量要回东京。这柳世权却和东京城里金梁桥下开生药铺的董将士是亲戚,写了一封书札,收拾些人事盘缠,赍发高俅回东京,投奔董将士家过活。
当时高俅辞了柳大郎,背上包裹,离了临淮州,迤逦回到东京,径来金梁桥下董生药家,下了这封信。董将士一见高俅,看了柳世权来书,自肚里寻思道:“这高俅我家如何安着得他?若是个志诚老实的人,可以容他在家出入,也教孩儿们学些好。他却是个帮闲的破落户,没信行的人。亦且当初有过犯来,被断配的人,旧性必不肯改。若留住在家中,倒惹得孩儿们不学好了,待不收留他,又撇不过柳大郎面皮。”当时只得权且欢天喜地,相留在家宿歇,每日酒食管待。住了十数日,董将士思量出一个路数,将出一套衣服,写了一封书简,对高俅说道:“小人家下萤火之光,照人不亮,恐后误了足下。我转荐足下与小苏学士处,久后也得个出身,足下意内如何?”高俅大喜,谢了董将士。董将士使个人将着书简,引领高俅,径到学士府内,门吏转报小苏学士,出来见了高俅,看了来书,知道高俅原是帮闲浮浪的人,心下想道:“我这里如何安着得他?不如做个人情,荐他去驸马王晋卿府里,做个亲随。人都唤他做小王都太尉,他便喜欢这样的人。”当时回了董将士书札,留高俅在府里住了一夜。次日,写了一封书呈,使个干人,送高俅去那小王都太尉处。
这太尉乃是哲宗皇帝妹夫,神宗皇帝的驸马。他喜爱风流人物,正用这样的人。一见小苏学士差人持书送这高俅来,拜见了,便喜。随即写回书,收留高俅在府内做个亲随。自此高俅遭际在王都尉府中出入,如同家人一般。自古道:“日远日疏,日亲日近。”忽一日,小王都太尉庆诞生辰,分付府中安排筵宴,专请小舅端王。这端王乃是神宗天子第十一子,哲宗皇帝御弟,现掌东驾,排号九大王,是个聪明俊俏人物。这浮浪子弟门风帮闲之事,无一般不晓,无一般不会,更无一般不爱。即如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踢毬打弹,品竹调丝,吹弹歌舞,自不必说。当日王都尉府中,准备筵宴,水陆俱备。但见:
香焚宝鼎,花插金瓶。仙音院竞奏新声,教坊司频逞妙艺。水晶壶内,尽都是紫府琼浆;琥珀杯中,满泛着瑶池玉液。玳瑁盘堆仙桃异果,玻璃碗供熊掌驼蹄。鳞鳞脍切银丝,细细茶烹玉蕊。红裙舞女,尽随着象板鸾箫;翠袖歌姬,簇捧定龙笙凤管。两行珠翠立阶前,一派笙歌临座上。
且说这端王来王都尉府中赴宴,都尉设席,请端王居中坐定,都尉对席相陪。酒进数杯,食供两套,那端王起身净手,偶来书院里少歇,猛见书案上一对儿羊脂玉碾成的镇纸狮子,极是做得好,细巧玲珑。端王拿起狮子,不落手看了一回道:“好!”王都尉见端王心爱,便说道:“再有一个玉龙笔架,也是这个匠人一手做的,却不在手头,明日取来,一并相送。”端王大喜道:“深谢厚意,想那笔架,必是更妙。”王都尉道:“明日取出来,送至宫中便见。”端王又谢了。两个依旧入席,饮宴至暮,尽醉方散。端王相别回宫去了。
次日,小王都太尉取出玉龙笔架,和两个镇纸玉狮子,着一个小金盒子盛了,用黄罗包袱包了,写了一封书呈,却使高俅送去。高俅领了王都尉钧旨,将着两般玉玩器,怀中揣着书呈,径投端王宫中来。把门官吏转报与院公。没多时,院公出来问:“你是那个府里来的人?”高俅施礼罢,答道:“小人是王驸马府中,特送玉玩器来进大王。”院公道:“殿下在庭心里和小黄门踢气毬,你自过去。”高俅道:“相烦引进。”院公引到庭前,高俅看时,见端王头戴软纱唐巾,身穿紫绣龙袍,腰系文武双穗绦。把绣龙袍前襟拽扎起,揣在绦儿边。足穿一双嵌金线飞凤靴,三五个小黄门相伴着蹴气毬。高俅不敢过去冲撞,立在从人背后伺候。也是高俅合当发迹,时运到来,那个气毬腾地起来,端王接个不着,向人丛里直滚到高俅身边。那高俅见气毬来,也是一时的胆量,使个鸳鸯拐,踢还端王。端王见了大喜,便问道:“你是甚人?”高俅向前跪下道:“小的是王都尉亲随,受东人使令,赍送两般玉玩器来,进献大王,有书呈在此拜上。”端王听罢,笑道:“姐夫直如此挂心。”高俅取出书呈进上。端王开盒子看了玩器,都递与堂候官收了去。
那端王且不理玉玩器下落,却先问高俅道:“你原来会踢气毬!你唤做甚么?”高俅叉手跪覆道:“小的叫做高俅,胡乱踢得几脚。”端王道:“好!你便下场来踢一回耍。”高俅拜道:“小的是何等样人,敢与恩王下脚!”端王道:“这是‘齐云社’名为‘天下圆’,但踢何伤。”高俅再拜道:“怎敢!”三回五次告辞,端王定要他踢,高俅只得叩头谢罪,解膝下场。才踢几脚,端王喝采。高俅只得把平生本事都使出来,奉承端王。那身分模样,这气毬一似鳔胶粘在身上的。端王大喜,那里肯放高俅回府去,就留在宫中过了一夜。次日,排个筵会,专请王都尉宫中赴宴。
却说王都尉当日晚不见高俅回来,正疑思间,只见次日门子报道:“九大王差人来传令旨,请太尉到宫中赴宴。”王都尉出来,见了那干人,看了令旨,随即上马,来到九大王府前,下马入宫,来见了端王。端王大喜,称谢两般玉玩器。入席饮宴间,端王说道:“这高俅踢得两脚好气毬,孤欲索此人做亲随如何?”王都尉答道:“殿下既用此人,就留在宫中伏侍殿下。”端王欢喜,执杯相谢。二人又闲话一回,至晚席散,王都尉自回驸马府去,不在话下。
且说端王自从索得高俅做伴之后,就留在宫中宿食。高俅自此遭际端王,每日跟随,寸步不离。未及两个月,哲宗皇帝晏驾,无有太子,文武百官商议,册立端王为天子,立帝号曰徽宗,便是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登基之后,一向无事,忽一日,与高俅道:“朕欲要抬举你,但有边功,方可升迁,先教枢密院与你入名,只是做随驾迁转的人。”后来没半年之间,直抬举高俅做到殿帅府太尉职事。正是:
不拘贵贱齐云社,一味模棱天下圆。
抬举高俅毬气力,全凭手脚会当权。
且说高俅得做了殿帅府太尉,选拣吉日良辰,去殿帅府里到任,所有一应合属公吏衙将,都军监军,马步人等,尽来参拜,各呈手本,开报花名。高殿帅一一点过,于内只欠一名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半月之前,已有病状在官,患病未痊,不曾入衙门管事。高殿帅大怒,喝道:“胡说!既有手本呈来,却不是那厮抗拒官府,搪塞下官!此人即系推病在家,快与我拿来。”随即差人到王进家来,捉拿王进。
且说这王进却无妻子,只有一个老母,年已六旬之上。牌头与教头王进说道:“如今高殿帅新来上任,点你不着,军正司禀说染患在家,现有病患状在官。高殿帅焦躁,那里肯信?定要拿你,只道是教头诈病在家,教头只得去走一遭。若还不去,定连累小人了。”
王进听罢,只得捱着病来。进得殿帅府前,参见太尉,拜了四拜,躬身唱个喏,起来立在一边。高俅道:“你那厮便是都军教头王升的儿子?”王进禀道:“小人便是。”高俅喝道:“这厮,你爷是街市上使花棒卖药的,你省的甚么武艺?前官没眼,参你做个教头,如何敢小觑我,不伏俺点视!你托谁的势,要推病在家,安闲快乐!”王进告道:“小人怎敢,其实患病未痊。”高太尉骂道:“贼配军,你既害病,如何来得?”王进又告道:“太尉呼唤,安敢不来!”高殿帅大怒,喝令左右:“拿下!加力与我打这厮!”众多牙将都是和王进好的,只得与军正司同告道:“今日太尉上任,好日头,权免此人这一次。”高太尉喝道:“你这贼配军,且看众将之面,饶恕你今日,明日却和你理会。”王进谢罪罢,起来抬头看了,认得是高俅。出得衙门,叹口气道:“俺的性命,今番难保了。俺道是甚么高殿帅,却原来正是东京帮闲的‘圆社’高二。比先时曾学使棒,被我父亲一棒打翻,三四个月将息不起,有此之仇。他今日发迹,得做殿帅府太尉,正待要报仇,我不想正属他管。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俺如何与他争得?怎生奈何是好?”回到家中,闷闷不已。对娘说知此事,母子二人,抱头而哭。娘道:“我儿,‘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只恐没处走。”王进道:“母亲说得是,儿子寻思,也是这般计较。只有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镇守边庭,他手下军官,多有曾到京师的,爱儿子使枪棒,何不逃去投奔他们?那里是用人去处,足可安身立命。”正是:
用人之人,人始为用。恃己自用,人为人送。
彼处得贤,此间失重。若驱若引,可惜可痛。
当下娘儿两个商议定了。其母又道:“我儿,和你要私走,只恐门前两个牌军是殿帅府拨来伏侍你的,他若得知,须走不脱。”王进道:“不妨,母亲放心。儿子自有道理措置他。”
当下日晚未昏,王进先叫张牌入来,分付道:“你先吃了些晚饭,我使你一处去干事。”张牌道:“教头使小人那里去?”王进道:“我因前日病患,许下酸枣门外岳庙里香愿,明日早要去烧炷头香。你可今晚先去分付庙祝,教他来日早些开庙门,等我来烧炷头香,就要三牲,献刘李王。你就庙里歇了等我。”张牌答应,先吃了晚饭,叫了安置,望庙中去了。
当夜子母二人,收拾了行李、衣服、细软、银两,做一担儿打挟了。又装两个料袋袱驼,拴在马上的。等到五更,天色未明,王进教起李牌,分付道:“你与我将这些银两,去岳庙里,和张牌买个三牲煮熟,在那里等候。我买些纸烛,随后便来。”李牌将银子望庙中去了。王进自去备了马,牵出后槽,将料袋袱驼搭上,把索子拴缚牢了,牵在后门外,扶娘上了马。家中粗重都弃了,锁上前后门,挑了担儿,跟在马后。趁五更天色未明,乘势出了西华门,取路望延安府来。
且说两个牌军,买了福物煮熟,在庙等到巳牌,也不见来。李牌心焦,走回到家中寻时,见锁了门,两头无路。寻了半日,并无有人。看看待晚,岳庙里张牌疑忌,一直奔回家来。又和李牌寻了一黄昏,看看黑了。两个见他当夜不归,又不见他老娘。次日,两个牌军又去他亲戚之家访问,亦无寻处。两个恐怕连累,只得去殿帅府首告:“王教头弃家在逃,子母不知去向。”高太尉见告,大怒道:“贼配军在逃,看那厮待走那里去!”随即押下文书,行开诸州各府,捉拿逃军王进。二人首告,免其罪责,不在话下。
且说王教头母子二人,自离了东京,在路免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在路上一月有余。忽一日,天色将晚,王进挑着担儿,跟在娘的马后,口里与母亲说道:“天可怜见,惭愧了!我子母两个,脱了这天罗地网之厄,此去延安府不远了。高太尉便要差人拿我,也拿不着了。”子母两个欢喜,在路上不觉错过了宿头。走了这一晚,不遇着一处村坊,那里去投宿是好。正没理会处,只见远远地林子里闪出一道灯光来。王进看了道:“好了,遮莫去那里陪个小心,借宿一宵,明日早行。”当时转入林子里来看时,却是一所大庄院,一周遭都是土墙,墙外却有二三百株大柳树。看那庄院,但见:
前通官道,后靠溪冈。一周遭青缕如烟,四下里绿阴似染。转屋角牛羊满地,打麦场鹅鸭成群。田园广野,负佣庄客有千人;家眷轩昂,女使儿童难计数。
正是:家有余粮鸡犬饱,户多书籍子孙贤。
当时王教头来到庄前,敲门多时,只见一个庄客出来。王进放下担儿,与他施礼。庄客道:“来俺庄上有甚事?”王进答道:“实不相瞒,小人母子二人,贪行了些路程,错过了宿店,来到这里,前不巴村,后不巴店,欲投贵庄,借宿一宵,明日早行。依例拜纳房金,万望周全方便。”庄客道:“既是如此,且等一等,待我去问庄主太公,肯时,但歇不妨。”王进又道:“大哥方便。”庄客入去多时,出来说道:“庄主太公教你两个入来。”王进请娘下了马。王进挑着担儿,就牵了马,随庄客到里面打麦场上,歇下担儿,把马拴在柳树上。母子二人,直到草堂上来见太公。
那太公年近六旬之上,须发皆白,头戴遮尘暖帽,身穿直缝宽衫,腰系皂丝绦,足穿熟皮靴。王进见了便拜,太公连忙道:“客人休拜,你们是行路的人,辛苦风霜,且坐一坐。”王进母子两个叙礼罢,都坐定。太公问道:“你们是那里来的?如何昏晚到此?”王进答道:“小人姓张,原是京师人。今来消折了本钱,无可营用,要去延安府投奔亲眷。不想今日路上贪行了些程途,错过了宿店,欲投贵庄,假宿一宵,来日早行。房金依例拜纳。”太公道:“不妨,如今世上人那个顶着房屋走哩!你母子二位,敢未打火?”叫庄客安排饭来。没多时,就厅上放开条桌子,庄客托出一桶盘,四样菜蔬,一盘牛肉,铺放桌上,先烫酒来筛下。太公道:“村落中无甚相待,休得见怪。”王进起身谢道:“小人母子无故相扰,此恩难报。”太公道:“休这般说,且请吃酒。”一面劝了五七杯酒,搬出饭来。二人吃了,收拾碗碟。太公起身,引王进子母到客房里安歇。王进告道:“小人母亲骑的头口,相烦寄养,草料望乞应付,一并拜酬。”太公道:“这个不妨。我家也有头口骡马,教庄客牵出后槽,一发喂养。”王进谢了,挑那担儿,到客房里来。庄客点上灯火,一面提汤来洗了脚。太公自回里面去了。王进子母二人谢了庄客,掩上房门,收拾歇息。
次日,睡到天晓,不见起来。庄主太公来到客房前过,听得王进子母在房里声唤。太公问道:“客官,天晓,好起了。”王进听得,慌忙出房来,见太公施礼,说道:“小人起多时了。夜来多多搅扰,甚是不当。”太公问道:“谁人如此声唤?”王进道:“实不相瞒太公说:老母鞍马劳倦,昨夜心痛病发。”太公道:“既然如此,客人休要烦恼,教你老母且在老夫庄上住几日。我有个医心疼的方,叫庄客去县里撮药来,与你老母亲吃。教他放心,慢慢地将息。”王进谢了。
话休絮繁,自此王进子母二人在太公庄上服药。住了五七日,觉得母亲病患痊了,王进收拾要行。当日因来后槽看马,只见空地上一个后生脱膊着,刺着一身青龙,银盘也似一个面皮,约有十八九岁,拿条棒在那里使。王进看了半晌,不觉失口道:“这棒也使得好了。只是有破绽,赢不得真好汉。”那后生听得大怒,喝道:“你是甚么人?敢来笑话我的本事?俺经了七八个有名的师父,我不信倒不如你?你敢和我叉一叉么?”
说犹未了,太公到来,喝那后生:“不得无礼!”那后生道:“叵耐这厮笑话我的棒法。”太公道:“客人莫不会使枪棒?”王进道:“颇晓得些。敢问长上,这后生是宅上何人?”太公道:“是老汉的儿子。”王进道:“既然是宅内小官人,若爱学时,小人点拨他端正如何?”太公道:“恁地时,十分好。”便教那后生来拜师父。那后生那里肯拜,心中越怒道:“阿爹,休听这厮胡说。若吃他赢得我这条棒时,我便拜他为师。”王进道:“小官人若是不当村时,较量一棒耍子。”那后生就空地当中,把一条棒使得风车儿似转,向王进道:“你来,你来!怕的不算好汉!”王进只是笑,不肯动手。太公道:“客官既是肯教小顽时,使一棒何妨。”王进笑道:“恐冲撞了令郎时,须不好看。”太公道:“这个不妨,若是打折了手脚,也是他自作自受。”
王进道:“恕无礼。”去枪架上拿了一条棒在手里,来到空地,使个旗鼓。那后生看了一看,拿条棒滚将入来,径奔王进。王进托地拖了棒便走,那后生抡着棒又赶入来。王进回身,把棒望空地里劈将下来。那后生见棒劈来,用棒来隔。王进却不打下来,将棒一掣,却望后生怀里直搠将来,只一缴,那后生的棒丢在一边,扑地望后倒了。王进连忙撇了棒,向前扶住道:“休怪,休怪。”
那后生爬将起来,便去旁边掇条凳子,纳王进坐,便拜道:“我枉自经了许多师家,原来不值半分。师父,没奈何,只得请教。”王进道:“我母子二人,连日在此搅扰宅上,无恩可报,当以效力。”太公大喜,教那后生穿了衣裳,一同来后堂坐下。叫庄客杀一个羊,安排了酒食果品之类,就请王进的母亲一同赴席。四个人坐定,一面把盏,太公起身劝了一杯酒,说道:“师父如此高强,必是个教头,小儿有眼不识泰山。”王进笑道:“奸不厮欺,俏不厮瞒,小人不姓张。俺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的便是,这枪棒终日搏弄。为因新任一个高太尉,原被先父打翻,今做殿帅府太尉,怀挟旧仇,要奈何王进。小人不合属他所管,和他争不得,只得子母二人逃上延安府,去投托老种经略相公处勾当。不想来到这里,得遇长上父子二位如此看待;又蒙救了老母病患,连日管顾,甚是不当。既然令郎肯学时,小人一力奉教。只是令郎学的,都是花棒,只好看,上阵无用,小人从新点拨他。”太公见说了,便道:“我儿,可知输了?快来再拜师父。”那后生又拜了王进。正是:
好为师患负虚名,心服应难以力争。
只有胸中真本事,能令顽劣拜先生。
太公道:“教头在上,老汉祖居在这华阴县界,前面便是少华山。这村便唤做史家村,村中总有三四百家,都姓史。老汉的儿子从小不务农业,只爱刺枪使棒,母亲说他不得,怄气死了,老汉只得随他性子。不知使了多少钱财,投师父教他。又请高手匠人与他刺了这身花绣,肩臂胸膛总有九条龙,满县人口顺,都叫他做九纹龙史进。教头今日既到这里,一发成全了他亦好。老汉自当重重酬谢。”王进大喜道:“太公放心,既然如此说时,小人一发教了令郎方去。”自当日为始,吃了酒食,留住王教头母子二人在庄上。史进每日求王教头点拨十八般武艺,一一从头指教。
那十八般武艺?
矛锤弓弩铳,鞭锏剑链挝。
斧钺并戈戟,牌棒与枪杈。
话说这史进每日在庄上管待王教头母子二人,指教武艺。史太公自去华阴县中承当里正,不在话下。不觉荏苒光阴,早过半年之上,正是: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
一杯未进笙歌送,阶下辰牌又报时。
前后得半年之上,史进打这十八般武艺,从新学得十分精熟。多得王进尽心指教,点拨得件件都有奥妙。王进见他学得精熟了,自思:“在此虽好,只是不了。”一日想起来,相辞要上延安府去。史进那里肯放,说道:“师父只在此间过了,小弟奉养你母子二人,以终天年,多少是好!”王进道:“贤弟,多蒙你好心,在此十分之好;只恐高太尉追捕到来,负累了你,不当稳便,以此两难。我一心要去延安府,投着在老种经略处勾当,那里是镇守边庭,用人之际,足可安身立命。”
史进并太公苦留不住,只得安排一个筵席送行。托出一盘两个缎子、一百两花银谢师。次日,王进收拾了担儿,备了马,子母二人,相辞史太公。王进请娘乘了马,望延安府路途进发。史进叫庄客挑了担儿,亲送十里之程,心中难舍。史进当时拜别了师父,洒泪分手,和庄客自回。王教头依旧自挑了担儿,跟着马,和娘两个,自取关西路里去了。
话中不说王进去投军役,只说史进回到庄上,每日只是打熬气力,亦且壮年,又没老小,半夜三更起来演习武艺,白日里只在庄后射弓走马。不到半载之间,史进父亲太公,染病患症,数日不起。史进使人远近请医士看治,不能痊可,呜呼哀哉,太公殁了。史进一面备棺椁盛殓,请僧修设好事,追斋理七,荐拔太公。又请道士建立斋醮,超度生天,整做了十数坛好事功果道场,选了吉日良时,出丧安葬。满村中三四百史家庄户,都来送丧挂孝,埋殡在村西山上祖坟内了。史进家自此无人管业。史进又不肯务农,只要寻人使家生,较量枪棒。
自史太公死后,又早过了三四个月日。时当六月中旬,炎天正热。那一日,史进无可消遣,捉个交床,坐在打麦场边柳阴树下乘凉。对面松林透过风来,史进喝采道:“好凉风!”正乘凉哩,只见一个人探头探脑,在那里张望。史进喝道:“作怪!谁在那里张俺庄上?”史进跳起身来,转过树背后,打一看时,认得是猎户摽兔李吉。史进喝道:“李吉,张我庄内做甚么?莫不来相脚头?”李吉向前声喏道:“大郎,小人要寻庄上矮丘乙郎吃碗酒,因见大郎在此乘凉,不敢过来冲撞。”
史进道:“我且问你:往常时,你只是担些野味,来我庄上卖,我又不曾亏了你,如何一向不将来卖与我?敢是欺负我没钱?”李吉答道:“小人怎敢。一向没有野味,以此不敢来。”史进说:“胡说!偌大一个少华山,恁地广阔,不信没有个獐儿兔儿!”李吉道:“大郎原来不知:如今近日上面添了一伙强人,扎下一个山寨,在上面聚集着五七百个小喽罗,有百十匹好马。为头那个大王,唤作神机军师朱武,第二个唤做跳涧虎陈达,第三个唤做白花蛇杨春。这三个为头,打家劫舍,华阴县里禁他不得,出三千贯赏钱召人拿他,谁敢上去惹他?因此上小人们不敢上山打捕野味,那讨来卖?”史进道:“我也听得说有强人,不想那厮们如此大弄,必然要恼人。李吉,你今后有野味时,寻些来。”李吉唱个喏,自去了。
史进归到厅前,寻思:“这厮们大弄,必要来薅恼村坊。既然如此,……”便叫庄客拣两头肥水牛来杀了,庄内自有造下的好酒,先烧了一陌顺溜纸,便叫庄客去请这当村里三四百史家庄户,都到家中草堂上序齿坐下,教庄客一面把盏劝酒。史进对众人说道:“我听得少华山上有三个强人,聚集着五七百小喽罗,打家劫舍,这厮们既然大弄,必然早晚要来俺村中罗唣。我今特请你众人来商议,倘若那厮们来时,各家准备。我庄上打起梆子,你众人可各执枪棒,前来救应。你各家有事,亦是如此。递相救护,共保村坊。如若强人自来,都是我来理会。”众人道:“我等村农,只靠大郎做主,梆子响时,谁敢不来?”当晚众人谢酒,各自分散,回家准备器械。自此史进修整门户墙垣,安排庄院,设立几处梆子,拴束衣甲,整顿刀马,提防贼寇,不在话下。
且说少华山寨中三个头领,坐定商议,为头的神机军师朱武,那人原是定远人氏,能使两口双刀,虽无十分本事,却精通阵法,广有谋略,有八句诗单道朱武好处:
道服裁棕叶,云冠剪鹿皮。脸红双眼俊,面白细髯垂。
阵法方诸葛,阴谋胜范蠡。华山谁第一,朱武号神机。
第二个好汉姓陈,名达,原是邺城人氏,使一条出白点钢枪,亦有诗赞道:
力健声雄性粗卤,丈二长枪撒如雨。
邺中豪杰霸华阴,陈达人称跳涧虎。
第三个好汉姓杨,名春,蒲州解良县人氏,使一口大杆刀。亦有诗赞道:
腰长臂瘦力堪夸,到处刀锋乱撒花。
鼎立华山真好汉,江湖名播白花蛇。
朱武当与陈达、杨春说道:“如今我听知华阴县里出三千贯赏钱,召人捉我们。诚恐来时,要与他厮杀。只是山寨钱粮欠少,如何不去劫掳些来,以供山寨之用,聚积些粮食在寨里,防备官军来时,好和他打熬。”跳涧虎陈达道:“说得是。如今便去华阴县里,先问他借粮,看他如何。”白花蛇杨春道:“不要华阴县去,只去蒲城县,万无一失。”陈达道:“蒲城县人户稀少,钱粮不多,不如只打华阴县,那里人民丰富,钱粮广有。”杨春道:“哥哥不知,若去打华阴县时,须从史家村过。那个九纹龙史进是个大虫,不可去撩拨他。他如何肯放我们过去?”陈达道:“兄弟好懦弱!一个村坊过去不得,怎地敢抵敌官军?”杨春道:“哥哥不可小觑了他,那人端的了得。”朱武道:“我也曾闻他十分英雄,说这人真有本事,兄弟休去罢。”陈达叫将起来,说道:“你两个闭了鸟嘴!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只是一个人,须不三头六臂,我不信。”喝叫小喽罗:“快备我的马来。如今便去先打史家庄,后取华阴县。”朱武、杨春再三谏劝,陈达那里肯听,随即披挂上马,点了一百四五十小喽罗,鸣锣擂鼓下山,望史家村去了。
且说史进正在庄前整制刀马,只见庄客报知此事。史进听得,就庄上敲起梆子来。那庄前庄后,庄东庄西,三四百史家庄户,听得梆子响,都拖枪拽棒,聚起三四百人,一齐都到史家庄上。看了史进头戴一字巾,身披朱红甲,上穿青锦祆,下著抹绿靴,腰系皮搭膊,前后铁掩心,一张弓,一壶箭,手里拿一把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庄客牵过那匹火炭赤马,史进上了马,绰了刀,前面摆着三四十壮健的庄客,后面列着八九十村蠢的乡夫,各史家庄户,都跟在后头,一齐呐喊,直到村北路口。
那少华山陈达引了人马,飞奔到山坡下,便将小喽罗摆开。史进看时,见陈达头戴干红凹面巾,身披裹金生铁甲,上穿一领红衲袄,脚穿一对吊墩靴,腰系七尺攒线搭膊,坐骑一匹高头白马,手中横着丈八点钢矛。小喽罗两势下呐喊,二员将就马上相见。陈达在马上看着史进,欠身施礼。史进喝道:“汝等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犯着迷天大罪,都是该死的人。你也须有耳朵,好大胆,直来太岁头上动土!”陈达在马上答道:“俺山寨里欠少些粮食,欲往华阴县借粮,经由贵庄,假一条路,并不敢动一根草,可放我们过去,回来自当拜谢。”史进道:“胡说!俺家现当里正,正要来拿你这伙贼,今日倒来经由我村中过,却不拿你,倒放你过去!本县知道,须连累于我。”陈达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相烦借一条路。”史进道:“甚么闲话!我便肯时,有一个不肯,你问得他肯便去。”陈达道:“好汉,教我问谁?”史进道:“你问得我手里这口刀肯,便放你去。”陈达大怒道:“赶人不要赶上,休得要逞精神!”
史进也怒,抡手中刀,骤坐下马,来战陈达。陈达也拍马挺枪,来迎史进。两个交马,但见:
一来一往,一上一下。一来一往,有如深水戏珠龙;一上一下,却似半岩争食虎。九纹龙忿怒,三尖刀只望顶门飞;跳涧虎生嗔,丈八矛不离心坎刺。好手中间逞好手,红心里面夺红心。
史进、陈达两个斗了多时,史进卖个破绽,让陈达把枪望心窝里搠来,史进却把腰一闪,陈达和枪攧入怀里来,史进轻舒猿臂,款扭狼腰,只一挟,把陈达轻轻摘离了嵌花鞍,款款揪住了线搭膊,只一丢,丢落地,那匹战马拨风也似去了。史进叫庄客将陈达绑缚了,众人把小喽罗一赶都走了。史进回到庄上,将陈达绑在庭心内柱上,等待一发拿了那两个贼首,一并解官请赏。且把酒来赏了众人,教且权散。众人喝采:“不枉了史大郎如此豪杰!”
休说众人欢喜饮酒,却说朱武、杨春两个,正在寨里猜疑,捉摸不定,且教小喽罗再去打听消息,只见同去的人牵着空马,奔到山前,只叫道:“苦也!陈家哥哥不听二位哥哥所说,送了性命。”朱武问其缘故,小喽罗备说交锋一节,怎当史进英雄。朱武道:“我的言语不听,果有此祸。”杨春道:“我们尽数都去,与他死拚如何?”朱武道:“亦是不可。他尚自输了,你如何拚得他过?我有一条苦计,若救他不得,我和你都休。”杨春问道:“如何苦计?”朱武附耳低言说道:“只除恁地。”杨春道:“好计!我和你便去,事不宜迟。”
再说史进正在庄上忿怒未消,只见庄客飞报道:“山寨里朱武、杨春自来了。”史进道:“这厮合休,我教他两个一发解官。快牵马过来。”一面打起梆子,众人早都到来。史进上了马,正待出庄门,只见朱武、杨春步行,已到庄前,两个双双跪下,噙着两眼泪。史进下马来喝道:“你两个跪下如何说?”朱武哭道:“小人等三个,累被官司逼迫,不得已上山落草,当初发愿道:‘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虽不及关、张、刘备的义气,其心则同。今日小弟陈达不听好言,误犯虎威,已被英雄擒捉在贵庄,无计恳求,今来一径就死,望英雄将我三人,一发解官请赏,誓不皱眉。我等就英雄手内请死,并无怨心。”史进听了,寻思道:“他们直恁义气!我若拿他去解官请赏时,反教天下好汉们耻笑我不英雄。自古道:‘大虫不吃伏肉。’”史进便道:“你两个且跟我进来。”朱武、杨春并无惧怯,随了史进,直到后厅前跪下,又教史进绑缚。史进三回五次叫起来,他两个那里肯起来,惺惺惜惺惺,好汉识好汉。史进道:“你们既然如此义气深重,我若送了你们,不是好汉,我放陈达还你如何?”朱武道:“休得连累了英雄,不当稳便,宁可把我们去解官请赏。”史进道:“如何使得?——你肯吃我酒食么?”朱武道:“一死尚然不惧,何况酒肉乎?”有诗为证:
姓名各异死生同,慷慨偏多计较空。
只为衣冠无义侠,遂令草泽见奇雄。
当时史进大喜,解放陈达,就后厅上座,置酒设席,管待三人。朱武、杨春、陈达拜谢大恩。酒至数杯,少添春色。酒罢,三人谢了史进,回山去了。史进送出庄门,自回庄上。
却说朱武等三人归到寨中坐下,朱武道:“我们不是这条苦计,怎得性命在此?虽然救了一人,却也难得史进为义气上放了我们。过几日备些礼物送去,谢他救命之恩。”话休絮繁。过了十数日,朱武等三人收拾得三十两蒜条金,使两个小喽罗,乘月黑夜送去史家庄上。当夜初更时分,小喽罗敲门,庄客报知史进,史进火急披衣,来到庄前,问小喽罗:“有甚话说?”小喽罗道:“三个头领再三拜复:特地使小校进些薄礼,酬谢大郎不杀之恩,不要推却,望乞笑留。”取出金子,递与史进。初时推却,次后寻思道:“既然好意送来,受之为当。”叫庄客置酒,管待小校吃了半夜酒,把些零碎银两,赏了小校,回山去了。又过半月有余,朱武等三人在寨中商议掳掠得一串好大珠子,又使小喽罗连夜送来史家庄上,史进受了,不在话下。
又过了半月,史进寻思道:“也难得这三个敬重我,我也备些礼物回奉他。”次日,叫庄客寻个裁缝,自去县里买了三匹红锦,裁成三领锦袄子;又拣肥羊,煮了三个,将大盒子盛了,委两个庄客去送。史进庄上,有个为头的庄客王四,此人颇能答应官府,口舌利便,满庄人都叫他做赛伯当。史进教他同一个得力庄客,挑了盒担,直送到山下。小喽罗问了备细,引到山寨里,见了朱武等三个头领,大喜,受了锦袄子,并肥羊酒礼,把十两银子,赏了庄客。每人吃了十数碗酒,下山回归庄内,见了史进,说道:“山上头领,多多上覆。”史进自此常常与朱武等三人往来,不时间,只是王四去山寨里送物事,不则一日。寨里头领也频频地使人送金银来与史进。
荏苒光阴,时遇八月中秋到来。史进要和三人说话,约至十五夜,来庄上赏月饮酒。先使庄客王四,赍一封请书,直去少华山上,请朱武、陈达、杨春来庄上赴席。王四驰书径到山寨里,见了三位头领,下了来书。朱武看了大喜,三个应允,随即写封回书,赏了王四五两银子,吃了十来碗酒。王四下得山来,正撞着时常送物事来的小喽罗,一把抱住,那里肯放。又拖去山路边村酒店里,吃了十数碗酒。王四相别了回庄,一面走着,被山风一吹,酒却涌上来,踉踉跄跄,一步一攧。走不到十里之路,见座林子,奔到里面,望着那绿茸茸莎草地上扑地倒了。原来摽兔李吉正在那山坡下张兔儿,认得是史家庄上王四,赶入林子里来扶他,那里扶得动。只见王四搭膊里突出银子来,李吉寻思道:“这厮醉了,那里讨得许多!何不拿他些?”也是天罡星合当聚会,自然生出机会来。李吉解那搭膊,望地下只一抖,那封回书和银子都抖出来。李吉拿起,颇识几字,将书拆开看时,见上面写着少华山朱武、陈达、杨春,中间多有兼文带武的言语,却不识得,只认得三个名字。李吉道:“我做猎户,几时能够发迹,算命道我今年有大财,却在这里。华阴县里现出三千贯赏钱,捕捉他三个贼人。叵耐史进那厮,前日我去他庄上寻矮丘乙郎,他道我来相脚头踩盘,你原来倒和贼人来往!”银子并书都拿去了,望华阴县里来出首。
却说庄客王四,一觉直睡到二更,方醒觉来,看见月光微微照在身上,吃了一惊,跳将起来,却见四边都是松树。便去腰里摸时,搭膊和书都不见了。四下里寻时,只见空膊在莎草地上,王四只管叫苦,寻思道:“银子不打紧,这封回书,却怎生好?正不知被甚人拿去了?”眉头一纵,计上心来,自道:“若回去庄上说脱了回书,大郎必然焦躁,定是赶我出去,不如只说不曾有回书,那里查照。”计较定了,飞也似取路归来庄上,却好五更天气。史进见王四回来,问道:“你缘何方才归来?”王四道:“托主人福荫,寨中三个头领,都不肯放,留住王四吃了半夜酒,因此回来迟了。”史进又问:“曾有回书否?”王四道:“三个头领要写回书,却是小人道:‘三位头领既然准来赴席,何必回书?小人又有杯酒,路上恐有些失支脱节,不是耍处。’”史进听了大喜,说道:“不枉了诸人叫做赛伯当,真个了得。”王四应道:“小人怎敢差迟,路上不曾住脚,一直奔回庄上。”史进道:“既然如此,教人去县里买些果品、案酒伺候。”
不觉中秋节至,是日晴明得好。史进当日分付家中庄客,宰了一腔大羊,杀了百十个鸡鹅,准备下酒食筵宴。看看天色晚来,怎见得好个中秋,但见:
午夜初长,黄昏已半,一轮月挂如银。冰盘如昼,赏玩正宜人。清影十分圆满,桂花玉兔交馨。帘栊高卷,金杯频劝酒,欢笑贺升平。年年当此节,酩酊醉醺醺。莫辞终夕饮,银汉露华新。
且说少华山上朱武、陈达、杨春三个头领,分付小喽罗看守寨栅,只带三五个做伴,将了朴刀,各跨口腰刀,不骑鞍马,步行下山,径来到史家庄上。史进接着,各叙礼罢,请入后园,庄内已安排下筵宴。史进请三位头领上坐,史进对席相陪,便叫庄客把前后庄门拴了。一面饮酒,庄内庄客,轮流把盏,一边割羊劝酒。酒至数杯,却早东边推起那轮明月,但见:
桂花离海峤,云叶散天衢。彩霞照万里如银,素魄映千山似水。影横旷野,惊独宿之乌鸦;光射平湖,照双栖之鸿雁。冰轮展出三千里,玉兔平吞四百州。
史进正和三个头领在后园饮酒,赏玩中秋,叙说旧话新言,只听得墙外一声喊起,火把乱明,史进大惊,跳起身来分付:“三位贤友且坐,待我去看。”喝叫庄客:“不要开门!”掇条梯子,上墙打一看时,只见是华阴县县尉在马上,引着两个都头,带着三四百土兵,围住庄院。史进和三个头领只管叫苦,外面火把光中,照见钢叉、朴刀、五股叉、留客住,摆得似麻林一般。两个都头口里叫道:“不要走了强贼。”不是这伙人来捉史进并三个头领,有分教:史进先杀了一两个人,结识了十数个好汉,直使天罡地煞一齐相会。直教:芦花深处屯兵士,荷叶阴中治战船。
毕竟史进与三个头领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