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教学杂谈】王开东:孔乙己的长衫被谁扒下的?
原标题:
王开东:孔乙己的长衫被谁扒下的?
在北京洪水滔天中,我高铁赶到清华附中,已经11:40,谁知道等出租等了近一小时,赶到学校又是一个多小时,等到了学校礼堂,杰哥下午1点多的课已经在预热了。
叶老师给我安排了饭,但没时间吃了。一个女老师给了我一盒牛奶,又有一个女老师给我拿面包去了,但礼堂不允许带吃喝的东西,我喝了牛奶,面包没来得及吃;还有一个女老师给我冲了一杯咖啡,可惜太烫,浪费了。湿地的姐妹果然热情,青春。语文天生美丽。
说这么多,就是说为了听杰哥的课,我饿得半死,所以自当有话要说。
杰哥上《孔乙己》,一共有五个问题。
望军说,这五个问题“疏可走马,密不透风”。
先看哪五个问题。
1.孔乙己为什么要一直穿着长衫?
2. 你能不能在孔乙己出场时,补充描写一下他的长衫?
3. 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着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身上挂着。
孔乙己身上的长衫到哪里去了?发挥想象,说一说。
4. 孔乙己固然要对自己的悲剧命运负责,小说中的其他人,谁的责任更大?
5. 孔乙己变成孔举人,会不会打断别人的腿?
从我听课的感受来说,差不多是一种享受,杰哥就在脱不下的长衫中出生入死,一个长衫打天下。删繁就简,这就是语文课的精致。
尤其是第二个问题和第三个问题,乍一看,都是傻问题。
第二题让孩子们补充描写孔乙己出场时的长衫。鲁迅都没有这样写长衫,证明不必要。杰哥却让孩子们补充写,把文章弄得臃肿不堪,这不是傻问题是什么?
第三题孔乙己的长衫到哪里去了?鲁迅都没说,鬼知道他打死都不肯脱下的长衫到哪去了?所以长衫到哪去了,注定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这似乎又是一个傻问题。
孔乙己典当了长衫买了酒和茴香豆……
但这两个问题精妙绝伦,两者都是言在此而意在彼。
让学生描写孔乙己的长衫,不仅让学生深味长衫对孔乙己的价值,更重要的是,通过描写长衫的这个实践活动,让学生深入孔乙己的内心世界,全面准确地把握孔乙己这个人物的性格特征。
孔乙己的矛盾性格一览无余,既有科举失败的惨痛但又以读书人自居;既穷困潦倒无法生存但又好吃懒做;既很想清白做人而又不免偷窃;既死要面子、怕人嘲笑但又自欺欺人;既给别人茴香豆吃、教别人读书无比善良但又迂腐可笑……所有这一切都可以在长衫的描写中准确呈现。
我一开始觉得长衫到哪去了,不重要。转念一想,才知道其中的妙处难与君说。
孔乙己的长衫哪里去了,对这个问题的猜想,事实上不是猜想一个读书人的道袍,而是探究孔乙己最终的悲惨命运,以及这个悲剧背后最大的凶手,简直太妙了。
一是被丁举人扒下了长衫。读书人盗窃,岂配做读书人?自然要“褫其华衮”,揍了半夜,打折了腿。腿断了,证明读书这条路,此路不通,走不下去了。然后就只有爬,用两只手走路。走尚且走不通,爬可以吗?
赵老太爷,一个大耳刮子打阿Q,你也配姓赵?我们这是有光荣传统的。丁举人当然也有可能,一个耳刮子打孔乙己,你也配是一个读书人?来人呀,把他的长衫扒下来!
长衫就是孔乙己的命根子,只要长衫在身,他还算是一个读书人,他就还有一线希望,就还能在短衣帮面前有一点自尊,撑一点面子。但不许穿长衫,这是把孔乙己最后的活路也给封死了。
二是如果像学生所言,冬天不宜穿长袍,不防寒,还是穿夹袄。腿打断之后,穿长袍也不方便爬。那就是孔乙己主动脱下了长衫,但这是现实所迫,等到腿好之后,冬去春又来,孔乙己又会穿回长衫。出走一年,归来还是妥妥的读书人。
三是杰哥抛出的猜想,反正要死了,要长衫没啥用了,拿长衫卖了钱,所以孔乙己才能从口袋里摸出4文钱,温了一碗酒。长衫换酒,符合孔乙己的特点吗?
还有同学说,丁举人既然打折了孔乙己的腿,长衫自然也打烂不能穿了。或者干脆孔乙己自己把长衫撕了。
我觉得穿回长衫,那就是孔乙己至死不悟,他属于“长衫教”。或者孔乙己把长衫撕了,问题也不大,这是孔乙己最后绝望的控诉,可惜虽然醒悟过来,但很快就死了。这也属于孔乙己的性格,仍然是对科举的鞭挞。但长衫换酒,破坏了孔乙己的形象。
由此看来,最后的两个问题都有点多余,不必密不透风,疏可走马就好了。
第三个问题,已经解决了谁对孔乙己的悲剧负责,而且借助长衫巧妙探究。孔乙己是失败了的丁举人,丁举人是成功了的孔乙己,科举制度的残酷就在这里。
最后一个问题,事实上不太好。孔乙己变成孔举人,就一定会打断别人的腿吗?未必。或者说,无法判断。
杰哥说,孔乙己偷丁举人的东西,被丁举人打折了腿。如果是偷小丁的东西,就不会被打折腿。小丁的东西被偷,果真不会打断别人的腿吗?
其实,文中就有现成的反例。“我前天亲眼看见你偷何家的书,吊着打!”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孔乙己为何涨红了脸?说明这件事不是栽赃。何家“吊着打”,当然有可能会打折孔乙己的腿。何家虽有藏书,但却不是举人。既然姓何的可能也会打折孔乙己的腿,那么,丁举人打折了孔乙己的腿,就不是一个孤立事件。也就是说,打折孔乙己的腿,并非完全是举人身份在作祟。
由此看来,孔举人未必就会打折别人的腿,当然也可能会打折,这个推断意义不大。
其实何止丁举人和何家,短衣帮们有没有打折孔乙己的腿?我觉得长衫,作为孔乙己唯一引以为荣的读书人支撑,所支撑的自尊和清高,一次次被短衣帮们嘲讽蹂躏,其实作为孔乙己精神支柱的腿,早已被短衣帮们打折了。脱下长衫也无路可走,这才是一个科举失败者的最大的惨痛。
还有两个细节。
一个是杰哥提供了一个描写长衫的支架,这个非常好。但文字还需要推敲。
“孔乙己,你当真认识字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并不答话,他伸出两根手指,把长衫的袖子轻轻地掸一掸,挺直身子),脸上露出了不屑置辩的神情。
这里更好的修改也许是:“孔乙己,你当真认识字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挺直身子,伸出两根手指,把长衫的袖子轻轻地掸一掸,)脸上露出了不屑置辩的神情。
这样的好处是:“挺直身子”,这是第一层,是一种下意识反击的反应;“伸出两根手指,把长衫的袖子轻轻地掸一掸”,这是不屑的间接暗示,脸上露出了不屑置辩的神情,则是赤裸裸的轻蔑。这就把心理层次写出来了。
第二是有个学生说,当别人指责孔乙己偷书时,孔乙己额头青筋暴露了,学生说,孔乙己“攥”着长衫的衣角。这个我当时认为极为精彩。
杰哥说,不如改为孔乙己“卷”着长衫的衣角。“卷”可能表达“无聊”或者“害羞”;但“攥”却能表达“羞愧”“紧张”“愤怒”等各种复杂的感情,所以我支持用攥。
还有一处杰哥的判断较为草率。
杰哥认为孔乙己被短衣帮羞辱不算什么,被丁举人羞辱是更大的羞辱,因为他们同是读书人。
我的观点恰恰相反。如果科举真正培养老爷的话,那也同样等比例培养奴才。作为被科举毒害的人,当然觉得被丁举人羞辱不算什么,但被低贱的短衣帮嘲弄这肯定是最大的羞辱了。
连胡屠夫都说,“若是做田的,扒粪的,不过是平头百姓,你若和他们平起平坐,拱手作揖,就是坏了学校的规矩,连我脸上都无光了。”
还有一点,我拿不准。很多顶级名师,常常用一个意象、一个词语,直接破译了整个文本,四两拨千斤。对此我无比佩服,过去我也常常这样绞尽脑汁,但如此一个伟大的文本,就这样被优化了。果真如此,真的就够了吗?
杰哥毕竟是杰哥,全国11次课堂大赛特等奖不是盖的,瑕不掩瑜,更何况还是一块最精致的美玉,向杰哥的美好课堂致敬!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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